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天開始陰了,看樣子像是要下雨。
項臣摸了最後一根煙出來,拿在手裡捏了捏,猶豫一下又將煙放回了兜裡。
他抱著手臂,右腳微微抖動,從後視鏡裡看後座的男人。
聞川睡著了,眼下有疲憊的青黑。他睡著的樣子和平日冷漠疏離的模樣大相逕庭,眉頭微微蹙著,眼尾下垂,嘴角往下抿著,耷拉著腦袋的樣子看起來十分溫馴乖巧,身上那種永遠拒人千里之外的氣質也沒有了,看起來像個普通的鄰家小哥哥。
但項臣知道聞川這個人有多不好相處,他認識聞川三年,畢業後雖很少見面了,但因聞川太過優秀,少不得總在老爸那裡聽到一些消息。
什麼又考了年級第一,論文被刊登在某某生物專業雜誌上,項臣不懂那個圈子的事,只大概知道是很厲害的學術相關雜誌;什麼張老點名要將人留在身邊,研究生還沒畢業就跟在張老身邊實習。
沒過多久,就聽說他轉正了,在研究所一邊工作一邊讀博,專攻方向是基因什麼的,他也不是很懂。
總歸是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項臣曾經以為他們今後再不會有任何交集。
直到這次意外的發生。
項臣有些走神,天邊毫無預兆轟然炸開響雷,驚得他一蹦,隨即大雨辟里啪啦地砸了下來。
羅子淞升起車窗,只前面留了一點縫,雨聲中雨刮器來回動著,前路寂靜無聲,只能聽到輪胎濺起水花的聲音。
項臣放鬆了一點肩膀,靠在椅背上盯著砸在窗戶上的雨點。
羅子淞看了他一眼,小聲說:「聊聊?」
項臣「嗯」了一聲,扳著手指頭玩,指關節發出「卡」的清脆聲音,他側頭看羅子淞:「聊什麼?」
「你答應我的還沒兌現呢。」羅子淞意有所指,「安全出口,不記得了?」
項臣先是「啊?」了一聲,隨後抑揚頓挫地發出了「哦哦——」的聲音,拍了下膝蓋,笑著嗨了一聲:「開除的事啊,其實也沒什麼。」
羅子淞抬了抬下顎:「說說。」
項臣想了想,道:「這事真要說個前因後果那就太長了,得追述到我第一次跟聞老師認識的時候。」
羅子淞聽項臣陰陽怪氣地喊「聞老師」,瞬間樂了。
項臣二十六,就比聞川大一歲,但本質裡是個長不大的酷小孩兒。喜歡耍帥,裝逼,在有些事上很執著,但有些事上又十分無所謂,想法也十分跳躍,令人摸不著頭腦。
羅子淞覺得這人還挺有趣的,別的不說,起碼重情義實力也強,按他工作這麼多年的經驗來看,項臣的身手起碼是國家比賽級別了,那可不是隨便就能練成的,估計從小就是被摔打出來的,所以反應才會那麼快,跟人配合也十分默契,腦瓜子靈活。
如果不是被開除了,加上項坤這層關係,這小子的潛力無限。
項臣一腳蹬在前面儲物箱上,手在膝蓋上敲著,道:「咱們還是長話短說吧,跟聞老師那段就剪掉不提了。」他拿手比了個剪刀的姿勢,接著說,「他有個相熟的同學,是個小書獃子,長得嘛還行,上學的時候總是跳級,因為跳級,那小書獃子大三的時候還不到十六歲。那小子除了唸書和跟著聞川去食堂吃飯,其他什麼也不會,人際關係不行,說話又直接,得罪了不少人。有一回聞川去研究所了不在,就有人找他麻煩,也該我倒霉,正巧碰上了。」
羅子淞挑眉:「找麻煩?」
項臣撇了下嘴:「大四快畢業的一個A,戰略指揮系的,腦子大概是被屎糊了,居然要強行標記那傻小子。大概是覺得快畢業了,有點飄。」
羅子淞頓時皺眉,他經辦的案子裡總少不了這樣的劇情,看得都麻木了。但聽到校園裡有這樣的事,尤其項臣、聞川念得還是挺好的大學,一時還是覺得特別無語。
「書都念到狗肚子裡去了。」他嘖了一聲。
項臣點頭,很是贊同:「所以啊,學歷高不高,成績好不好,跟人品沒有關係。哎,說岔了,然後我就上去教訓了對方一頓。就這麼回事。」
羅子淞有點不敢置信:「就為這事?」
「什麼叫『就為這事』啊?」項臣挺得意地挑眉,豎起手指,「看到沒,爺爺我一根手指就把人給打進醫院搶救去了,好容易撿回條命來呢。」
羅子淞無語:「點石成金呢你?一根手指,你乾脆說你動也沒動,吹了口氣就把人給收拾了怎麼樣?」
項臣登時嘎嘎嘎地樂了。
羅子淞又沉默下來,手指在方向盤上點了點:「你這樣也有點過了。」
「你不知道,那小子就欠一回這樣的收拾,真要叫他知道了『厲害』才行。」項臣不屑道,「仗著他爸的關係大學四年沒少作威作福,被他欺負的人還少了?當年聞川……」
項臣咳嗽了一聲,換了話題:「我有分寸呢,總不會真把人弄死了,跟我爸也沒法交代。」
羅子淞心裡有點明白了,估計是新仇舊恨加一起了項臣出手才重了吧?估計那個舊恨還跟聞川有點關係。
羅子淞看了眼後視鏡,發現聞川已經醒了,正睜著眼看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麼。
羅子淞道:「你被開除了,就能跟項少將交代了?」
項臣拿手指在褲子上摳了半天,嘟嘟囔囔地:「那也沒法子,鍾昊生那傢伙就算不被我收拾,總有一天也會被其他人收拾的。到時候還不一定能保住命呢,我那是提前教他做人,他若是肯改好了,我還能勉強當當他的恩人。」
羅子淞愣了愣:「鍾昊生?就是那個……」
「陸軍第八集 團鍾上將的獨子,寵得沒邊兒了。」項臣嗯哼一聲。
羅子淞明白過來了:「合著是因為他爸的關係你才被……」
聞川終於開口了:「那倒不是。依著項少將的關係,無論如何也鬧不到開除的地步,再說本來就是鍾昊生有錯在先,證人也都有,他們還能顛倒黑白不成?只是項少爺技高一籌,硬是梗著脖子不道歉,也不接受學校的停學警告處分,直接一拍桌子說不念了。」
羅子淞笑了:「學校就如了他的願?」
「有鍾家在後頭推波助瀾,他自己也不去學校了,誰勸都沒用,還能怎麼辦?」聞川道,「好好的機會放著不要,說是不稀罕。大學三年白讀了。」
項臣沒料到聞川醒了,聞言不樂意了,轉頭趴著車椅:「你這人,我是不是救了你那小朋友?學校處理我不處理鍾昊生是不是有問題?我不樂意念了怎麼了?吃你家米了?」
聞川張了張口,到底沒說出話來,別過頭哼了一聲,嘴角往下拉著,倒是有了幾分煙火氣。
項臣動了動眉梢,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跟記吃不記打的小狗似的:「哎,你其實為這事一直怨著我呢吧?怨我遂了鍾家的意,不爭氣,是不是?你心裡一直想著我呢,所以才總為這事過不去。」
聞川耳朵一下紅了,轉頭瞪大了眼,臉上寫著「我從未見過像你這般厚顏無恥之人」,道:「白日夢做得挺美?」
項臣嘎嘎一樂,也不跟他爭這個,轉身翹著腿哼歌去了。
天色慢慢沉了下來,後面的SUV閃了幾下燈,羅子淞靠邊停下了。
陶非打著傘跑過來,在大雨雷聲裡扯著嗓子喊:「還要走多久啊?我餓了,咱們先吃點東西?」
項臣看了眼時間,周圍下著大雨,看不太清路況,皺眉道:「再走一段,這裡不太安全。前面應該有個縣城,咱們在縣城附近看看。」
陶非哎了一聲,又要往回跑,腳步頓了一下道:「那什麼,我一個人開車心裡不安得很,來個人一起聊聊?」
他目光從聞川身上掃過,又看向項臣和羅子淞。
羅子淞道:「我去吧。」
羅子淞單手開車也開得挺好,換擋也利索,這會兒去陶非那邊還能休息一下,也不錯。
項臣便換去了駕駛位,道:「行,我來開。」
陶非滿臉喜意,正要給羅子淞打傘,羅子淞卻不在意地擺擺手,直接衝進雨裡,三步兩步就進了車裡。
陶非忙跟了過去,項臣繫上安全帶,繼續出發。
這一路還算安全,大概是荒山野林的,路上雖然有被遺棄或者撞毀的車,但沒怎麼看見喪屍。
偶爾有被感染的鹿跳出來,半邊臉像化了似的,眼球也是白濛濛的一片,嘴唇翻著,露出裡面一片黑乎乎的血肉,牙齒都掉光了。
項臣便一槍過去直接撂倒,然後拿著匕首下車割開了皮肉給「聞老師」拍照記錄用。
這一路過去,聞老師的相冊裡滿滿當當都是各種黑乎乎的斷肢、皮肉,看著十分滲人。
快進縣城時,項臣閃了兩下左轉彎燈,提示後面小心。
聞川也皺起眉,他換坐到了副駕駛上,撐起身子往前看,微瞇著眼道:「前面是封路了?」
「有人故意的。」項臣道,「沒人會無聊到來這裡封路。」
他降下車窗往外看,雨滴落在他的臉側沿著他硬朗的輪廓滾下,顯出幾分野性的性感。
距離縣城還有幾公里的地方,小路上橫著堆了不少沙袋、警示牌、路錐,還有幾輛破破爛爛的車橫著豎著地靠在一起,明顯是在擋路。
SUV停在了他們後頭,陶非打開車窗疑惑地問羅子淞:「這怎麼回事?」
羅子淞心裡隱約有點不安的感覺,就聽陶非又道:「咦?好像還掛了個牌子,寫得什麼?」
陶非激動起來:「是不是有其他活人?」
陶非解開安全帶就要往下跑,羅子淞心裡的不安愈發強烈了,作為警察對危險的直覺令他還沒能細想就先條件反射一把拉住了陶非:「等等!」
陶非沒注意到他臉上的擔憂,興奮道:「羅哥!也許這裡是個臨時的避難所!萬一那什麼811也在呢?你等我去看看!」
他還沒動作,前頭的項臣先是推開了車門,隨即又突然將車門狠狠關上了,砰地一聲悶響在車門下濺起了水花。
陶非愣住了,羅子淞瞳孔驟縮,猛地一按車喇叭,狂吼:「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