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A城第一醫院臨時隔離出來的房間裡,只一張桌子,幾把椅子,還有一張單人鐵架床。
此時項坤睡在床上,一手搭在眼睛上方,項臣和聞夏則或坐或站,互相並不言語,空氣裡瀰漫著濃濃的消毒水味道。
A城沒有自己的基因研究所,只有一家電力信息研究所,就在距離醫院不遠的地方。從不大的窗口看出去,能看到遠處高高豎起的電力信息幾個字,那後方則是一個巨大的電力儲備倉,臨著護城河,大片的太陽能板在灰濛濛的日光下反射著微弱的光。
A城算個不大不小的三線城市,綠化環境很好,緊鄰度假區H城,又因為有一條千古聞名的護城河環繞,週末及節假日常迎來大量的遊客;而此時這座城死氣沉沉,遠處烏雲瀰漫,平日綠樹成蔭的街道彷彿失了色彩,變得灰黑一片,街道上滿是乾涸的黑色血液,屍體遍地,凌亂不堪,樹木彷彿吸飽了浸染進土地的血液,整條街道顯得陰氣森森。
風撞過窗戶,帶來了潮濕腐敗的氣息,暴雨將至。
樹葉嘩啦啦地抖動,落下灰黑的粉塵,聞夏將窗戶關上,轉頭靠在牆邊閉眼休息。
項臣坐在椅子裡,手指在桌面輕輕叩動,道:「你確定這樣有用?」
聞夏懶洋洋道:「你還有其他辦法嗎?我們沒有那麼多時間可以浪費。」
聞夏舉起手指:「第一,顏書玉認識我們;第二就算沒有顏書玉,其他人也未必不認識項叔,這裡面有許多當年軍部的人,我們不可能瞞得過去;第三,除了標識和暗號,我們對合尾會的內部結構完全不清楚,對他們的計劃也不清楚,必然會被識破;第四,假設我們知道計劃,可以成功臥底,但連季叔那麼厲害的人花了這麼長時間都沒能接觸到核心人物,我們更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做到。」
聞夏睜開眼,看著項臣:「綜上所述,臥底耗費時間精力而且沒有意義,被識破也只是早晚的事,不如開誠佈公,反而簡單有效。」
項坤坐起身,嗓音是剛睡醒的沙啞:「聞家小子說得對,這確實是目前最有效的辦法。我們要做得就是找出小源,獲得信息,配合他裡應外合,一來將消息傳出去,二來救他出去。」
季鴻源被困在A城內,為了不暴露身份主動切斷了所有同外界的聯繫,加上他的直屬上司出了事,無人知道他在執行什麼計劃。他哪怕有再多的消息,也失去了向外傳遞的途經。
若是項坤他們不來,季鴻源還不知道要被圍困多久,A城於他而言,已然成了孤島。
項臣點頭,他們被抓後已經過了三天,這三天始終無人來審問他們。
或許是沒有那個時間,或許是並不在意,項臣更傾向於後者。
在病毒計劃如火如荼,沒有疫苗,沒有解藥的情況下,來再多的臥底於合尾會的人而言也構不成什麼威脅。
好在還沒人忘了給他們送吃食,沒有將他們困在這裡活活餓死的打算,只是吃得東西實在連豬食都不如,項坤還好,早年行軍打仗什麼艱苦日子沒過過?項臣和聞夏則有些吃不下去。
尤其聞夏,這會兒了還是一副貴族扮相,優雅得幾乎天怒人怨,哪怕已經餓得頭昏,嘴唇顏色變淺,整個人也消瘦不少,卻依然是「寧死不屈」。
幾人正小聲說著話,外頭突然傳來腳步聲。
有人道:「這是138號文件,我來提審這三個人。」
項臣和項坤飛快對視一眼,兩人都有些緊張起來。
項坤更是一躍而起,目光死死盯著門,手心甚至浮出了細密的汗水。
按照聞夏的計劃,他們一旦被抓,季鴻源立刻就能收到消息。他一定會想辦法攬過審問的任務,這是他們互相接觸的唯一機會。
外面的人輕聲說了幾句話,隨即門被打開,醫院走廊裡濃重的消毒水味混合著說不清的古怪氣味撲面而來。
項臣的目光緊緊盯住了門口的年輕男人。他的身高跟老媽差不多,身材也相近,那張臉卻很是陌生。
男人面色嚴肅,穿著白大褂,一手插兜一手夾著紙筆,面部輪廓很柔和,長得眉清目秀,像是個Omega。項臣動了動鼻子,很快否決了這個想法,這是個基因不算高的Beta。
男人目光掃過屋裡三人,比了個請坐的手勢,審視的目光在項坤身上打量,隨後轉到聞夏身上。
「聞先生?」他道。
聞夏笑瞇瞇地走過來,伸手同他握手:「您好,我是聞夏,請問您是?」
「張喻。」男人同他握手,又示意身後跟著的人關門。
他拉開椅子在桌前坐下,身後跟著穿著合尾會制服的警衛,警衛在門口站定,手裡握著槍。
項臣嘗試在張喻身上找尋熟悉的感覺,但他對老媽的記憶本就不深刻,左看右看都不能確定,心裡帶著狐疑。
他又偷眼瞄老爸,就見老爸背脊僵硬,神情緊繃,心不在焉,心裡頓時「咯登」一下——這莫非真是老媽?
他想起來安靜曾以Beta的身份偽裝過Omega,那麼Omega要偽裝成Beta想來也不是什麼難事;至於陌生的臉,很可能是人工植皮,也就是「人皮面具」。
早年的臥底技術裡包含化妝、微整容、易容、改變聲音和言行舉止等手法來進行偽裝,男扮女裝是最基礎的技能,高階技能裡的化妝和易容技術幾乎無法簡單用肉眼來進行辨認。
而如今科技技術十分發達,易容只需要進行「人工植皮」,只要臉型相仿,就完全能變成另一個人的模樣,沒有特定的設備是看不出任何端倪的。
當然這項技術是被嚴格管控的,軍工民用化的產物則是令醫學整容技術更加發達和安全,價格也更加便宜。
項臣越想越覺得是這麼回事,盯著張喻的眼神不由熱切起來。
張喻拿著張紙,旋開筆帽敲了敲,道:「項坤,第三空軍集團軍少將,第二十一殲轟獨立隊總隊長;項臣,大三退學,自主創業;聞夏,聞氏特殊能源公司總裁。我沒說錯吧?」
項臣點點頭,在桌下踹了踹項坤的腳,令老爸趕緊回神,別露了破綻。
項坤嗓音黯啞,道:「你是合尾會的人?」
張喻一臉無聊,搖了搖頭:「這和你們沒關係,說吧,跑這裡來做什麼?暗號和標識哪兒來的?其實這也不重要,你們有興趣加入我們嗎?實不相瞞,你們的檔案早就在我們的資料庫裡備份了。」
他微微躬身,雙手交握放在桌上,盯著項坤的眼睛道:「少將,您好歹也算是軍部高層的人,這裡頭有誰不認識您?居然自投羅網……怎麼想的?」
項坤沒說話,項臣道:「你打了偽疫苗嗎?」
張喻挑眉,莫名其妙道:「什麼東西?」
「不怕喪屍的東西,」項臣緊張地看著他,「你打了嗎?」
張喻看了項臣一眼,筆在手指尖轉了個圈:「這裡的人都打了,那不叫『偽疫苗』,它叫『S11TM203』。」
聞夏笑起來:「還是『偽疫苗』好記一些。」
張喻嗤笑一聲,坐直了靠進椅子裡:「說了你們也不懂,好了,別浪費大家時間。回答我的問題。」
聞夏看了一眼項坤,項坤沉吟片刻,道:「你們有我們的資料,什麼意思?」
張喻笑出了聲:「優秀的Alpha以及Omega的基因檔案我們都有,這是『諾亞』計劃的一部分。如果你們加入我們,自然有人告訴你們什麼是『諾亞』計劃。」
項坤道:「我們已經知道了。」
「哦?」張喻笑笑,「從鍾昊生那裡知道的嗎?他知道的並不全面。」
項臣有些緊張地捏緊了拳頭,生怕老媽此刻說出什麼暗號,而自己聽不出來。
「你們還有同夥嗎?在A城?」張喻道,「有多少人?如果都說出來,我會向上級報告放了你們,當然,你們所謂的『偽疫苗』也能給你們。這不難辦到。」
「事實上,」張喻想了想,道,「如今的『諾亞』計劃人數還不大夠,上級有些不滿,能多增加一些基因優秀的人是我們都樂意見到的。三位都是十分優秀的Alpha,如果你們識相些,你好我好大家好,也省得麻煩了。」
項坤道:「你們現在有多少人?」
「這個我可不能說,」張喻笑了笑,「三位可以考慮一下,疫苗什麼的就別想了,『諾亞』沒有疫苗,計劃已經開始了,沒有人能讓它停下來。外面的人也不可能獲救,他們已經注定被淘汰了。」
張喻抽出三張紙來,放在三人面前,又看了眼時間:「我很忙,三位考慮好了可以填個表格,簽個字,以示誠意。這些東西最後都會存檔,當新的未來開始後,歷史將會牢記我們所有人。」
項臣看了一眼,問:「為什麼不是電子檔?」
張喻笑笑:「有溫度的東西總是更有保存價值。」
張喻轉頭對門口的警衛道:「你看著他們。」
「是。」
項臣心裡激動,想:這是暗號?是某種傳遞消息的方式?
他忙拿過紙一目十行地掃過,可怎麼看這也只是普通的表格,姓名年紀性別履歷家人配偶,後面還有宣誓的誓詞,寫明了自願參加試驗的總總條例和規矩,最後是簽名落款,還要按手印。
項臣盯著表格,試過了拆解字,背面透字,首行字,摩爾斯電碼等等方法,都沒有發現這表格上有什麼線索,難道得用火燒?還是用特殊的筆寫了什麼,得用水或者其他什麼東西才看得見?
項臣蹙眉,抬起頭,就見張喻已經離開,門從外面被關上,他還沒反應過來,門邊的警衛就被老爸一把拉到角落裡,避開了門口的小窗,形成視線死角,將人壓在牆上狠狠吻了過去。
項臣:「……」
項臣:「?????」
聞夏輕輕吹了聲口哨,低頭看表格,做了個非禮勿視的手勢。
項臣一臉尷尬,也忙別開了頭,心裡大驚:張喻不是老媽?!那後面不起眼的警衛才是?他暗道還好自己剛才表現得不是很明顯,否則豈不毀了一世英明?
身後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老媽發出悶哼,項臣尷尬得恨不能當場挖個洞將自己和聞夏一起埋了。
好一會兒後才聽到老爸粗重的喘息,老媽則壓低聲音怒道:「你瘋了?!」
老爸沉聲道:「季鴻源!我還沒找你算賬!你少給我來這套!」
季鴻源將自家失控的Alpha推開,實在推不開,乾脆一個擒拿手將對方反壓在牆上,一手撐著項坤的腦袋,讓對方的臉貼上牆壁,道:「誰讓你們來的?!」
項坤氣笑了:「好你個季鴻源,你是不是還忘不了你的未婚夫?你當初為什麼嫁給我?你說清楚!」
季鴻源:「……」
季鴻源踹了項坤一腳,轉頭看向項臣,項臣忙站起來,小聲道:「媽。」
季鴻源蹙眉:「叫爸爸。」
項臣忙改口:「爸爸。」
季鴻源放開項坤,過來抱了抱項臣,抬手理好被扯開的衣襟,將槍別在腰後道:「你們簡直膽大妄為,這是什麼地方?居然連個消息都不漏,就敢直接闖?」
項坤冷笑:「你給我漏消息了嗎?哦,倒是漏給你的未婚夫了。」
季鴻源指了指項坤:「你閉嘴。」
項臣好奇地看著老媽這身扮相——他穿著合尾會裡成套的制服,金色的紐扣,黑紅的制服,手臂上戴著袖套,上面是合尾會的標誌。他偽裝過的容貌十分不起眼,輪廓顯得很柔和,身上半點Omega的氣息也沒有,感覺只是個低基因的Beta。
這樣的一張臉,連一點識別度也沒有,丟進人海裡分分鐘就找不到了。
此刻也許是暴露了身份的緣故,他挺直了背脊,不再如剛才那般存在感低微,平平無奇的面容上帶出不容忽視的威嚴來;他嘴角下抿,眉頭挑起,一雙眼睛深邃迷人,盯著看久了才慢慢覺出一些違和來,只覺那雙眼睛彷彿不應該配上如此平凡的五官。
季鴻源比了個都別說話的手勢,快速道:「負一樓是實驗室,也是最初病毒蔓延的地方,他們看管得太嚴格了,需要相應的身份權限才能進入;這家醫院關了許多試驗樣本,不要隨意觸碰污染物,不要亂碰你們不知道的東西。每天給你們的食物我都是偷偷換過的,可以放心吃。」
「剛才的張喻是負責看管血液樣本的人,同時也負責存檔所有的基因數據,他那裡有很多備份數據資料,我只拿到一半。」季鴻源從領口上扯下一顆紐扣,塞進項坤手裡,「今晚我會找機會放你們走……」
「你跟我一起走!」項坤一把扯住他的手打斷道,神情因暴怒幾乎猙獰扭曲了,「你還想留在這兒?!意義呢?!你知道外面變成什麼樣子了嗎?」
「我知道。」季鴻源靜靜地看著項坤,眼裡透出感傷來,摸了摸項坤的臉,頗有些捨不得,「A城病毒爆發的時候,我親眼看著他們變異。我知道外面是什麼樣子,我沒能救下任何人。」
項臣心裡一酸,幾人都沉默了。
「張喻說沒有疫苗,聞川也懷疑沒有疫苗,『偽疫苗』只是進化的其中一個階段。既然如此,你還留在這裡做什麼?」項坤眼眶通紅,嘴唇微微顫抖,憤怒過去之後他只想帶著自己的Omega逃走,無論發生什麼事,無論還有沒有明天,他只想和他在一起。
「我被注射了S11TM203,」季鴻源道,「紐扣裡有S11TM203的原數據,項坤,你聽我說。」
季鴻源看著項坤驟然瞪大的雙眼,握著他的手,道:「它不是什麼『偽疫苗』,確切來說它也是病毒的一種,S11TM203注人體後會根據每個人不同的基因進行自動修正。我不管你們怎麼知道它的存在的,記住,這東西不能通過別人身體裡的樣本進行複製,更不能以此批量製作,從別人的身體裡複製它,它會失去任何效果,必須使用未經污染的樣本。」
「聞川,是那個聞川嗎?」季鴻源轉頭看向項臣,「你和他總是不對付的那個?他很受學校老師們的喜歡,對嗎?」
項臣點頭,知道老媽被注射了偽疫苗,他頓時心裡一空。這東西到底有什麼副作用,最終會變成什麼,他們都不知道,他整顆心都被揪緊了,腦袋裡一片空白,竟不知該說什麼。
「他,」項臣聲音沙啞,眼眶一下紅了,「他現在是你的兒媳婦了。」
季鴻源挑眉,眼裡帶出柔和的笑意來,又上下打量兒子,語調輕鬆道:「你真是……跟你爸一模一樣。」
項坤一把將季鴻源抱進了懷裡,腦袋在Omega脖頸間蹭了蹭,委屈難過得似頭受了傷的猛獸。
原本暴怒的猛獸收起了利齒,渾身的戾氣也都消失了,難過的說不出話來。
季鴻源拍了拍項坤的背,道:「我不是基因專家,他們說計劃一旦開始就不能停止,但我不相信。事在人為,既然這東西能被做出來,一定會有破解的辦法。」
季鴻源看著幾人,道:「把資料帶出去,讓聞川看看。」
項坤道:「你跟我一起走,我不管你注射了什麼,你跟我一起走!」
項臣也道:「媽,你留在這裡沒有意義,跟我們回去吧。」
季鴻源其實還想親手抓住幕後黑手,但他始終無法接觸到核心層,他已經浪費了太多時間。
他沉默片刻,看著項坤難過的樣子,心裡軟了一片。
一個人的時候,他總想著要做點什麼,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為了家人,為了未來。但此刻他被自己的Alpha抱在懷裡,聞著那熟悉的讓他覺得安心的氣味,那點堅持和倔強瞬間就坍塌了。
坍塌得讓他猝不及防。
季鴻源嘆了口氣,對兒子道:「叫爸爸。」
他抬起項坤的頭,主動湊過去吻了吻那乾裂的嘴唇,笑著道:「晚上我們一起走,等我的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