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凌晨三點，M市人民醫院。

　　前台的護士打了個哈欠，一隻手撐著頭，眼神迷糊地看著冗長無趣的電視劇，餘光裡正前方掃下一片陰影，她抬了抬下巴沒有感情地重複：「您好，請問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

　　「陳主任在哪個病房？」低沉瘖啞的聲音問。

　　護士愣了愣，把手機反扣住：「您是陳主任的……」

　　屈一垂眸看她，是個生面孔。

　　「你們胡姐在嗎？」屈一問。

　　右側的一扇門打開，胡姐端著保溫杯出來，轉彎的時候腳一頓。

　　小護士立馬精神了，直直站好：「護士長……」

　　「一一？」胡姐把保溫杯放在前台桌上，快步過來，在他胳膊上摸了摸，「這……院長不是說你明天回來……穿這麼少，冷不冷？」

　　屈一搖搖頭：「不會。」

　　小護士：「護士長……這個……」

　　「這是我們醫院的孩子，屈一，」胡姐看著屈一，「小張剛來不久，不認識你正常。」

　　「嗯，」屈一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我先去看看陳姨。」

　　胡姐抓著他的手，不自覺歎氣：「你先去休息，明天醒來再過去吧。」

　　「沒事。」他反而是安慰地拍了拍胡姐的肩，「我不睏。」

　　醫院的長廊裡新放了綠植，底部還用了黃藍色的高腳花盆，和牆上掛著的各種標語搭配在一起，顯得生機勃勃，屈一手在葉子上輕輕碰了一下。

　　「腦瘤，惡性的，院長說……明天手術失敗的話，可能……所以你陳姨才把你叫回來，」胡姐帶他走到病房門口，「小瀚在裡面陪床，你進去小聲一點。」

　　屈一點頭，放緩了腳步進去，在黑暗中找到了床邊的凳子，慢慢坐下。

　　一束天光從窗簾縫隙裡洩進病房，屈一動了動僵硬的脖子，把陳姨的手放在床上。

　　身後陪床上窸窣動了一陣，李瀚有些迷茫又有些驚訝：「一一？」

　　「瀚哥。」屈一小聲應了一句。

　　李瀚翻下床，先檢查了一下設備，確認陳姨的數據都沒有什麼異常以後，才拉著屈一出來。

　　「不是說明天……今天才到嗎？」李瀚揉了揉他的頭髮。

　　屈一抿抿唇：「都差不多，陳姨……」

　　李瀚張了張嘴，往前走了兩步，突然抱住他。

　　李瀚什麼都沒說，屈一隻在耳廓邊聽到幾聲壓抑不住的哭泣。

　　他抬手在李瀚背上輕拍了拍。

　　*

　　靳塬將手機抬起來再掃了眼消息。

　　「隊長，我要是能魂穿你手機，索性就自閉關機了。」老八說。

　　靳塬瞥他一眼：「你想都不要想魂穿我手機。」

　　老八嘀嘀咕咕地埋汰靳塬，不過靳塬認真用耳朵聽，在聊天框裡又打了一句話：【憨憨，出什麼事了？】

　　屈一已經一天沒有消息了。

　　直播也沒開，觀眾們在直播間裡鬧了半天，才等來洪建國的一條消息：【11今天不播了，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處理，事發突然，沒及時和大家說，真的很抱歉！】

　　靳塬連續發了五六條信息，也沒收到回復。

　　他煩躁地靠在了椅背上。

　　猶豫了三分鐘以後，抓著手機走到了門外。

　　屈一和李瀚並排坐著，李瀚握住了眼前人的手：「爸，坐下來歇會兒吧。」

　　「七個小時了……」男人來回走著，腳步急切，「院長說的最多五個小時啊……」

　　手術室的門彭聲打開。

　　屈一猛地站起來，腦袋一陣眩暈，勉強抓住了李瀚的後背才來得及撲到院長邊上。

　　院長解下口罩，疲憊但欣慰地笑了：「手術成功了。」

　　李瀚將父親一把抱住，慟哭出聲。

　　屈一終於吐出一口氣，坐回凳子上，口袋裡的手機響了很久，他拿出來。

　　老闆邀請你語音通話。

　　「喂，老……」

　　「你怎麼了？」老闆沒等他說完話，「出什麼事了嗎？」

　　屈一笑了笑：「我沒事，」他起身走到窗前，看著遠處的城市燈光，「特別開心現在。」

　　「憨憨，有什麼事情就說。」老闆似乎還保持著警戒狀態。

　　屈一回頭，和院長視線撞上，兩人都是溫柔一笑，他慢步走著，輕聲朝電話裡說：「家人生病了，剛剛手術成功。」

　　老闆放鬆下來，語氣溫和：「憨憨，一切都會好的。」

　　「嗯……」屈一用鑰匙開了門，倒在床上瞇著眼睛，「真好啊，聽到你聲音真好啊……老闆，從微信語音裡面聽，你聲音特別好聽，比在YY上聽還好聽……」

　　「那我多說幾句給你聽？」老闆笑著問。

　　屈一來不及把被子和枕頭從衣櫃裡拿出來，有些模糊不清地小聲哀求：「留到明天好不好啊……想睡覺覺……」

　　老闆在電話那邊輕笑了一聲：「嗯，睡吧。」

　　屈一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他站在人群中，周圍每個人都在說些什麼，但屈一卻只能看到他們的嘴巴一張一合。這些人在陸續消失，屈一想要抓住他們，然而這條路卻比黑夜還要漫長，他踽踽獨行於其中，跌跌撞撞，沒有盡頭。

　　突然，有一個聲音撕開了如墨長夜，他說：「憨憨，回家了。」

　　屈一丟掉一身鎧甲，向他伸過手去，卻被他先擁進了懷裡。

　　耳邊環繞著清和的波浪拍打聲，鼻尖有扶疏枝葉的青澀味道。

　　風溫柔地侵襲。

　　屈一眉梢動了動，抬起手臂擋住強光。

　　他從床上爬起來，看了眼手機，三點半，又揉了揉眼睛再看，確定是下午的三點半。

　　他花了些時間來回憶睡著之前的事情，好像……陳姨十點做完了手術，然後他……接了老闆的電話？

　　屈一再把手機打開，果然，有老闆的消息，再往上滑是老闆的獨角戲。

　　老闆：【圖片.jpg】

　　老闆：【今天的午飯，想不想吃】

　　老闆：【我申請加你的粉絲群了，一隻小金魚賄賂你，我要當管理員】

　　老闆：【出什麼事兒了？】

　　老闆：【通話：對方已取消】

　　老闆：【通話：對方已取消】

　　……

　　最新的一條是剛發不久的：【醒了和我說】

　　屈一貓著腰打字：【我起了】

　　他盯了屏幕一會兒，再給老闆發了一張貓咪眨眼睛的表情包。

　　老闆秒回：【豬豬.jpg】

　　屈一：【啊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

　　老闆：【憨憨，你檢查一下是不是還在夢裡吧】

　　屈一：【我真的醒了！】

　　老闆：【我不信，除非你給我看看】

　　屈一摸了摸臉，打開相機，用手指對著鏡頭，比了個「耶」，卡擦。

　　屈一：【圖片.jpg】

　　老闆：【……】

　　屈一：【六個點也太敷衍我了QAQ】

　　老闆：【手好看，真是好看死了】

　　屈一笑著起身到衛生間捧了水洗臉。

　　李瀚起的比屈一早，見屈一進來的時候，給他拿了把凳子：「睡醒了？」

　　「嗯。」屈一不大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我睡太久了，陳姨醒了嗎？」

　　李瀚笑著說：「醒了一次了，聽說你還在睡，讓我們千萬別去吵你。」

　　屈一在醫院呆了半天，和以前一樣，黏著院長和幾個主任一起查房，晚飯是和護士們一塊兒吃的，昨天攔著他的護士小張一頓飯吃的結結巴巴，臉紅的不好意思，終於在護士們眉來眼去的表情裡問屈一要了微信號。

　　晚上十點多的時候，陳姨醒了。

　　「陳姨。」屈一靠近了床邊，讓她能摸到自己臉。

　　「一一，是……不是……又長高了。」陳姨說話十分吃力。

　　屈一抬眼看了看劉海：「好像是又長高了一點，可能最近吃太好了。」

　　陳姨虛弱地笑了笑：「不要……和你院長伯伯，生氣，是我不讓他……告訴你的。」

　　「我知道，」屈一將下巴抵在護欄上，「陳姨，你看我最近有沒有變帥，有沒有比瀚哥更帥一點？」

　　李瀚在後面壓著嘴角：「媽，到考驗你的時候了，我心靈很脆弱的。」

　　陳姨又笑了笑：「媽還是覺得，一一帥一點。」

　　「好了好了，我今天就捲鋪蓋離家出走。」

　　病房裡的笑聲不斷，好像之前所有的壓抑和沉默都不存在一般。

　　屈一又在醫院住了兩天，在學院和網友的催促下回學校，院長送他到車站：「放寒假了早點回來，你胡姐說每天給你房間除塵都累了，你早回來一天她少工作一天。」

　　屈一抱了抱院長：「知道了伯伯，那我先進站了。」

　　他在車上回復了導員的信息，保證自己會在明天之前上傳去東京交流的個人材料，又回群裡第三十次把管理員【你們霸霸】禁言了，接著上微博賣萌——

　　【出一：月底前一定交娃隊的出征圖……最近太忙了，大家稍等稍等（不要催我了，頭髮都快掉光了，真的ORZ】

　　所有事情都處理完以後，手機上又響起了老闆的微信聲，他無奈地笑了笑，側頭看著車窗外，幾天前深夜裡的旅途，他孤孤單單一個人，心裡是黑洞般的恐懼，不想回去的時候，竟然是這般熱鬧。

　　他打開手機給老闆回復：【大家已經相信你在迪拜有地產，在北上廣深黃金地帶有七十多棟寫字樓了！我不想明天新聞頭條上說我的管理員早上和美國總統聊天，下午和英國首相喝茶，晚上和泰國總理做spa。】

　　老闆：【你說的太假了，吹牛逼都沒人信，不過……我見過英國王子，還和貝克漢姆握過手算嗎？】

　　屈一：【老闆，別舞了，舔狗們這個點都下班了！！！】

　　老闆：【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

　　屈一：【正有此意，我們斷絕父子關係吧！】

　　老闆：【你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