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陸長敘他們回來的時候大家已經把行李都收拾好了。
沈戾跟陸長亭打了個照面,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覺得陸長亭的心情似乎不太好,看到他時只是禮貌又疏離的點了點頭,然後就要回房間收拾東西。
「陸……長亭。」沈戾叫住他,只是還是不太習慣喊他的名字,要停頓一下才能喊全乎,「昨晚,謝謝你送我回房。」
陸長亭偏頭看向他,似乎在等待他的下文。
沈戾不自在的動了動手指:「那個,我昨晚沒有撒酒瘋吧?」
陸長亭沈默了幾秒,語氣沈緩:「……你不記得了?」
「我真的撒酒瘋了?」沈戾微微睜圓了眼睛,似乎很難置信,又似乎是很不好意思,下一句就開始慌忙的道歉,「對不起,我……」
「沒有。」陸長亭語氣淡淡的打斷他,「我把你送回房間就走了。」
既然沈戾不記得了,那就當是場夢吧。
關上房門,陸長亭摸了摸自己的胸膛,他假想了很多種怎麼面對沈戾的情形,沒想到沈戾根本就不記得昨晚發生了什麼,招惹了他以後,忘得一乾二淨。
太壞了。
他心想,這個人怎麼可以這麼壞。
回程的路上沈戾沒有再跟陸長亭的車。
陸長亭直接把陸長吟和陸長歌的行李箱拎到了他的車上,沈戾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只是多少有點失落,又一遍遍的在心裡告訴自己,做人要知足,不要太貪心。
他上了陸長敘的車,也不怎麼說話,只是走神的看著窗外。
而之前還盤算著撮合陸長亭和沈戾的陸長敘回程的一路上心情都很複雜。
一想到爬山的時候陸長亭面無表情的跟他說:「哥,你別亂點鴛鴦譜了,我對他沒有你想的那種意思,他對我也是。」陸長敘就忍不住嘆氣。
那語氣哪裡是告訴他不要亂牽紅線,分明是警告他。
也不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麼……
陸長敘透過後視鏡往後看了一眼,沈戾坐在後座,偏頭在看窗外,看起來,一副失神的模樣。
……
回到家,按開密碼鎖沈戾就聞到了飯菜的香氣,他換了鞋,把肩上的登山包放在了沙發上,往廚房走去:「媽?」
「回來了。」程昭關掉火,把炒好的西藍花裝進盤子,隨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指腹沾上的油漬。
「您怎麼又進廚房了。」沈戾擰開龍頭洗了手,問,「還有什麼菜?」
「沒了,就一個土豆絲和西藍花,我燉了排骨湯,用小火溫熱著。」
「您早上才回來,怎麼不好好休息著。」
「難得趁你不在家偷偷炒兩個菜過過癮。」程昭笑著從櫥窗里拿出碗筷來,「和朋友玩得開心嗎?」
「挺開心的。」沈戾接過碗盛了飯,在桌邊坐下。
他許久都沒回到家吃上過現成的熱菜了,程昭平時住在學校附近的小公寓里,週末和放假才回家,在家裡也都是他做飯,能偷閒吃一次程昭做的飯菜,歸家的安心感,一身的疲憊都沒了。
程昭瞭然的笑了笑:「跟那個,陸長亭?」
名字是她上次閒聊問出來的,她對陸長亭印象挺好,這孩子的教養極好,又有風度,模樣生得還好看,自家兒子的眼光就是好。
沈戾悶悶的「嗯」了一聲,他不太想多談關於陸長亭的事,但他也不想刻意的欺騙或者是隱瞞程昭。
程昭笑著給他夾了一筷子菜,沒再多問。
反倒是沈戾受不住程昭這樣的大度開明,他一直覺得自己對程昭虧欠良多,這會兒心裡發堵,挑著撿著有趣的見聞,跟程昭說了。
程昭也跟他說和朋友出去玩的趣事,一頓飯吃了半個多小時,沈戾收拾碗筷去廚房洗碗。
程昭斜倚在廚房門口,看著他把洗乾淨的碗筷收回櫥櫃里,眨了眨眼,恍惚覺得沈戾還在念初中,剛開始學做飯,不是笨手笨腳的燙到自己,就是切菜划傷手指,洗碗摔碎碗,把廚房弄得一團糟。
但每次沈戾都會偷偷的去折一截蘆薈往手上敷好燙傷,也會用創口貼把傷口貼起來,打掃乾淨摔碎的碎碗片,收拾好一片狼藉的廚房,低著頭跟她道歉。
從小到大,沈戾都很懂事。
說到底,如果不是她沒有給沈戾一個健全的家庭,她的兒子也可以衣食無憂的長大,也不必吃這些生活瑣碎的苦。
程昭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忽然開口道:「媽媽很高興。」
沈戾不解的抬起頭,程昭朝他笑了笑:「小戾,媽媽很高興你有喜歡的人了。」
「我知道,你好像有一個很喜歡的人,很久以前。」程昭攏了攏散落的耳發,「你沒有跟我說過,我也沒有問過,但我知道你喜歡得很辛苦,辛苦了很多年。」
她和沈戾相依為命這麼多年,喜歡一個人這種藏不住的事情,沈戾怎麼瞞得過她。
「我只能看著你辛苦。」程昭頓了頓,才繼續道,「我無數次的想問你那個混蛋到底是誰,想揍他一頓,想問問他我兒子這麼好,他為什麼不喜歡,是眼瞎了,還是心盲了。」
「我也想揍你一頓,想讓你放下過往,惜取眼前人。」
沈戾低下頭,沖洗了一下手。
程昭想了想,到底還是沒捨得說更重的話,只是簡單的給話題做了個收尾:「算了,都過去了……你這次眼光不錯。」
她很少跟沈戾聊這麼煽情的話題,怕哭,哭花了妝。
大概真的是年紀大了,她最近也變得越來越多愁善感了。
既高興沈戾終於又有了喜歡的人,又難過自己的兒子以後要跟別人搭伙過日子。到時候家裡就剩她一個,空落落的。
「媽——」沈戾叫了她一聲,鼓足了勇氣。
認真又鄭重的,逐字逐句的道:「我有一個特別喜歡的人。」
「從高一開始,暗戀,十二年。」他語氣苦澀,卻笑了笑,「他不知道的,他也不認識我。」
「他沒有回應我的愛意,沒有曖昧,沒有消耗,也沒有辜負。」沈戾說的很慢,他藏了十二年的愛意,偶爾,也需要見見光,曬曬太陽,「我喜歡他,這並不是他的過錯。」
程昭的眼眶慢慢紅了,她忽然意識到,或許真的是她會錯了意。
白高興一場。
十二年,人生能有多少個十二年。
縱然那個人毫不知情,可程昭還是忍不住的有些埋怨。
她嘴唇動了動,囁嚅道:「你為什麼不告訴他。」
「他是個直男。」沈戾語氣很平靜,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份平靜是他意難平了多少年才忍下來的,「前不久我見到他了,他又長高了,變帥了,也成熟了。」
「他現在認識我了,我們是朋友了。」沈戾慢慢道,「我真的很高興。」
他知足了。
不奢求更多了。
「他叫陸長亭。」沈戾笑了起來,語氣帶著獨屬於陸長亭的溫柔,「我真的,很喜歡他。」
他不想程昭誤會陸長亭,也不想讓程昭誤會他和陸長亭有可能,免得空歡喜一場。
那就開誠布公。
程昭看著他,許久,笑著伸手抱了抱他。
淚珠還未滾落,就被她抬手抹了去,除了發紅的眼眶,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既然這麼喜歡,為什麼不試試呢?」程昭忍著哭腔,慢慢的說,「我的兒子比任何人都優秀,你配得上任何人,你也應該勇敢的去爭取一次。」
沈戾張了張嘴,最後卻什麼都沒說。
他要怎麼說呢,要說自己曾經勇敢的爭取過嗎?
他唯一的一次勇敢,給陸長亭系上了紅線,紅線另一頭卻不在他身上。
一路跑去小賣部給陸長亭買吃的,氣喘吁吁的回到醫務室卻看到陸長亭和其他人言笑晏晏的難過他不想再體會一次了。
既然陸長亭喜歡女人,那他就看著,看他娶妻生子,看他一生順遂,兒孫滿堂。
也算是,此生善終。
「給我一點時間。」他拍了拍程昭的背。
安慰程昭,也安慰自己。
給我一點時間吧。
或許我可以試著放下他。
又或許……我可以試著再爭取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