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趙芊活動著手腕,靜靜地看著擠在人群裡輕輕鬆鬆就將糾纏在一起的兩撥人分開的陳袂。
那頂黑色的帽子正穩穩地戴在陳袂的頭上。
他半張臉在陰影裡, 衣領上沾染的血跡已經乾涸, 暗沉的紅色襯得他有些陰鬱。
趙芊在週邊坐下,幫著旁邊沒有參與鬧事的其他傷者。大多數人都是被爆炸波及或是逃跑的時候被踩踏, 路上磕磕碰碰得來的外傷。
將傷口上沾染的碎石殘渣清理, 再消毒後纏上繃帶。
趙芊很是熟練快速, 她專心著救援傷者, 卻沒想到守衛軍們將鬧事者們分開後, 他們各自劃分了陣容,舊城區的人們在左邊, 新城區的人們在右邊。
新城區這邊, 躲在許少遊身後的小女孩被她的父親抱了起來, 兩人沉默地朝舊城區的方向走去。
小女孩沒有反抗,她默默地看了眼許少遊, 朝他揮了揮手, 表示再見。
這次是她不得不離開了。
許少遊一臉無奈。
霍秋刃在給一名新城區的小男孩包紮傷口。
小男孩瞥了眼旁邊的大人們,壓低了聲音跟他說:「你先幫幫她吧,她看起來比我更嚴重,我不是很疼的。」
霍秋刃瞥了眼小男孩說的那人, 是一名舊城區的女子,腿上鮮血淋漓,正低低哭著。
他伸手摸了摸小男孩的頭,「把這個塗在傷口上,然後包紮好, 會做嗎?」
小男孩用力地點了點頭。
霍秋刃這才起身,朝舊城區的方向走去。
舊城區的傷者要挪步回到他們的陣營去,趙芊沒有阻攔,她坐在原地搗鼓著針筒,正沉思想著事情,卻有人走來遮擋了前方的燈光。
趙芊抬眼看去,瞧見了一身血與汗的陳袂。
陳袂在她對面坐下,伸出了自己受傷的右手說:「處理一下。」
趙芊很配合,立馬動手幫忙清理傷口。
「你打贏了嗎?」她問道。
陳袂懶聲說:「誰?」
「攔路的人形機甲。」趙芊說:「贏了嗎?」
陳袂抬手指了指自己,哼道:「我會輸嗎?」
趙芊也學他一樣抬手指了指自己說:「你不是輸過嗎?」
陳袂:「……」
他目光幽幽地看著趙芊,後者故意避開低頭去看傷口,嘴角微勾著小小的弧度。
「我不可能再輸給別人。」陳袂說:「輸一次就夠了。」
「輸贏這種事很重要嗎?」趙芊問。
陳袂淡聲說:「很重要。」
在他短暫卻又漫長的人生裡,輸贏一直都很重要。
趙芊說:「輸了會怎麼樣?」
問得好。陳袂斜眼看她,慢吞吞地說:「會死。」
趙芊這才抬首,有些驚訝地看過去,「這麼嚴重的嗎?」
陳袂彎唇涼涼地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趙芊眨了眨眼,又問道:「那人為什麼來找你打架?」
「因為有眼光,知道找這裡最強的人打。」陳袂懶洋洋地說著。
趙芊對這人的自誇能力感到佩服。她給傷口清毒,藥水倒下去時也不見陳袂有半點皺眉痛苦的樣子。
「擁有第二代人形機甲,來頭不小啊。」趙芊給他包紮著,不被約束的髮絲隨著她低頭的動作垂落在陳袂的手指上。
陳袂手指微動,淡聲說:「你頭髮散下來了。」
「嗯?」趙芊抬眼看去。
陳袂直視著她的雙眼說:「所以,你把帽子弄丟了。」
趙芊:「……」
從陳袂過來的時候,趙芊就在心裡祈禱他沒有注意到這件事,所以她先開口轉移了話題,沒想到最後還是逃不掉。
趙芊慢吞吞地說:「我可以解釋。」
「不用解釋。」陳袂說:「按照我們之前說好的來。」
趙芊看了他一眼,「百倍是多少?」
陳袂用手比了個數,趙芊凝眉,「三百?」
陳袂搖著頭,笑得優雅紳士,張嘴輕飄飄地吐出一個具體數字:「三百萬。」
趙芊:「……」
去搶吧你。
「它值三百萬?」趙芊面癱問道。
陳袂不緊不慢地說:「陳懷煜在安卡戰區勝利歸來時,將自己的帽子隨手給了路邊一名小孩,後來這頂帽子被轉手賣了三個億。」
趙芊:「……」
錢多人傻的傢伙聯盟可真是一點都不缺。
此時的陳袂像是會讀心術般,微微笑道:「買主不是聯盟人,是賽貝爾人。」
趙芊:「……你父真是威名遠播,粉絲遍佈全宇宙。但我還是不覺得這帽子值三百萬。你是陳袂,不是陳懷煜。」
陳袂淡聲說:「它當然不值。」
趙芊挑眉,陳袂又補充道:「我六塊買的,翻百倍也就六百塊。」
「那為什麼要價三百萬?」趙芊不太理解。
陳袂看了她一眼,在這瞬間笑得狡黯,「封口費。撿到帽子的時候,我知道你就在石牆後面。」
趙芊給他包紮的手停頓了一下,看來她當時的感覺沒錯,陳袂就是發現了。
只是萬萬沒想到這人會直接跟她挑明瞭說。
趙芊直視著陳袂的雙眼,低聲問道:「你當時怎麼不直接過來?」
陳袂說:「每個人都會有那麼幾個不想讓別人知道的秘密。」
他也有。
趙芊聽後笑了一下,陳袂說:「你的秘密值這個價嗎?」
「你缺錢嗎?」趙芊反問。
陳袂頓了頓,帶了幾分玩笑話的語氣說:「如果缺呢?」
「那就找我。」趙芊不緊不慢地將傷口給他包紮好,抬首朝他微微笑著,「我有的是錢。」
是誰之前想都沒想就說賠不起的?不到幾個小時就又信誓旦旦的跟他說有的是錢。
陳袂帶著幾分狐疑的目光看著她。
她笑裡有幾分蠱惑的深意,似乎是刻意為之,上挑的眼尾不知覺間都顯得嫵媚。
夜風清涼,陳袂卻覺得有點熱。
他故作淡定的撇開視線,瞧著自己手上的傷口已經包紮好了,於是起身離開。
趙芊把人叫住:「等等。」
陳袂回頭看去,趙芊單手托腮,笑眯著雙眼說:「三百萬,帽子歸我。」
沒想到她還真的答應了。
陳袂眯著眼看了她一會,這才邁步走了過去,摘下帽子戴在她頭上,壓住了被風撩起的發。
周羨剛巧路過,瞧見這一幕驚道:「你把帽子丟啦?」
趙芊看過去說:「學長,他真的要我百倍賠償。」
「陳袂。」周羨點名批評道:「你也太欺負人了!學妹你別慌,我知道這帽子也就六塊一個,翻倍也就六百,我們給你眾籌!」
趙芊說;「他要價三百萬。」
周羨:「……」
他神色幽幽地看著陳袂說:「你還是人嗎?」
陳袂一臉淡定,指著趙芊說:「三百萬她也買了。」
周羨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一句你是不是傻已經到了嘴邊,卻礙於對方是趙芊而死死地憋住了。
在他還在思考自己該怎麼回答時,又聽趙芊慢吞吞地問道:「學長,眾籌三百萬需要多長時間?」
誰他媽要眾籌三百萬買個帽子啊!
周羨抱緊了懷中的醫療箱說:「其實我還有事,我先走了,有事通訊聯絡,拜拜。」
真實。
趙芊輕輕搖著頭笑了笑,當著陳袂的面不緊不慢地說:「學長怎麼跟當初偷偷送我紫薯餅時不一樣了。」
陳袂:「……」
趙芊還在繼續:「他可是連續送了三個周,害得我都在想他是不是暗戀我。」
陳袂忍了忍,還是沒忍住,開口說:「你想多了。」下一秒又補充道:「學長喜歡的是嬌嬌。」
趙芊微笑著歪頭看過去說:「所以學長偷偷送我紫薯餅三周,真的不是暗戀我嗎?」
陳袂一臉冷漠:「不是。」
趙芊笑看著他沒說話。
陳袂堅持不到三秒就轉身走了,走了沒兩步又轉身看過去說:「你受傷了嗎?」
「嗯。」趙芊點了點頭說:「就剛才,你說不是的時候,心很受傷。」
陳袂:「……」
他面無表情地轉身走遠了。看她還能面不改色地跟自己開玩笑,自己還瞎擔心什麼。
趙芊看著陳袂走遠,眼裡的笑意逐漸淡去。
約莫半小時後,宋鈞等守衛軍回來了。
回來的守衛軍們一個個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傷,有輕有重。宋鈞扶著一名傷勢較重的戰友,呼喊著醫者過來幫忙。
宋鈞臉上有血和汗,但他本人卻沒有什麼嚴重的傷勢,就是一些皮外傷滲著血。
他去邊上用水洗了把臉,頭髮稍上都沾染著小小的水珠。宋鈞抬頭,這才看清眼前的陣營劃分。
「怎麼回事?」宋鈞問旁邊的周羨:「把人這樣分開的傢伙是在找死嗎?」
周羨無奈道:「是他們自己分開的。」
他將之前的衝突解釋給宋鈞聽,宋鈞皺眉不語,這時卻聽見旁邊一名新兵在跟同伴抱怨:「煩死這幫舊城區的傢伙了,今晚要不是他們哪裡有這些事,他們做著反聯盟的事受傷了還有理來占著新城區的地盤?」
宋鈞氣笑了,大步朝人走去。
趙芊跟許少遊目光憐憫地看著那名新兵搖頭。
李輕雲試圖讓這名新兵別說了,可這人卻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又道:「說真的,我有個親戚就在舊城區住,他孩子那成績真是……」話還沒說完,就被宋鈞揪過衣領一拳揍了過去。
新兵被揍倒在地都懵了,疼的他齜牙咧嘴的,抬頭正要怒駡時卻瞧見宋鈞盛怒的臉,氣勢立馬就焉了。
宋鈞說:「滾。」
其他有眼力見的人趕緊過來把這人帶走。
宋鈞冷眼朝其他新兵們看去,「還有這種想法的人也給我滾,從基地滾出去,守衛軍不需要這種垃圾。」
眾人沉默,誰也不敢說話,只是埋頭更加認真地幹起活來。
宋鈞訓斥完新兵後,又去了醫療指揮那邊。
比起新城區的人,守衛軍們接觸舊城區的人更多。他們一直都在試圖化解新舊城區的差異。
宋鈞等人為此努力付出了許多。他們巡邏的時候會偷偷給舊城區的孩子們帶一些小玩意或者零食,遇上覺得人生不如意的年輕人們也會耐心開導。
他們始終在表達著自己的善意。
哪怕每次都被唾棄被拒絕被漠視,卻從未放棄過。
「我們也想幫忙,但之前兩邊鬧起來的時候你沒看見,太兇狠咧,誰也不服誰,這我怕讓他們過去也不妥啊,萬一又打起來傷著了怎麼辦?」醫療負責人不緊不慢地跟宋鈞打太極。
宋鈞也不多話,直接看向其他人說:「你們願意去幫忙的都過去,他們跟你們一樣,都是受到保護的普通平民。如果只是因為他們住在舊城區就不願意的話,作為醫者這算是你們人生最大的污點。」
短暫的沉默後,陸陸續續的有不少人朝舊城區那邊走去。
陳袂在幫一名六七歲左右的男孩處理傷口。
男孩是個啞巴,他不會說話,但對於旁人表達的意思卻能理解個七八分。
他聽見了之前那名新兵的話,朝陳袂做著手語:「你也討厭舊城區的人嗎?」
陳袂看了一會,男孩以為他看不懂,皺眉正想著其他辦法時,卻聽男人說:「我不討厭。」
男孩愣了下,隨後雙眼一亮,「你能看懂嗎?」
「當然能。」陳袂朝他眨了下眼,故作高深道:「哥哥我無所不能。」
路過的趙芊:「……」
男孩朝他豎了個拇指,「厲害!」
趙芊走了過來,看了眼陳袂說:「你會手語嗎?」
陳袂淡聲說:「無所不能包括手語。」
男孩眨巴著眼看了看趙芊,又看了看陳袂,手勢在兩人之間來回比了比:「這是你女朋友嗎?」
陳袂看了眼趙芊,說:「不是。」
男孩又指了指趙芊,「她很漂亮。」
陳袂懶懶地嗯了聲。
男孩比了一個複雜的手語,看的旁邊的趙芊有幾分好奇,「我喜歡這位姐姐,她很漂亮,如果我快點長大的話,可以娶她嗎?」
趙芊看不懂,歪頭問陳袂:「他說什麼?」
陳袂沒有回答,幫他處理好傷口後,起身摸了摸他的頭,微微笑道:「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