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施越渾身濕透了,擰著頭髮上的海水,啪嗒啪嗒落在石子上,濕了一小片。
「我回去換套衣服。」說著,人就往酒店走。
程毅一言不發,到了海岸線就往那個背影飛奔。
他不太確定,那個姑娘的頭髮都這麼長了?看到她坐在水裡伸手,像以往無數次在沙發上求他抱抱一樣。
海岸旁的海景酒店,此時只有三三兩兩的人進進出出。施越渾身都是水,不想這副模樣在外待著,小跑著往電梯口去。
等在電梯前,她忽然看了看酒店門口。
外面除了海就是天。
她收回目光,進了電梯。
程毅在大廳轉著,毫無目的性的尋找那個身影。
「您好先生,有什麼可以幫助您的嗎?」一位酒店服務生過來詢問他。
大概是他看著很焦急,服務生一直盯著他。
可能是他看錯了,但那個身影,實在太像施越。
「不用了,謝謝。」他又看了一眼大廳,一無所獲,低著頭往外走。
走著走著,就聽到身後傳來了一陣法文。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客房的房卡我忘記帶出來了,能幫我開下房門嗎?」施越都忘了,下來時換了衣服,房卡在那衣服裡。
她一身濕漉漉,酒店服務生看到,立即拿了備用房卡,要帶她去。
有一瞬間,程毅覺得世界安靜了,耳邊僅僅只有這句法文,也僅僅只有她的聲音。
施越覺得太不好意思了,一直笑著跟她說謝謝。她抓著一頭濕濕的發轉身,笑容封在了臉上,看著面前的男人,愣了好久。
有多少次像這樣,施越告訴自己,這個世上,如果緣分用盡了,再小的街,也能因為兩個街角而終生背道而馳。
可現在,命運又像是在跟她開玩笑,這個男人再次站在了她面前。
門開了,她進去關上了門,海水沾了一身,有點味,她脫光衣服,去了浴室洗澡。
一閉眼睛,就是程毅望著她的那副樣貌。
洗乾淨出來,她換了一套裙子。臨近傍晚,隻微微有些涼,天邊剛泛起火燒彩霞,連哲就打電話過來喊她到餐廳吃晚餐。
酒店的餐廳有一處是露天台,今晚剛好有一場浪漫的求婚在沙灘上演。
施越下了樓,大廳裡,那個人已經不見了。說不上什麼感覺,她沒笑也沒難過,抓著手機往餐廳去。
等到了那,夕陽剛好落入了海面,一大片蔚藍的海暈染了橙色夕陽,海風拂過,波光蕩漾。
施越跟連哲面對面坐著,身旁是Sophie他們,坐了兩桌人。
夜晚,餐廳售賣海鮮,施越要了一份墨魚汁龍蝦面和冰鎮果酒。
龍蝦殼剔肉,施越動作很慢,連哲那份好了,他直接換到對面給她,引來一陣唏噓。
Francoi色笑他,「哥們,你真的很紳士,我得向你學習。」
Francoi色是法國男人,但一點沒學到法國男人的浪漫溫柔,以至於Sophie根本不吃他那套。
他們平時畫油畫都是一幅認認真真的樣子,旅遊時就不同了,天性一個個都解放出來。
有個荷蘭小夥,留著一頭金黃的中發,給他們唱了一首家鄉的歌曲。伴隨著這歌聲,施越轉頭看向欄杆外暗黑的天幕。
「你猜那求婚會不會成功?」連哲湊近問她。
她瞥了眼沙灘上亮著燈火的地方,「會吧。」
「我們打個賭。」
施越看看他,「你猜不會?」
連哲點頭。
施越不喜歡賭,搖頭,「不賭。」
「贏了隨你怎麼辦,輸了,答應我一個要求。」他望著施越,眸子像沙灘上的燈。
施越不是傻子,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跟連哲相處了六個月,他們是除了感情生活以外無話不說的好朋友,至少,施越是這麼認為。不過相處久了,她也看出來了,她來法國,來巴黎,是想換一種人生的可能,她不會刻意去拒絕一個好的可能,但試問自己對連哲,她沒有一絲一毫別的心思。
施越笑了,「行,我們是好朋友,就跟你賭一次。」
後來,吃了一半,那沙灘求婚的男主角落寞走了。
「你怎麼一猜一個准?」
連哲聽了她先前那話後,一直處在心思神遊的狀態。
「運氣好吧。」他笑了,看著對面的姑娘緩緩眨眼。
「行吧,你可別難為我,什麼要求?」她望著他笑。
兩人又去了海岸線,一左一右走著,下午這裡一片蔚藍,日落燈亮,這處變成了深藍,像是能吞了她的心臟一般,走在海邊,踢踏著石子,等身旁的人開口。
「從前也沒問過你,談過幾次戀愛?」
施越踩進了水裡,「兩次。」
「空窗多久了?」
幾乎不用想,脫出口,「快7個月。」
「油畫和愛情,哪個能讓你更快樂?」他停住腳。
跟著停了,認真思考回答,「油畫是我熱愛的事業和愛好,我一生都會從事。愛情雖然不是必需品,但會是我理想生活中的一味添加劑。」
「豈不是兩個都有,你就能無憂無慮了?」
「不,這個世上沒有無憂無慮的生活。」
「施越。」
她不再看海裡自己的腳,抬頭看著連哲。他還是那個在法國,施越最熟悉的男人,他對她很好,無論是在專業上,或者是在生活中,她幫過他,他也照顧過她。
可愛情,不會在二人身上產生。
她也更不會在心裡還未完全忘掉另一個人的狀態下,去接受別人。也不會允許自己的現階段,被愛情束縛。
說它是調味劑,不是必需品,是真的。
他揉揉施越的發,暫時扔了心裡頭的心思,「回去給我做頓飯。」
施越點點頭,「行,我最近學了幾道粵菜。」
海風變大,吹起她連衣裙的裙來回蕩漾。程毅就這樣看著她和另一個男人在海邊漫步。
以前在一起時,程毅很少能看到施越和男性走這麼近,而唯一讓他失控的也僅僅是她對上一段戀愛殘留下的情緒。而現在,程毅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覺,可能是失落,也可能是後悔。
在他們分手的這段時日中,程毅認真思考過自己對待感情的方式。從幼年時,父母不和,婚姻成為了彼此的枷鎖,愛情蕩然無存,那時,程毅並不懂愛情是何物。隨著年齡增長,他開始懵懂對情的渴望,又或許這是每一個人都會經歷的過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要什麼,也更加不會在愛情中給予對方承諾,就像他知道連婚姻都約束不了對方,憑什麼口口聲聲說愛。
越長大,程毅越清楚自己的薄情寡義,不然他也不可能十八歲畢業後就出了國讀書,工作。在英國的十年裡,程毅經歷過很多次戀愛,對方的付出往往比他要更加的多,又或者是雙方都知道這是一場會說再見的戀愛,所以他在感情中做的最多的,就是享受當下,甚至於每分一次手,他都感覺不到悲傷。
認識他的都說他是浪子,要被狠狠傷一回才知道怎麼回頭。
大概是他一直沒有經歷過愛是什麼,所以在和施越的愛情中,他傷害了她。她想要的那種確定,程毅從頭至尾忽略,以至於施越對他說,她沒有安全感,患得患失,永遠把他放第一位,自己第二,習以為常她的付出,忽略她的感受,就連最起碼的愛情保障,程毅都沒有徹徹底底為她去牢固過。
她想要的沒錯,可他懂得太晚。
施越有些涼,從海水裡撤了回來,踩在沙子上。
「我們回去吧。」
和連哲回身往酒店走,那處依然是這片海域內最亮的地方,可施越卻覺得不遠處站在黑夜裡的男人,要亮過一切。
她以為他走了,下午見到的那會,她連笑都沒露一個,匆匆跟著催她的服務生上了樓。本來就分開了,她更不會殘留著什麼希望,希望他會來找她。頂多是在異國他鄉見到他,有些驚訝罷了。
但好像,他們總會如此,不經意間就會遇到。
見施越停了腳,連哲也頓住了,看著對面的男人。
「認識?」
施越朝他嗯了一聲,「你先回去吧。」
他又望望對面的男人,正目不轉睛盯著施越,心裡忽然明白了這是什麼情況,收回了自己心中的那點詫異,他伸手摸了摸施越的後腦勺。
「早點回去。」
連哲走了,經過程毅時,兩人短暫相視了一眼。
他踏步向那個姑娘的方向走去,施越沒等他,自己往先前求婚的那個地方走,大概是失敗了,連東西都沒人收拾,丟了一地燃盡的蠟燭和花瓣。
海風呼呼吹著,施越不免抱起肩膀,程毅走到她身邊時,才看清她皮膚上的雞皮疙瘩。
她冷時,身上就會一片顫慄,這點倒是從來都沒變過。
還沒等他說話,施越就開口了,輕鬆的樣子,仿佛是在對一個老友說話。
「怎麼到尼斯來了?還真的挺巧。」她笑笑,隻望著海。
這一瞬間,程毅覺得自己完了,這姑娘雲淡風輕的樣子,是徹徹底底對他沒感覺了。
微不可聞歎了一聲氣,看著她的側臉,「來這參加了一個科技峰會。」
施越哦了聲點點頭,整理自己被海風吹亂的發。
「最近還好嗎?」這似乎是程毅有生以來第一次說這樣的話。
久別重逢,這句話中含帶的意思,清晰明瞭。
「你什麼時候會說這種話了?」她回頭笑了,「很好,每天都忙死了,得空就出來旅遊咯。」
看著施越的眼睛,程毅忽然心慌了,他低了頭一直點著。
「什麼時候考慮出國進修的?」
大概是隱瞞了他,時至今日,施越並不想去糾結這些,如實告訴他,「過年出國那段時間。」
他看著天,心裡難受的要命,姑娘說要換一種生活的可能,這種可能裡沒有他了。
「巴黎住的慣嗎?」
「當然,我可不會委屈自己的。」說著又開始往酒店慢慢走。
程毅追上,頓了好久才問出口,「你交男朋友了?」
她有些愣,轉頭看著他,他以往哪有這麼認真的表情,以至於施越看到時,不知該說真話,還是假話。
「我不能交?」
程毅咬咬牙,撇了頭,「你是自由的。」
施越輕輕笑了,原來時間會改變人,程毅似乎沒了以前那些臭脾氣。
「真的交了?」他又問了遍。
施越胳膊抱的緊緊,頭也不回告訴他,「沒有。」
她白色的身影遙遙領先,黑色的長髮在風中搖曳不定,程毅突然喘了一口氣,感覺得以呼吸。
再追上她時,兩人無言了。
酒店門口,她忽然停住了。
「你也住這?」
程毅看看酒店,「不住。」
「哦,那你回去吧。」
「圓圓…」頓了,「施越。」
她正往上走,又停住了,看他,「還有事?」
一上一下,這次終於,是程毅在仰望她。
「我明天就走了。」
她鬆了胳膊放在身側,朝他笑了笑,「一路平安。」
她能說的也僅僅是如此,至於再見,她很早就這麼做過了,不必要多此一舉。
他一晚上的心緒都這樣起起落落,她從這段失敗的戀愛中走出,越活越快樂,越活越灑脫。不像他,再次看到她時,只想去緊緊擁抱她,佔有她。
「什麼時候回國?」見她要走,他又問了一句。
巴黎她待了半年,還剩半年的學業,不過學業結束後,她打算世界各地旅遊,所以還是個未知數。
「不知道。」她很真誠,程毅看不出一點她在騙他。
「會回北京嗎?」
他的眼睛如天上的星星,施越望著那亮閃閃的星星,再次雲淡風輕地笑了。
「以後的事,我還沒規劃,講不定。」
還好,他想,總不是一口拒絕了。
走之際,他忽然伸手將她拉進了懷裡,再次被程毅抱住,施越有短暫的失神,失神中,她想起了他身上的溫度,氣味,以及胸膛下那顆鼓舞的心。
他抱的很緊,施越所有的笑意,在這刻收攏,「程毅。」
「就讓我抱抱你吧。」埋在她頸間,懷念佔據了整顆心,怎麼也不肯放手。
施越一直垂著手,沒去推他,也沒抱他。她在等他自己想通,想通他們已經結束了,想通此刻的擁抱,只是一個告別時的方式。
她還是香香軟軟的,程毅一碰到就不想撒手,良久後,才緩緩鬆開她。
剛鬆開,施越就退了上來,將他弄亂的頭髮順到腦後。
「你走吧。」這會,也不笑了。
程毅有話說不出,看著她一會笑,一會嚴肅,心裡更加沒底氣,負氣的低頭望著石階。
見他不說話,施越自己轉身先走。還沒走幾步,身後又響起了他的聲音。
「以前沒照顧你的感受,一直用自己的方式對待你,忽略你,我再後悔也沒用,我活該受到這種懲罰。圓圓,別忘了我。」他重新抬頭,就像心底又重新燃起了一份希望。
施越怔在原地,不願去回想以往,每回想一次,便是逼迫自己跳進那個深淵,被那個男人繼續纏繞。
她走了,一句話也沒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