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兩人距離太近， 他弓著上身， 眼睛去尋她的， 一雙眸子目不轉睛和她的視線齊平，黑眸深沉又犀利。

　　宮笑黛覺得似曾相識。

　　時遷的五官猝不及防又往前靠近了半分，宮笑黛心跳驟然加速。溫熱的氣息噴灑到她的臉頰， 繚繞鼻尖，熱氣四溢。

　　她整個人瞬間慌得手足無措， 猶如受驚的小貓般， 情不自禁向後虛退了一步， 與他之間拉開了些許間距。

　　時遷微眯著眸子，面有慍色的看著她在一步之外立定， 他直起腰背，好整以暇的看她驚慌失措的模樣。

　　兩隻小手緊緊攪著校服的衣擺，白淨的臉上蔓延著緋紅色，眼睛睜的大大的， 一眨不眨的直勾勾望著他。

　　時遷突然感覺心裡的那根弦一緊，暗暗長籲一口氣，從容淡定的把視線從她臉上移開，伸手拉開後車門， 丟下「上車」兩個字就兀自腰身進了駕駛座。

　　宮笑黛反應過來後手忙腳亂的爬到車裡， 如坐針氈，空氣靜謐， 兩人誰也沒有先出聲，宮笑黛腦子飛快轉著， 左右想著怎麼委婉一點和他解釋，片刻後，還是心一橫說道：

　　「您還是直接把我送回家吧。」她有自知之明，妄不敢想再麻煩他，況且，他把她帶回家這事怎麼看怎麼奇怪。

　　「你父母回來了？」

　　宮笑黛搖頭，如果回來了怎麼還會勞煩他親自跑一趟。

　　「嗯？」時遷目視前方，沒等到她回答，於是又接著問了一聲。

　　「沒回。」她如實回答。

　　「我可以的，偶爾也自己在家住。」

　　她說完，時遷也沒再理她，宮笑黛時不時望向他的後背，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眼神直勾勾的望著他。

　　時遷像是受到了感應一般，倏然抬眸看向後視鏡，小姑娘的眼神卻絲毫不避諱，牢牢盯著他。

　　「看什麼？」他一邊開車一邊漫不經心的問。

　　宮笑黛腦子慢半拍，下意識裡說：「沒人說您長得很好看嗎？」

　　時遷聽聞後輕笑，不甚在意，「好看是形容小女生的。」

　　她看時遷臉色緩和了很多，不再像剛才那般板著臉了，於是膽子也大了起來，想起什麼問什麼：「您為什麼還不談女朋友啊？」

　　您都快三十的人了，難道就不想有一天老婆孩子熱炕頭麼？

　　宮笑黛心裡腹誹，就憑這外表肯定倒追的女人排著隊啊，更別提他的身價了。

　　時遷淡淡瞥她一眼，不鹹不淡地說：「小孩不要操心大人的事兒。」

　　「我不小了，已經成年了。」宮笑黛打心眼兒裡覺得不服，她究竟哪裡看起來小了嗎，為什麼讓他有一種她是小孩的錯覺。

　　時遷輕磨著方向盤，不留情面的打擊她：「你現在最應該關心的不是你的英語成績嗎？」

　　他可沒忘今天是為什麼把她從學校帶出來。

　　宮笑黛瞬間窘極了，嘴巴也撅得老高，聲音卻軟綿綿的，細細聽會發現她還帶著一絲得意：「好歹，這次我還提高了14分呢。」

　　時遷哂笑一聲，「150滿分的試卷答了79分，還覺得很了不起了是嗎？」

　　大概這小丫頭英語頭一次考79的高分，不然哪能得意忘形成這樣。

　　宮笑黛有點不愛聽了，她覺得時遷只看表面忽略細節了，「……您不能只看結果，過程我也很努力啊。」

　　他看了一眼後排眉頭緊鎖，五官快要聚到一起的苦瓜臉，忽然心裡塌了一方，有些無奈的轉移話題：「先去吃飯。」

　　川菜館二樓包廂，氣氛安靜的只有筷子碰碗的聲音，時遷沉默，但眼睛始終的似有似無的看著一旁的動靜。

　　宮笑黛時不時用筷子戳著碗裡的白米飯。

　　桌上四個菜，有三個微辣的，一個清淡些的。

　　時遷還記得上次一起吃飯的時候她尤其愛吃辣的，所以剛才他特意點的符合她口味的，沒想到這次她搶著先把那盤清淡的夾完了，然後好像還沒吃飽似的，有氣無力的搗著白米。

　　時遷放下筷子，身子後靠到椅子背上，悠悠的開口：「不合胃口？」

　　宮笑黛這才慢騰騰的從碗口上方抬起頭，睜著一雙大眼，望入他漫無邊際的黑眸裡，略微失神。

　　片刻後，她輕輕搖搖頭，有些委屈的說：「口腔潰瘍，疼。」

　　哪有什麼不合胃口，分明是無福享受，如果不是潰瘍，這些都得進了她的肚子。

　　時遷無可奈何，深深覺得這姑娘是來折磨他的，他把菜單重新打開推到她跟前，「再點個清淡些的。」

　　雖然真的沒有吃飽，但讓他這麼破費真的很過意不去，宮笑黛剛想拒絕，忽然又想到他都沒怎麼動筷子。

　　「您吃飽了嗎？」

　　時遷剛好有短信進來，他淡淡的嗯了一聲就拿起手機看了起來。

　　「……我家裡還有食材，我一會回家自己做吧。」

　　他都吃飽了，她還怎麼好意思再點，宮笑黛還記得她家裡的冰箱裡有雞蛋和西紅柿，大不了回家自己做點面吃，或者，泡面也不錯。

　　時遷回完短信睨了她一眼，然後又低頭手指在手機上按了幾下，幾秒後，他把手機顛倒過來對著她，「看完了再決定要不要自己回家住。」

　　宮笑黛隔著不遠的距離看向手機，手機百度網頁呈現出一溜煙的搜索結果。

　　「女生一個人在家，深夜小偷登堂入室……」

　　「高中女生父母出差，色狼尾隨……」

　　「……」

　　宮笑黛瞥了前兩條就沒膽再看下去了，她有點艱難的吞了口唾沫，欲言又止，最後，怯生生的問：「這世上還是好人多吧？」

　　時遷收回手機放入口袋，若無其事的回：「不排除有好人之外的人。」

　　「……那您是好人還是好人之外的人？」有時候她都佩服自己這種不怕死的精神，但是，「壞人」這個詞她還是刻意回避了，從內心深處覺得，他和「壞人」不沾邊。

　　時遷被這話問的怔愣了幾秒，他眉梢挑著，輕飄飄著說：「現在才有覺悟是不是有點晚。」

　　宮笑黛乾笑兩聲，尷尬的摸摸自己的耳垂，為自己打圓場，「我一直都覺得您是好人！」

　　他深深看她一眼，輕嗤了一下，拿起旁邊空椅子靠背上的外套後起身，俯視她，「走吧，賣不了你。」

　　宮笑黛衝他的背影吐著舌頭做鬼臉，時遷猝不及防的回頭，她嚇一跳，趕緊收斂了搞怪動作，小手在嘴邊不停搖擺煽風，「嘴裡好疼，好疼。」

　　時遷擰眉睨了她一眼，然後徑直出了門，宮笑黛趕緊小跑著跟了上去。

　　路虎攬勝駛向越來越熟悉的街道，宮笑黛坐在車裡一陣撇嘴。騙子，剛剛還義正嚴辭的說什麼她自己住不安全，這眨眼功夫就要把她送回家了，果然，男人的話都不能相信。

　　宮笑黛心裡多少還有點小失落的。

　　她家的小區越來越近，時遷卻沒減速也沒靠邊停，宮笑黛眼睜睜看著小區大門一直倒退，直到看不見。

　　她還處於神遊的狀態，車子驟然停下，她朝車窗外看過去，大寫的藥店兩字印入眸子，她微愣。

　　「車上待著。」時遷推門下車，留下她一個人在車裡淩亂。

　　不一會，時遷回來遞給她一個小的購物袋，「按照說明使用。」

　　她愣愣的打開，看清噴霧的名字後心裡一鬆，艾瑪，她以為時遷給她買的什麼毒藥呢，原來治潰瘍的啊。

　　她隔著書包摸了摸側兜裡那瓶一模一樣的瓶子，笑吟吟的看著時遷，「謝謝小叔！」

　　聲音婉轉悠揚，清澈動聽。

　　時遷發現了，這小丫頭高興的說話都很歡快，不高興的時候說話就夾槍帶棒，後鼻音重重的，愛答不理人。

　　想來此刻這瓶噴霧合了她的心意。

　　時遷淺淺彎著唇角，低低的應了一下。

　　「去哪啊？」她後知後覺得問，不會真的要把她賣了吧。

　　「我家。」

　　時遷說罷，宮笑黛還沒完全消化完這句話的意思，車子已經停在了一個看起來比她家還要高檔不少的小區。

　　宮笑黛隱約有印象，這是近兩年剛開發的，地段好，環境好，管理好，價格也高的離譜，跟她家那個根本不是一個檔次，雖然距離沒差多遠。

　　宮笑黛了然，此刻倒是大大方方，磊磊落落的跟著時遷上了電梯，進了屋子。

　　她不動聲色的環視一周，簡單的三室兩廳盡收眼底，南邊兩個臥室，北邊一個，中間客廳還帶著落地窗，格局寬敞明亮，屋內裝潢簡單低調，一看就是單身男人的住所。

　　時遷從鞋櫃裡拿出一雙女士拖鞋，放到她跟前，「換上吧，卉卉的。」

　　她看了眼鞋上放大版的hello kitty心裡鄙視的對時沐卉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那孩子，品味也不過如此了。

　　宮笑黛磨磨蹭蹭，心不甘情不願的換上鞋後發現時遷已經進了廚房。

　　宮笑黛走到廚房口看到時遷正打開了冰箱往裡面看，聽到她的腳步聲後回頭看向她，「打鹵麵？」

　　她內心掙扎了很久才緩緩點點頭。

　　吃還是不吃？不吃餓得慌，吃，又感覺太麻煩他了，而且，會不會覺得她飯量太大有點難養？

　　「小叔，我來做吧。」宮笑黛說罷就挽著袖子靠近燃氣灶。

　　吃人家，住人家的，不好這麼飯來張口啊。

　　時遷剛切好西紅柿就被她搶了先，索性整個人懶懶的支在櫥櫃檯面上，好整以暇的看她手忙腳亂的動動這個摸摸那個。

　　然後，她忙活了大半天也沒見竄出個火苗來，卻始終不服氣的在那和燃氣灶鬥個你死我活。

　　這丫頭嘴和脾氣都夠硬，寧願自個悶頭搗鼓也憋著不吱聲。

　　最後，他還是看不下去了，這才出聲打斷她，「還想吃就乖乖出去等著。」

　　宮笑黛正專心致志和燃氣灶做鬥爭，耳邊倏然響起一句「乖乖出去等著」，男人的聲音又蘇又麻，她耳根一燙，臉上也跟著熱了起來。

　　她捂著一顆怦怦直跳的小心臟，喜悅之情難以言表。宮笑黛偷偷打量了他一眼，聽話的乖乖退到了他的後面。

　　時遷按住燃氣灶的按鈕，稍用力往下按了半分，輕輕一轉，火苗迅速竄了出來。

　　宮笑黛大囧，「這玩意還認主人啊？」

　　時遷輕哼一聲，抬頭開抽煙機的同時回她：「是你的方式不對。」

　　她有點懷疑她家裝了個假燃氣灶。

　　宮笑黛好像有點明白他一個快三十的老男人為什麼沒女朋友了，就她這不給人留情面的狠勁，有人喜歡才怪，反正她不喜歡。

　　她氣鼓鼓的轉身出去了，時遷看著那道纖細的背影有片刻失神，微微蹙眉，深邃的眼眸裡意味不明。

　　小丫頭脾氣不小，而且脾氣說來就來，一點徵兆都沒有，毫無道理可講。

　　不一會功夫，簡單鹵面的香味飄入她的鼻息，她深深吸了口麵條的香氣，眼睜睜看著時遷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放到她面前。

　　「……怎麼就一碗？」宮笑黛見他已經關了廚房的燈。

　　「不夠吃？」時遷有點意外，看著小丫頭小小的，沒想到胃口這麼大。

　　宮笑黛嘴角抽搐，解釋：「您不是也沒怎麼吃嗎？」

　　「不用了，你吃吧。」

　　她一個人吃，怎麼好意思張口，尤其被他這麼看著。

　　宮笑黛用筷子挑起一縷麵條，漫不經心的轉著筷子把麵條繞到上面，然後一點點咬著。

　　「不好吃？」

　　「好吃。」但是能別這麼看著我麼。

　　時遷拉開她對面的椅子淡定的坐了下來，微眯著眸子看向她。宮笑黛停下吃麵條的動作，不明所以。

　　時遷情緒不明且表情嚴肅的又開口，「快吃，吃完談談正事。」

　　宮笑黛突然被噎了一下，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她憋紅著一張臉清了清嗓子，抬眸看向他，有點心虛的問：「什麼正事啊？」

　　水亮的眸子晶瑩剔透，一眨不眨的望著他，時遷驀得心頭一緊，然後若無其事的別開了眼神，起身離開，「吃完再談。」

　　宮笑黛撇了撇嘴，然後專心的埋頭吃飯。她吃完整碗面摸了摸圓滾滾的肚子，自覺得去廚房洗好碗筷才挪到時遷跟前。

　　「什麼事啊？」

　　她裝的還挺像那麼回事，無辜又困惑的眸子盯著時遷。

　　時遷不打算和她打啞謎，「你現在為什麼在我家還記得嗎？」

　　宮笑黛腰板挺的直直的，回的毫不含糊，「您讓我來的啊。」

　　可不就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拿度娘嚇唬她，才讓她有家不敢回的麼。

　　時遷一口氣憋在胸口，他長籲。

　　也不知道這姑娘是故意的還是真的腦子忘性大，直覺告訴他，這小丫頭現在在和他裝傻充愣。

　　他也不再和她拐彎抹角，直接問：「上課傳小紙條怎麼回事？」

　　宮笑黛知道還是躲不過，雖然那幾個字真不是她寫給韓胥辰的，但確實他被叫過去因她而起，宮笑黛心裡多少還是有點沒底氣，但性子使然，她還是小聲的嘀咕了一句：「小叔您現在連我的私生活都要管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