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人非草木
紀飛雨也快速冷靜下來,知道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何況自己如今,又有什麼資格去管俞音的事情,然而他還是覺得不可思議,目光越過俞音,看向俞音身後的那個人,那人收斂了妖族所有的氣息,目光全在俞音的身上,完全沒把他當回事。
可那是妖族的尊主,紀飛雨不會認錯,每年花月節那幾天,人族為了防備這個瘋子,都會付出慘重的代價。
俞音知道這人有多可怕嗎,紀飛雨的腦海中突然冒出這樣的想法。如果是為了尋求庇護,為什麼要找上這樣的人。可俞音到底是死過一回的人了,俞音願意和誰混在一起,那是俞音自己的選擇。
當年若不是他旁觀的態度,那些人也不敢那麼早動俞音。
如今即便是曾經隔了生死,兩人之間的隔閡也難以磨滅。
「快閉嘴。」俞音指了指床外面,沖紀飛雨做了個口型。
根據俞音對紀飛雨的了解,此人心裡藏不住話,有什麼話當場就說了,一句話能拆成五句話來說。
剛才要不是他反應快,紀飛雨得把他們三個全暴露了。
房間裡的腳步聲有點雜亂,進來的應該不止一人,北逍不樂意俞音和紀飛雨之間的距離太近,伸手把俞音拎回了身邊,聽到房間裡的動靜,三個人暫時放下了私人恩怨,幾乎屏住呼吸,把靈流和氣息藏得乾乾淨淨。
應該是房間的主人回來了,香薰的味道變得更濃,聽腳步聲,屋主人是個女人,跟在她後面的是個男人,兩人都沒有說話,進了屋後不久,房間內響起了令人尷尬的聲音。
俞音:「……」
紀飛雨:「……」
世事著實難料,當年在南陽夏家門前,分道揚鑣的兩個人,一定想不到彼此時隔二十多年再聚首時會是這樣的情形。
木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床上的女人不時發出呻吟,北逍抬手,封了俞音的聽覺,隔絕了聲音,思維就到處亂跑。俞音看向牆邊的紀飛雨,紀飛雨的發間,那條紅色的緞帶,纏繞著鮮艷的紅光,闖過二十多年的時光,幾乎要刺痛他的眼睛。
當年,俞音和秦霜寒應邀北上後,眾多修士不知從哪裡得了俞歌是妖族鳳凰的消息。
鳳凰翼,是傳說中最好的翅膀,很多人族修士,垂涎了很多年,天地間,鳳凰早就所剩無幾,俞歌在這些人的眼裡,成為了至寶。
那時,眾多修士包圍了三清山,向來無情的清尋真人,在那一次義無反顧地保護了俞歌,俞音和秦霜寒趕回三清山的時候,剛好目睹了教養了他十多年的師父,在眾人的圍攻下魂飛魄散。
清尋真人修了多年的無情道,到底因有情而死。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俞歌被帶到了南陽夏家,紀飛雨在西北劍閣平亂,宗文臨和楊霽明在京城,蘇以彤病倒,那時俞音身邊只剩一個秦霜寒。
他們曾在鏡雪關面對過強大的妖族,劍下無數亡魂,救了無數人命,從未想過,讓他們最痛苦的是人族自己。
兩個少年浴血戰了一夜,秦霜寒拚命護著俞音,俞音終於找到了俞歌被關押的地方,看見傷痕纍纍的俞歌,卻再度被南陽夏家的修士包圍。
那是一個陷阱。
那些人不僅想要俞歌的翅膀,還想殺俞音。
那時俞音自認為自己身上最值錢的就是一條命,也不明白那些人為什麼拿一種看天材地寶的目光看他。
即便是身在陷阱中,他還想救俞歌。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是大部分人族對妖族的認知。
他的小師妹,從沒有想過要害任何人,藏著少女的心願,問他要一把能飛花的輕劍,那劍在少女的手中,能斬鏡雪關下的千百妖魔。
她保護的人族,卻想要她的翅膀。
俞歌天真,但她從來不傻,鳳凰到底帶著妖族的狠戾與瘋狂,她走不了,她便不走。三人都是一個山頭出來的,平日裡幹什麼都帶著一股相似的狠勁,俞歌不想死,可她更不想讓人奪了自己的翅膀,陷俞音於險境。
有人拿出一面古怪的魂幡,俞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見到那魂幡上的紋路,周身的靈力就混亂不堪不受控制,他護在俞歌的身前,周圍的人,逐漸逼近。
俞歌已經被那些人傷到了極致,只要一把短劍,刺入她的心口,就能奪走她的鳳凰翼,趁俞音毫無防備,她用自己最後的靈力,催動瞳術,操縱了俞音的身體,毫不猶豫,把短劍刺進了自己的心口。
「師兄,你給我活下去。」俞歌說,「至少活一個,然後給我報仇,還有,替我告訴紀飛雨,不准找別人,不然我死都不放過他,詐屍也要打爆他的狗頭……」
俞音周身纏繞著金色的火焰,鳳凰翼張開到極致,帶著目光空茫的俞音撞開所有桎梏,飛入了夜空之中,秦霜寒帶著滿身的傷痕,跌跌撞撞,去尋俞音,收到求救消息的紀飛雨不顧劍聖的反對,日夜兼程趕到南陽,看見的就是俞音背後生出的金色鳳凰翼。
夏家人一片怨聲載道,原本要奪的鳳凰翼,落入了別人的手中。
「其實最想要鳳凰翼的,是你吧?」有人譏諷俞音,「什麼師兄妹情深深明大義啊,最後得了大便宜的,還不是你自己。」
「說著要救你師妹,最後還不是自己殺了師妹逃命,養了這麼些年的鳳凰,原來是留給自己的。」又有人說。
「白幹了白幹了,鏡雪關之役的傳說果然不可信,都說俞音年紀小心性好,我看不盡然……」
少年紀飛雨闖入南陽夏家時,聽見的就是這些閒言碎語。他踉蹌了兩步,跪倒在地,鳳凰已死,無人攔他,他手執寂寥劍,一步步問出那些人關押俞歌的地方,看到了那些冰冷的鎖鏈和上面的血跡,地上只剩一條染血的緞帶。
他們所有人,偷雞摸狗無憂無慮的一段時光,在那一刻都結束了。
一年後,俞音和紀飛雨不約而同在同一日殺進了南陽夏家,殺了夏家滿門,在夏家府邸門前,紀飛雨和俞音對視一眼,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疏離。
兩個人自此分道揚鑣。
*
俞音從回憶中睜開眼睛,前世的他心高氣傲,紀飛雨口無遮攔,俞歌的死,他身上多出的金色鳳凰翼,都是橫亙在兩個人心中的刺。
紀飛雨記恨俞音沒能救下俞歌,還親手殺了俞歌奪了她的翅膀,俞音不滿俞歌給紀飛雨窺探天機暴露了鳳凰的身份,更不滿紀飛雨救援來遲,兩個人你來我往地恨上了對方,老死不相往來。
床上的人似乎只是逢場作戲,俞音聽到聲音的時候,那兩人已經走了。
地上卻落著一個腰牌,那是渡雪山莊的東西,看腰牌的材質,似乎主人也是個管事的人,渡雪山莊的人,在這裡做什麼。
紀飛雨瞥了那腰牌一眼,若有所思,隨後率先離開了房間。
這地方的確不宜久留,俞音正準備招呼北逍要走,卻發現北逍正在盯著那熏香爐出神。
正要問,俞音就被北逍一把拉了過去,對方微微低頭,似乎在感受他頸間的氣息。
「怎麼了?」俞音問。
「香味。」北逍指了指那個熏香爐,又指了指俞音,「在你身上聞到過同樣的氣味。」
俞音:「什麼時候?」
北逍:「仙門盛會那天。」
俞音的腦海中閃過當天的事情,脫口而出:「神鶯閣。」
那日他們三人為了進呈祥殿,上了神鶯閣姑娘們的馬車,當時沾到的,似乎就是這種氣味。
不過,北逍的嗅覺真好啊。
*
俞音和北逍走出賭坊的時候,另外三個人正在門邊等他們,守著門的夥計哭喪著臉,身邊放著一個新托盤,見他們出來,夥計伸手護好了身邊的新托盤,離他倆遠遠的。
俞音看到那個新換的托盤,問道:「坊主剛才來過了?」
夥計低頭:「是啊。」
「你們坊主,是神鶯閣的閣主?」俞音問。
「你怎麼知道?」夥計奇道。
俞音詐他的,也沒想到自己隨口一問,竟然問出了真相。
果然,剛才那個房間的主人,多半就是這個賭坊的主人,如果是這樣的話,夢蝶蠱和神鶯閣脫不了干係。
神鶯閣名字很好聽,實際上就是青樓,所以先前在仙門盛會的時候,俞音見到神鶯閣的姑娘獻舞才會覺得意外,然而那時周圍人都覺得理所當然,俞音也就沒有多問。
不知如今的神鶯閣,在眾人的眼中,是什麼樣的存在。
俞音問:「接下來去神鶯閣?」
「聽你的。」北逍的目光始終在俞音的身上,這幾乎讓俞音產生了錯覺,前世的秦霜寒就是這樣,不會離開他太遠,一直在他的周圍。
「不,先去渡雪山莊。」一個聲音說。
「誰在說話?」楊修逸忽然頭皮發麻,這聲音是從他的耳邊傳來的。
俞音和北逍的目光同時投向楊修逸背上的紙皮燈籠。
俞音哭笑不得:「蘇以彤,你出來。」
楊修逸再去看時,原本他身後空無一人的地方站著一個少女模樣的人,白裙綴著紅紗,手腕腳腕上帶著銀鈴,只是腰間多了一條紅穗子。
「前輩?你不是走了嗎?」楊修逸茫然。
「障眼法,逗小孩的。」蘇以彤道,「也就小仙君你,比較好騙。」
楊修逸紅了臉,哦了一聲,這麼說來,這麼多日,蘇以彤一直在他身邊看著他。
蘇以彤看了看自己腰間多出的紅穗子,挑眉看楊修逸:「小仙君,你在我身上掛了什麼東西?」
雖然知道了蘇以彤不是姑娘,但楊修逸一時間還是窘迫得紅了臉:「對不起,蘇前輩,我不知道那個是你。」
「算了算了。」蘇以彤擺手,十分大度,然後問俞音道,「我想去臨安的渡雪山莊舊址看看,一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