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屈一打了個哈欠，目光輕巧地越出了條框矩正的窗台，駐足在帶著絢麗重影的高樓稜角上。

　　屏幕下方終於等來了一角橙黃色閃動。

　　老闆：【全勤這部分還可以再爭取，一天太少了，三天合適。】

　　深海TV的主播只需要每天播滿日平均時長，就可以獲得全勤獎，並且每個月還允許有一天休假。

　　全勤獎按照禮物和工資收入的10%發放，對於很多大主播來說，這是一份不菲的收入。

　　一點半，在數字兀自變化的時間裡，老闆基本是把這份合同所有需要注意的條款和可以爭取的利益用最通俗的語言講了一遍，屈一忙著記筆記，給他的回復都是【嗯嗯】。

　　他輕輕嘖了一聲，這聊天界面看上去，非常不協調啊。

　　骨節分明的食指在鍵盤上無意識地點著，半分鐘以後，紅軸在深夜裡漏出一絲上下起伏的軸鍵聲。

　　屈一：【嗯嗯，我明天去和管理員聊聊……老闆，這麼晚了你不睏嗎？】

　　老闆：【我兩點前都不算晚，你先休息，合同沒什麼問題，明天要是談不下來，再給我發消息。】

　　屈一蜷起指尖，一種叫「我何德何能竟然能認識如此大佬」的感覺油然而生，他不禁好奇網絡連接的那端，究竟坐著一個怎樣的人。

　　腦海裡的輪廓慢慢浮現。

　　一個既喜歡看直播，又能分析合同，且工作到兩點都不算晚的，視三百如糞土的人……那就不會太年輕，也不會太老。

　　也許是個社會青年。

　　在各種網絡小說和電視劇情節的催動下，老闆成功脫掉暴發戶裝逼必備的貂毛大衣，穿上了筆挺的西裝，打上了高貴冷艷的領結，戴上了璀璨的腕表，他正背靠全景落地窗，將項目表往空氣裡輕輕一揮，頭也不抬地冷聲說：「重做。」

　　等等……這好像不是老闆的性格。

　　屈一晃了晃頭，OK，重來。

　　老闆價值五台遊戲本的鋼筆在支票上刷刷划動著，緊接著秘書將支票遞給了辦公室裡不知名不知姓但一定是網紅臉的女人，老闆頭也沒抬地看著財務報表，悠悠道：「零花錢，拿去買包吧。」

　　屈一滿意地笑了笑，這個形象才能配的上老闆的逼王氣質。

　　聊天框又推上來一條消息：【晚安】

　　屈一抿抿唇，打字：【老闆，注意休息，一位名人曾言：健康養生堅持做，他人輪椅我摩托！】

　　老闆：【哪個名人說過這樣的批話】

　　屈一：【國際知名養生龍頭專業咨詢師——在下。】

　　老闆：【……】

　　屈一看著六個點，克制著自己不笑出聲，好半天才把文檔保存了關掉電腦。

　　爬上床的時候，他給老闆發了睡前的最後一條消息：【晚安】

　　靳塬鎖掉屏幕，耳朵裡終於傳進其他聲音，其中就包括聲卡戰士CDJ的「小哥哥，我想要你背上那把M24誒~可是我只有一個紅點，拿了M24也打不中人……啊不用不用，哎呀……怎麼好意思拿你的八倍鏡……」

　　靳塬悠悠走過去，偷偷靠近他的麥克風，用中氣十足的聲音喊道：「鐵柱啊，你爹打電話來叫你回村裡種田了！」

　　「操！」CDJ憤怒地瞪了靳塬一眼以後，又捏著嗓子，「什麼鐵柱啊……你們開了全體麥吧……我不是男的，我怎麼可……」

　　CDJ被隊友直接掃死。

　　「我今天就要和你決一死戰！」CDJ拍桌起身。

　　靳塬閒庭信步，溜躂回自己電競椅上：「我剛錄音了你信不信。」

　　「是股票漲了還是房價漲了？！」CDJ看他，「把你這幾天樂的。」

　　靳塬揉了揉臉：「我這幾天看上去很快樂嗎？」

　　「是啊隊長，樂的我快以為你忘記咱們隊裡還缺個突擊手的事兒了。」CDJ說。

　　靳塬點了點手機，解鎖以後跳出來的是十分鐘前的一條【晚安】，對話框：兒子。

　　他滑上去重溫了一下養生標語，起身拍拍CDJ和老八的肩：「早點休息，輪椅選手們。」

　　*

　　「想想怎麼報答我吧，我冒著被老張扣平時分的危險，幫你點了到。」洪建國掀開他被子，在他腳底撓了撓。

　　「啊啊啊啊！」屈一縮著腿從床上彈了起來。

　　他們宿舍向來如此，到了上課時間，沒起床就叫一遍，問完去不去以後就不管了，能幫點到就幫，幫不了就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洪建國把午飯往他床邊上晃蕩了一圈，勾引小狗似的把屈一從床上勾下來了。

　　「昨天幾點睡的？」聞桓成盯著他從寬大領口裡露出來的精瘦鎖骨。

　　屈一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長腿一跨，搶了午飯坐在桌前：「兩點不到。」

　　「你那麼晚睡幹嘛？」

　　「兩點前都不算晚。」他咬著飯說。

　　「喲，是不是昨天半夜被什麼風騷女鬼勾了魂，」洪建國說，「你一個上午紅棗枸杞，下午檸檬蜂蜜的養生怪，竟然能說出這種話。」

　　屈一歪了歪頭，把嘴裡的飯嚥下去：「非要追究的話，我昨天晚上應該是被風騷男鬼勾了魂。」

　　「媽的，給裡給氣的掐死算了。」洪建國說，「我現在就上表白牆幫你出櫃，圓了那些揚言要泡你的『大1』的心願。」

　　表白牆的故事最早可以追述到三年前，屈一入學的那一天。

　　因為一張「學長要幫我搬行李我不願意，我為了拿我還不到兩公斤重的行李，不小心把學長摁在報告台上」的照片，屈一在新校園裡，一炮而紅。

　　論壇熱帖——

　　【身高一米八腿長兩米的男人，竟然該死的甜美！！】

　　【扒一扒報到處那個美術系的可愛少年】

　　【這種頂著一張人畜無害臉卻A爆天際的小受設定我能嗑一輩子嗚嗚嗚】

　　【李濤，一一的長相能不能做萌系年下攻，（別看年下矮，邊X邊吃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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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此，表白牆上的畫風，就再也不正常了。

　　「嘻嘻嘻嘻，」屈一咧著嘴笑，「算了，我這樣的人，命中帶1，做不了0。」

　　「屈大1，如果有天你住院了，一定是因為騷斷了腿。」洪建國說。

　　聞桓成偏過頭，手裡的A4紙被捏出了一道需要仔細辨認才能看清的痕跡。

　　「成成哥哥，站那兒幹嘛呢，半天不說話。」屈一把飯盒紮好扔進垃圾桶。

　　「這是下個月去武藏野美術大學交流的申請表，老師讓我給你一張。」聞桓成說。

　　屈一拿過來：「我還沒去過日本呢，可以考慮一下……二十天，這次時間好短啊。」

　　「院裡一共三個名額，這種時候就收收你逼王的排面吧。」洪建國說。

　　「嗯……」屈一點頭，突然睜大眼睛，「所以老張知道我沒去上課？！」

　　洪建國喉嚨一卡：「好像……是知道了哦。」

　　「Fine，我這幾天戴著墨鏡去上課，以防被他那雙動感光波射成篩子。」屈一打開電腦，「對了，我打算簽那份直播合同。」

　　「為什麼？」聞桓成問。

　　屈一打開深海TV後台：「我感覺挺有意思，而且工資也不錯。」

　　「我覺得不合適。」聞桓成說。

　　屈一抬眸看他，堅定地開口：「我覺得還蠻適合的。」

　　聞桓成和他對視了兩分鐘，敗下陣來，歎了口氣：「隨便你吧。」

　　屈一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回頭找到消息記錄裡的管理員，把昨天老闆提出來的問題全都問了一遍。

　　管理員稱，因為深海TV是新直播平台，簽約主播的福利比所有平台都更好，不僅在直播時長上寬鬆而且對非常人性化。

　　所以，屈一提出的所有要求，對方沒有任何抵抗的舉動，一口氣應了下來。

　　「靠？深海TV還賺錢嗎？」他驚訝地看著聊天窗口，心裡湧出一種本來可以再砍砍價，卻因為自己不懂行情所以錯失機會的痛苦。

　　管理員很快給他重新製作了一份電子合同，並且表示如果決定簽約的話，今天就可以將紙質合同寄給他。

　　這談判順利得有些難以置信，甚至和欺騙老年人的騙局如出一轍——

　　什麼都說好好好，對對對。

　　屈一在鍵盤上敲了個【等等】，想問問室友們，然而洪建國正戴著耳機舔屏觀看他的二次元老婆，至於聞桓成……他本來就不支持簽合約，這個時候問他，總還是有點尷尬。

　　無人能答的時候，屈一下意識想到了老闆。

　　他給手機解了鎖，點進那個空白頭像以後，手指卻猶豫了。

　　是不是太勞煩他了……昨天為了給自己看合同，老闆到一點半才睡，這還過了不到十二個小時，又發消息過去，非親非故的，老闆沒有要幫他的義務，何況老闆還是個日理萬機的社會精英。

　　他吸了口氣，正準備退出聊天框，左下角就冒出了一條白色小細框：【起了沒？】

　　撲通。

　　好像心臟上有一隻可愛的小兔子原地蹦了一下。

　　他搓了搓手，覺悟熬夜果然要不得，竟然還會被一條消息嚇到心猛跳，不過他也同時在心裡謝謝老闆，激情熬夜以後還能記得自己。

　　屈一：【起了起了】

　　老闆：【簽約的事情怎麼樣了？】

　　屈一：【剛發來了一份新合同】

　　老闆：【發過來我看看】

　　屈一：【你工作忙嗎？】

　　老闆：【不忙，剛起】

　　屈一再一次流下了窮人的淚水：【有錢真的可以為所欲為QAQ】

　　老闆等了半分鐘才回過來：【你一起床就發出這種感歎，會讓我誤會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不可描述的事情】

　　屈一瞪大眼睛，用母胎solo二十年的手速奮起打字：【怎麼可能！昨天晚上你不是和我在一塊兒嗎？！】

　　老闆：【哦，那你明天不會拿一張化驗單來告訴我，我是孩子的父親吧？】

　　屈一：【？？？】

　　靳塬眉目低斂著笑了一聲，帶著剛醒時的沙啞低沉的嗓音自言自語：「這傻憨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