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安靜從手術台上下來,臉色略微有些白,額頭上還有一點冷汗。
他扯起衣擺隨手擦了下臉,走到楊湛身邊看著:「這樣就行了嗎?」
「剩下的就看運氣了。」楊湛道。
安靜:「……」
羅子淞從門外進來,擔憂地看了看安靜的臉色,抬手幫他擦掉鬢角滑落的汗珠,道:「還好嗎?身體有沒有不舒服?」
「沒有。」安靜想了想,湊過去小聲問,「哎,你那啥的時候,想著什麼?」
羅子淞耳根發紅,強行轉移話題:「楊,楊教授,要多久才能有結果?」
「這可說不好,從平日的試驗數據來看,三到五天吧。」楊湛看著數據圖,手指在鍵盤上啪啪敲著,又將剩下的樣本冰凍起來,轉頭看了他一眼,「你們的基因比我手裡的那些數據好太多了,所以說不好。」
安靜點了下頭,撞了下羅子淞,不依不饒:「說呀,你擼的時候想什麼了?」
「……」羅子淞喉嚨動了動,瞄了眼安靜領口下若隱若現的鎖骨,聲音壓得很低,「你。」
安靜笑了起來,牽著羅子淞的手又看楊湛:「老師,白塔裡的Omega基因都不行嗎?怎麼可能呢?他們救回來了那麼多Omega,總該有合適的吧?而且……」
安靜皺眉:「如果未來下一代的問題都必須看基因,這種不確定性的東西對未來的發展會造成很大問題。」
「是這樣。」楊湛點頭,「但是眼下必須先突破培育問題,Omega不行的話,就用Beta試試,你是很好的素材。」
羅子淞皺眉,不大喜歡楊湛的用詞,安靜拉了拉羅子淞,笑著搖頭,示意羅子淞不用在意。
「那些救回來的Omega,」楊湛沒注意兩人的小動作,繼續道,「有一部分還有嚴重的毒癮,就培育下一代來說,並不是最好的選擇。」
安靜愣了一下,隨即臉色難看:「毒癮?那應該是……」
羅子淞也想起來了,那應該是他們在學校的時候,鍾昊生幹出來的事情。他為了控制Omega無所不用其極,根本不在乎對方的身體,想想也是,他根本不知道顏桓的試驗到底是為了什麼,自然也不會在意這些Omega的身體情況。
「希望這次能行吧。」楊湛嘆氣,看了眼時間慢條斯理打了個哈欠,「你被電擊之後沒有獸化,這個原因我暫時還不知道是為什麼,但我有種直覺,這應該是個好現象。」
離開實驗室,安靜也困了,他和羅子淞回了楊湛給他們安排的房間。
安靜看了眼羅子淞,道:「你別在意,老師沒有惡意的。」
羅子淞點頭,揉了揉安靜因為睏倦微微泛紅的眼角,將那點生理性眼淚擦掉。
安靜側頭在他的掌心裡蹭了蹭,道:「不知道聞川他們怎麼樣了。」
「楊教授會找到他們的。」羅子淞安慰。
「我知道你也很擔心妍妍她們……」安靜嘆氣,「你可以表現出來,我又不會笑話你。」
羅子淞嘴角露出一點淡淡笑意:「好。」
「你還會不舒服嗎?」安靜摸了摸羅子淞的臉,「你昨天說過頭疼。」
「好多了。」羅子淞搖頭,「可能是不太適應轉化劑。」
安靜蹙眉:「那東西也不是什麼好玩意兒,不能一輩子指望它,得找到代替它的辦法。」
羅子淞點頭:「睡吧,已經很晚了。」
安靜又想起剛才的試驗,唉了一聲:「咱們還什麼都沒有呢,就要有孩子了……我怎麼覺得怪怪的?」
羅子淞:「……」
羅子淞咳嗽一聲,有些緊張地繃緊了下顎,安靜轉頭要去洗漱,剛走了一步,羅子淞突然拉住了他的胳膊,安靜腳下重心不穩跌了回去,還沒反應過來,嘴唇上就落下一個略帶冰涼的吻。
蜻蜓點水的一下,一觸即離,羅子淞站在昏暗的燈光下,背脊都繃得發疼了,強作鎮定道:「好了,去吧。」
什麼好了?好個鬼?
安靜翻了個白眼,壓下心頭雀躍的喜悅,板著臉摟住Alpha的脖子拉下來,主動深吻了過去。
……
「他們說這是基因的問題。」白塔內,一樓的小會議室裡,幾個Omega緊張地坐在一起,為首的女人搓著手,道,「實驗室裡用得都是那個……楊什麼教授的設備,體外培育什麼的,我們也聽不懂。但是一直沒成功。」
季鴻源面無表情地靠坐在椅子裡,抱著手臂,翹著二郎腿,漂亮的臉上隱隱帶著一點寒氣,道,「參與試驗的有多少人?」
「這裡的Omega都參加了,由不得我們選擇。」女人道,「一開始大家都不接受,但時間久了就……就習慣了,不痛不癢的,也不用我們懷孕,而且……也懷不上。」
對這裡的Omega來說,被迫「受精」懷孕令他們感到巨大的恥辱,自尊心被不斷碾壓,自己彷彿不是人,而是生產工具。但因為遲遲無法順利懷孕,白塔開始啟用第二套方案,「受精」過程由機器代勞,連培育都在專門的培養液裡,他們只需要提供一些基礎的東西,沒有了負擔,連帶對液體裡培養的「那到底算不算是自己孩子?」的疑問也逐漸麻木了,久而久之便習慣了這種試驗方式。
雖然大部分Omega開始習慣,但仍有少部分Omega始終抗爭著,想盡辦法和外界取得聯繫,爭取自己的權益,想從這裡逃出去。
但由於白塔內部管理十分嚴格,他們的計劃一次一次地失敗,幾乎快絕望了。
而這時,他們看見了新來的季鴻源。
這個看起來像Alpha的Omega,讓他們眼前一亮,生出了新的希望。
「我們都是在進入F城後,要麼是被打了鎮定劑送來的,要麼是逃跑過程中被抓回來的,」女人道,「你不一樣,你是唯一一個自己走進來的,白塔的人對你的態度也不一樣。你到底是什麼人?你……你能不能救我們出去?」
季鴻源手指在胳膊上敲了敲,心下有了一點推測。
這裡的Omega都沒有被活化,據說母體注射是有時間限制的,超過半年就需要再次注射,否則藥力會慢慢被身體代謝掉。只有活化後,基因徹底改變,才能變成長久有效的「疫苗」,不需要再懼怕感染者。
這些Omega們要麼是基因不夠白塔的「標準」;要麼是基因合適卻染上了毒癮,在強制戒毒,對身體也產生了巨大的負擔;還有的因為遭受了太大的心理創傷和刺激,精神狀態出了問題,被隔離在房間內,有專人照顧。
總體來說,情況都不太樂觀。
也許真是基因問題,也許是母體副作用,也許根本就是心理創傷問題,讓這些Omega無法懷孕,再聯繫之前顏桓針對他們一行人的做法,對自己、聞川也敢隨意電擊活化,季鴻源只分析出了一個結論——顏桓對這些Omega束手無策,所以需要更強大的基因,一來是為了活化的成功率,二來也是一種試驗,基因更好的,體質更好,更能抗壓的Omega,在活化後也許更容易懷孕。
按照這個邏輯,如果當時研究院內部沒有發生意外,下一步他和聞川應該會被直接帶來這裡。但因為不知緣由的意外,讓他們僥倖逃脫了。
但就算僥倖逃脫,顏桓也不可能放任他們離開。如果他是顏桓……F城目前有專門的身份系統,完全可以提前錄好他們一行人的信息,一旦監測到他們登記身份,使用轉化劑,就能定位他們的具體位置。
季鴻源垂下目光,盯著地板。難怪他在登記身份後,沒有人強制將他弄來白塔,而是發佈了一個工作任務,讓他主動落入陷阱。
按照面前女人的說法,他的基因顯然高於大部分Omega,獸化形態也更適合高危區,直接抓捕很可能造成兩敗俱傷。白塔的人自然不希望難得的轉化Omega受到傷害,只能通過另外的辦法將他引誘進來,以免造成不必要的傷亡。
那麼這就有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了:白塔裡的人,無論是高層的誰,也或者是顏桓,可能在他登記的時候,就已經發現他的行蹤了。
他應該會被秘密監視起來。
季鴻源想起領自己進門的那個工作人員,見他沒有反抗時顯而易見地鬆了口氣,心下了然。
他垂下眼眸思索片刻,又環顧會議室四周。估計這些Omega之所以每次計劃都失敗,應該也是因為被監視的緣故,但他們自己並不知道。
他沒有亂說話,視線輕描淡寫地掃過可能藏有監控的地方,笑了笑道:「我知道了,給我幾天時間,我會想辦法。」
Omega們登時露出了喜色。
隨即女人又擔憂道:「你的Alpha可能會有危險。他們追求高基因後代,不會允許基因等級不夠的人成為你的伴侶。我們之中……已經有人的伴侶在外面意外死亡了。」
這些Omega並不知道活化淘汰的事,所以以為那些Alpha的死亡跟白塔的人脫不開關係——真要說起來,也確實是脫不開關係,只是不是他們所想的那樣。
季鴻源神情輕鬆,道:「放心,他皮糙肉厚,死不了。」
……
天邊漸漸泛白,新的一天又來臨了。
廣播裡響起柔和的背景音樂,日間廣播開始播報新聞,商業街上的商舖零星開門,昨夜的爭鬥被陽光洗刷乾淨,彷彿只是一場夢境,顯得格外不真實。
聞川在項臣溫柔的親吻裡醒來,他睡得渾身發軟,在Alpha的胸前蹭了蹭臉,好一會兒才慢慢清醒過來。
周勝做了早飯放在桌上,又叮囑幾人不要亂來,這才出門去了——他們昨晚商量好了,他要先將消息遞給中尉,讓中尉想辦法聯繫白塔內部的那位季先生。
項坤抹了把臉起身隨意洗漱了一番,他也借用了周勝的衣服,可憐的周勝衣服都快被借光了。
被捆在角落裡,睡得四腳朝天的金豺蹬了蹬腿醒了,看著天花板發了會兒愣,想起來自己成了階下囚,一臉了無生趣地翻了個身,想繼續睡。
他還沒來得及閉上眼,尾巴被人踩了一腳,他嗷地一聲掙扎著躲開,抬眼就見項坤正居高臨下看著他。
周勝的身材和項坤挺接近的,衣服穿著還算合身。T恤下隱隱現出項坤結實的腹肌,只是周勝這審美顯得略詭異,胸口印著「我愛火鍋」四個大字,下面還有一顆愛心,穿在項坤身上有些不倫不類。
項坤一邊吃早飯一邊道:「你猜那隻獵豹兄弟,能把你們老大帶來嗎?」
金豺翻個白眼,不想說話。
項坤挑眉,又踩了金豺尾巴一腳。
金豺痛出一臉忍辱負重的表情:「……」
「我看懸。」項坤自言自語,「還是我們去找他比較快一點。」
項臣和聞川從臥室裡出來,洗漱之後兩人都清醒許多。
項臣似乎對獸形深惡痛絕,只要他還能控制,就始終維持著人的形態,不像項坤適應得那麼隨意。
項臣幫聞川端了早飯,自己則過來和項坤一起審問,聞川一邊聽廣播,一邊看著。
項臣道:「你老大叫什麼?」
金豺哼唧:「不知道。」
項臣想了想:「他和白塔有什麼關係?」
金豺不說話,閉上眼,不到幾秒他又嗷地一聲,惡狠狠地睜開眼睛,發現項坤正拿了把剪刀,一邊剪他的毛一邊「不小心」地戳到他的肉,細小的傷口很快就自愈了,項坤就又戳一下。
這種細小的刺痛翻來覆去地折騰,令金豺焦躁又難受,疼痛每次都在同一個地方,慢慢地就讓人忍受不了了——不至於喪命,累積的痛感卻讓人漸漸覺得生不如死。
「我說!我說!」傷口第三十次自動恢復,又被項坤戳開時,金豺終於崩潰了。
他那處的皮毛被剪成了光禿禿的一片,露出下面肉色的膚色,傷口正在第三十一次自愈,周圍流出的鮮血卻不會消失,沾染在皮毛上,看著有些毛骨悚然。
「具體的我們這些手下也不清楚,我就是個打工的!」金豺崩潰道,「但我聽說,他和軍方上層的人有親戚關係,這些區域的規則建立者基本都有後門關係的,否則怎麼和白塔談條件?」
「說來說去,還是政治鬥爭。」金豺道,「但這些跟我們小老百姓沒關係,只要能活下去,誰做主都無所謂。」
項坤瞇眼:「你的意思是,他們和白塔互相牽制?」
「大概是這樣。」金豺道,「軍方內部早就亂了,派出去的人手幾乎都沒回來,現在人口數量劇減,原來的什麼集團軍都解散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人都想爭F城的主控權,這裡是唯一的避難所。那些人還做著美夢呢,新世界從這裡起步,所有人都成了怪物,但人總不會滅絕的,只要能拿到統一新世界的權利,一切就能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聞川手指在碗沿敲了敲,抬起頭來,「你讓他們去問問那些犧牲的人,冤死的人,被迫分離的家人、愛人,你問問他們,還能不能重新開始?」
金豺一時閉了嘴。
聞川簡直氣笑了:「還想要權利?等人都沒了,權利從何而來?又能用來做什麼?」
「權利不代表人民的意志,不代表為所欲為。」聞川喝完最後一口粥,擦了擦嘴,「這些人在高位待久了,把下面的人都當白癡不成?」
「總得有人領頭,」金豺道,「有人領頭,大部分的人就會盲目地跟隨。無論前路去往何方,哪怕是地獄,大家總會覺得前面還有人擋著,總會有人想辦法,於是便能自欺欺人地活下去。人生不就是這樣?現在事情已經發生了,爭論這個沒有意義。」
「不是沒有意義。」聞川看著他,「是因為暫時沒有辦法。」
金豺看了他一眼,張了張嘴,最終沒有反駁。
項臣道:「你有家人嗎?」
金豺樂了:「誰沒有家人呢?」
項臣點頭:「帶我們去找你老大,你們沒有辦法,我們有。」
這話說得太過篤定,金豺詫異地看了他一眼。若是尋常人來說,金豺估計得譏諷對方一頓,但項臣和項坤就是有那種「只要我說了就做得到」的氣場,令他不由自主地相信。
「什麼辦法?」金豺有些好奇,「事情已經這樣了,要麼低頭繼續活下去,要麼爭權奪利,趁著全局重新洗牌,分一杯羹。不然還能如何?你們還能倒退時間?讓所有事沒有發生過?」
項坤睨著他:「外面還有很多倖存者,他們也有活下去的權利。這個世界要怎麼重新開始,不是白塔的人說了算,也不是那些爭權奪利的人說了算,而是所有活著的人說了算。明白嗎?」
金豺一下樂了:「什麼意思?你們是救世主嗎?現在早就不流行救世主了,這梗也太老了。」
項臣轉身去吃飯,邊走邊道:「為什麼這一路總有人問我,是不是想當英雄,是不是想拯救誰……」
項坤笑著搖搖頭。
金豺疑惑地蹙眉:「笑什麼?」
聞川抬眼看他:「你不去做的事,不代表別人不願意去做,也不代表他去做了,就是想證明什麼。」
「人生在世,有些事總得有人去做。只是這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