第十六章
沈戾坐在駕駛座上,車還停在理髮店門前的停車位上,捧著手機等了很久,等陸長亭的回復。
然後等到一句,沈老闆相過親麼,有沒有什麼經驗可以傳授?
他倒是相過一次,被騙去的,對方也故意帶了男伴,想攪合這場相親,於是把話說開,大家就散了。
他哪來什麼經驗給陸長亭傳授?
他冷靜的點開搜索引擎,在鍵盤上敲出一串字,然後把搜到的答案鏈接一股腦的都發給了陸長亭。
有什麼東西在手機屏幕上濺開,模糊了視線。
沈戾自嘲又苦澀的笑了笑,抹去屏幕上的一點水痕,然後點開跟江持風的聊條窗口,發了條消息過去。
……
「出來喝酒。」
半個小時前江持風收到沈戾的信息,四個字,後面跟個定位。
S市第一中學。
週六晚上十點二十七分,江持風也不知道沈戾是在發什麼瘋,給學校門口值班的保安遞了包煙,成功的以回來追憶青春年少的藉口混進了學校大門。
追憶個屁的青春年少,中考差幾分過市一中錄取線是他一輩子的痛,家裡說找關係送他進去,他偏不。那會兒他正叛逆,又死要面子,覺得自己沒考上就是沒考上,送錢找關係等於丟人,最後咬著牙去了二中。
現在雖然成熟了,但想想這事兒還是覺得耿耿於懷。要不是沈戾約他,估計他這輩子,死都不會踏進一中半步。
他們這兒的學校不興補課那一套,週五放假周日回,週六的校園死一樣的寂靜。江持風在偌大的校園裡摸不清路,一邊瞎走,一邊給沈戾發了條語音過去。
「人呢,學校這麼大,指望我靠心靈感應找你呢?」
沈戾回復得倒是快,言簡意賅:「籃球場邊的小樓。」
籃球場的路燈明亮,襯得籃球場背後的小樓黑魆魆的,四周高大的常青樹投下一片濃厚的陰影,顯得有些陰森詭暗。
江持風拿手機打著光,踩著木質樓梯往上,在樓梯盡頭看到沈戾時,他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是落到了實處。
「您大晚上的,真有閒情雅致。」江持風也不講究,隨意的在樓梯口挨著沈戾坐下,自己開了瓶酒,「你怎麼拿進來的?」
「走的小門。」沈戾說。
江持風喝了兩口酒,借著從樹梢枝頭斜斜漏下的月光看了沈戾一眼:「說說吧,苦水啊,倒出來就好了。」
沈戾咬著煙,在煙霧繚繞里抬眸,眼裡的倦意和哀傷都融進了夜色里。
「你們學校有傳說嗎?」
「什麼傳說?」江持風悶了一口酒,語氣散漫,「宿舍樓是修在亂葬崗上的那種?」
沈戾倏然笑了起來,他也開了一罐酒,沒喝,而是像祭奠誰似的傾倒了一些在腳邊:「這棟小樓以前是器材室,後來成了雜物間,門全都鎖上了。」
「聽說是死了個女孩兒,自殺,割腕,血淌了一地。」
「我艹。」江持風舔了舔唇,覺得後背一陣發涼,「鬼故事不嚇人,你這行為怪嚇人的。」
「後來就開始鬧鬼,飄蕩的鬼影,女孩兒的哭聲……」沈戾眼神無焦距的散落在遠處,「開學第一天晚自習,這個離奇的鬼故事就在我班上傳開了。」
「那時候年紀小,好奇心盛,放了學就聚了一群人,說要去小樓看看。」
「人太多了,每個班的都有,我剛上樓,就聽到一聲尖叫,很尖銳的聲音,恐懼感瞬間穿透耳膜,大家都開始往回跑,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完全傻愣住了。」
沈戾掐滅煙,端起酒喝了一口。他說得很慢,那些的事他在腦海裡回想了千千萬萬遍,卻是第一次跟別人說起。
「那晚他也在,我第一次見他,渾渾噩噩里被人拉了一把,他拉著我跑下樓,避開人群,跑到燈火明亮的地方,然後,松開手走了。」沈戾說,「我有時候會想,如果當初我叫住了他,我們會怎麼樣。」
他沈默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第二天被巡樓老師抓到的人被全校通報批評,因為他拉了我一把,我才幸運的沒上學校廣播。」
「他在十三班,我在十六班,一層樓。」沈戾又點了一支煙,「我經常故意路過他們班,往里看一眼。」
「那年元旦晚會,他穿一身黑色西裝在台上彈鋼琴,表演完節目就偷偷溜出禮堂,去籃球場打球去了。」
「他彈琴的樣子特別好看,燈光都壓不下他身上自帶的光芒。」沈戾說,「打球的時候也是。」
沈戾沈默了下來,江持風也不接話,他知道沈戾並不需要開導,也不需要勸慰,他只需要一個樹洞。
他故事還沒說完。
沈戾咬著煙,沈緩的吐出一口氣:「運動會,他參加3000米,我給他寫了好多加油稿,我那時候是學校廣播站的,公權私用,全場只念給他的加油稿。」
「後來他來主席台,問給他念加油稿的同學是誰,我躲了。」沈戾慢慢彎起唇角,「念的時候氣氛到了,誰也沒覺得不對,後來想想,實在是太羞恥了。」
「他喜歡貓,經常去餵學校的流浪貓。」
「我有時候真的羨慕那些小貓,可以窩在他的懷裡曬太陽睡覺。」時隔多年,想起那些記憶里的片段,沈戾還是覺得很心動,眼裡的笑也變得溫柔起來,「那些貓很可愛,抱著貓的他也很可愛。」
「我很喜歡看他打籃球,因為那個時候我可以混跡在人群里,肆意的看著他,光明正大的為他歡呼叫好。」
「有一次他打球忘了時間,也沒吃午飯,一直到午休預備鈴響,才匆忙的跑去小賣部買吃的。」沈戾仰頭灌了一口酒,「大夏天,正午,然後他暈倒了。」
「中暑加低血糖。」
「我把他背到校醫室,又跑去小賣部給他買吃的。」他把空了的啤酒瓶罐隨手扔開,有些苦澀的笑了笑,「等我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他笑著跟一個女生道謝的情形。」
「他手裡還拿著我放在病床邊的巧克力。」
「我自己做的。」
「後來他們就在一起了。」
「我還是經常偷偷的跟著他,只是我再也沒有過想認識他,告訴他自己的一腔愛慕的衝動,有時候我會看到他和他女朋友一起吃飯,他們會牽手、擁抱,我就遠遠的看著。」
「然後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算了吧,你們不是一路人。」
再後來,他們就畢業了。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
才畢業那段時間他幾乎每天都會夢到陸長亭,光怪陸離的夢。有時候夢到初見的晚上,他叫住了陸長亭,然後他們成了朋友,也能談天說地;有時候夢到陸長亭知道了他的心思,然後一臉冷漠的罵他惡心;有時候也夢到陸長亭和唐杳,那對他而言是噩夢,總叫他半夜驚醒……
後來漸漸的,他很少會夢到陸長亭,就連想念都淡了。
這段感情從頭到尾,都是他一個人的盛情,一個人的愛恨。
無始無終。
一直到現在,沈戾都絕口不提陸長亭的名字,但江持風知道「他」是陸長亭,沈戾所有的愛恨,所有的意難平,都是陸長亭。
「你說你。」長久的沈默里,江持風喉結緊繃著,嘆出一句,「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
「情出自願,事過無悔。」沈戾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說出來以後,果然輕鬆多了。」
「真的不爭取一下?」江持風從煙盒里摸出一支煙,又摸出打火機,點燃,零星的火光裹挾著一股煙草的氣息在夜風裡散開。
連他這個聽故事的人聽著都覺得意難平……如果是他,肯定做不到像沈戾這樣,藏著忍著,收斂著所有的愛意。
就算是情無所終,他也會告訴陸長亭,也或許正因為沈戾沒說過,沒聽到那句拒絕的對不起和謝謝你,所以才能這麼隱忍的愛著吧。
「不了。」沈戾笑著搖了搖頭,「這條路太難了,我捨不得拉上他。」
「我不勸你。」江持風跟他撞了撞杯,「我只陪你喝酒。」
這一晚兩人在學校一直喝到凌晨,喝光了沈戾帶來的一整箱啤酒。
收拾乾淨空啤酒罐,校門已經鎖了,兩個人跌跌撞撞的在校園裡亂逛,最後從男生宿舍旁邊的圍牆翻了出去。
魏聞行在校外接應他們。
沈戾雖然有些醉了,但他常鍛鍊,所以身手矯捷的就翻了出去,江持風就比較慫了,他好些年沒乾過翻牆的事了,喝多了頭腦發昏,踩在圍牆上不敢往下跳,還得魏聞行哄他。
「下來,我接著你。」
江持風到底還是跳了下來,被魏聞行接了個滿懷,心一陣猛烈跳動。
「我艹,一中的圍牆怎麼他媽這麼高。」他抬手給魏聞行看,手心被圍牆上嵌的碎玻璃片划出了一道很淺的紅痕,「還有碎玻璃片,太狠了吧。」
魏聞行握住他的手腕親了親:「痛嗎?」
江持風看了一眼還在邊上站著的沈戾,不太好意思的把手縮了回來:「不痛,走了,回家。」
沈戾低頭看了看自己手心的划痕,握緊手心,把滲血的傷口藏了起來。
他回頭看了一眼學校的圍牆,摸出手機拍了張照。
……
到家接近一點,沈戾先去洗了個澡,吹乾頭髮,酒也醒的差不多了。
他從床頭櫃里翻出醫藥箱,傷口酒精消毒,找了張創可貼把手心的傷口貼上。
躺在床上,他點開微信,發了條朋友圈,然後把手機往枕頭下一塞,習慣性的拿被子把自己裹起來,睡覺。
賣酒的:你看這圍牆,多高。[圖片.jpg]
作者有話要說: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晏幾道《鷓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