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薛長明抬起手在章含微的腦袋上揉了揉，對她說：「就在這兩天了， 我打算到東渤海那邊去。」

　　章含微立刻接過他的話道：「我跟你一起去。」

　　薛長明沉默了良久， 這一回他飛升的把握甚至沒有上一回的大， 他並不太想讓章含微見到隻狼狽的模樣， 他輕聲問她：「留在奚華山好不好？」

　　千年以前薛長明只是救了一條母狼就被天道給劈得差點神魂散盡，這一回天道不一定要怎麼折磨他，章 含微明白薛長明心中的顧慮，沒有再說。

　　太陽已經落下山去， 夕陽將西方的天際染出一片紫紅色， 最下面則是金黃的，那顏色層層遞進， 好似上好的綢緞，章 含微從薛長明的房間離開以後，沿著出雲峰的山路，向山下走去。

　　恍惚間她回憶起自己剛來到奚華山的時候，上元真人牽著她的手從出雲峰的最下面一直走到山巔，學會禦劍以後， 她就很少在走過這條路了， 她已經忘了自己那個時候自己都在想些什麼，現在走來竟有了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如今青色的石階上比當年多了很多的深色裂紋，兩側漲了許多綠色的青苔，還有膝蓋高的鳶尾花，在微風中搖曳著。

　　石階東邊不遠處有一條小溪，章含微向著溪水的方向走過去， 她在水邊的巨大卵石上坐了下來，天色已經完全暗下去了，銀色的月光灑下，清泉泛著光亮，叮咚作響。

　　章含微一個人在這裡坐了很久，她將目光放空，空氣中彌散著雨後泥土的腥氣，星光微閃，落入水中。

　　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章含微過了良久才回過神兒來，她轉頭看去，來人是上元真人。

　　上元真人低頭看了她一會兒，開口問道：「薛長明呢？」

　　章含微從石頭上站了起來，輕聲回答道：「在上面屋子裡。」

　　上元真人向前走了兩步，在章含微的身邊停了下來，他的視線越過了章含微，落在了遠處的山峰上，不久後他收回了目光，向身邊的章含微詢問道：「你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

　　「我……」章含微張了張嘴，忽然不知道自己要說些什麼了，她其實是想下山看一看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走在這裡的時候忽然就停下了腳步，一坐就坐了快到兩個時辰，她開口低聲說，「我想一個人安靜一會兒。」

　　上元真人似是輕笑了一聲，又或許是章含微聽錯了，上元真人說：「那這樣的話，為師就走了。」

　　上元真人轉身就要離開。

　　章含微抿著唇，叫住了上元真人：「師父在這兒陪我一會兒吧。」

　　上元真人本來也沒打算真的要離開，聽見章含微的話笑了一聲，在剛才章含微坐過的卵石上坐了下來。

　　章含微站在原地，眼神有些飄忽，樹林中一片岑寂，只有溪水流動的泠泠聲，過了不久後，章含微開口，向上元真人問道：「師父有什麼喜歡的人嗎？」

　　「為師……」上元真人抬起頭望著頭頂深藍色的天空，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回答章含微，他說：「如果你指的是你與薛長明那樣關係的話，為師暫時還沒有，至於其他的人力，就你們師兄妹三個了。」

　　章含微哦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上元真人輕輕歎了一口氣，夜色中他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縹緲，他對章含微說：「為師從前還以為，你與你二師兄將來可能會走到一起，卻沒想到發生了那樣的事，」

　　章含微沉默著，沒有應聲，上元真人說的那種可能不是毫無根據的，如果他們一直留在奚華山上，宮洛書與章含微在江奇的撮合下，確實很有可能成為令人羡慕的一對，但世事大都不是人能夠預料到的，如今他們師兄們三個人各自有了不同的造化。

　　上元真人的兩隻手交疊在一起，看起來像是一位睿智的長者，他緩緩地開口對章含微說：「薛長明也不錯，雖然從前人跳脫了一點，沒有什麼定性，但是現在看來，他是願意為你安定下來的，這樣倒也不錯。」

　　章含微垂下頭，月光下，可以看到她的耳朵上漫上了一絲粉紅，月光穿過樹木茂密的枝葉，在地上留下幾個明亮的光點。

　　從前章含微在看話本的時候，讀到主角們為了愛情毀天滅地，常常不解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

　　後來看著崔見月楚思思她們為了江奇變得面目全非，失去了原本的模樣，章含微就在想，喜歡到底是什麼，能夠讓這些人瘋狂成這樣。

　　直到與薛長明越走越近，章含微才漸漸明白，喜歡不過就是希望能與他長長久久地在一起。

　　只是這世上能夠白頭偕老的少之又少，修士的人生比普通人又要長上許多，大多數的人這一生可能都找不到自己心悅的對象，曾經能擁有過這麼一段甜蜜的時光，也不算太過慘淡了。

　　不過這些話也只是章含微用來自己安慰自己的，時間越近，她的心裡就越難受，她其實自己遠遠沒有自己對薛長明說的那麼放得下，可是有些話她不能在這個時候告訴薛長明，現在讓他牽掛太多，只是害了他。

　　上元真人大概是看出了章含微的心中所想，抬起手在章含微的後背上輕輕拍打了兩下，對章含微說：「再去看看他吧。」

　　章含微嗯了一聲，轉過身剛要走，又回頭看了上元真人一眼，「謝謝師父。」

　　上元真人側了側頭，問她：「謝為師什麼？」

　　章含微想了想，說了四個字：「很多很多。」

　　上元真人搖搖頭，說道：「你這麼說，為師以為要飛升的人是你。」

　　師父這是說笑話了？章含微努力擠出了一個笑容來。

　　上元真人從石頭上站起身來，走到章含微的面前，抬起手在她的臉上掐了一下，對她說：「別笑了，笑的一點也不好看。」

　　章含微斂起了嘴角的笑容，有些無措的模樣。

　　上元真人笑了笑，對她揮了揮手，說道：「回去吧。」

　　章含微嗯了一聲，走了沒兩步，回頭看向上元真人：「師父你不回去嗎？」

　　上元真人搖頭說：「我在這兒再待一會兒。」

　　章含微沒有再問下去，她沿著來時的那條路返回了山頂，在山頂山她看到了薛長明，薛長明站在石階的頂部，月光傾瀉而下，灑在他的身上，這一刻他的身影看起來無比的神聖。

　　薛長明看到她時伸手拉了她一把，問她：「怎麼還沒睡？」

　　章含微答非所問：「剛才去山下看了看。」

　　「睡不著？」薛長明問她。

　　章含微沒有說話，她明白，既已選擇了修行這條路，就注定要背負比尋常人更沉重的東西，薛長明是這樣，她亦是如此。

　　章含微想了想，開口對薛長明說：「我考慮了一下，還是想要跟你一起去東渤海。」

　　薛長明靜靜地凝望了章含微許久，見她沒有要改變這個主意的想法，最後對她點了點頭：「行，不過要是見到天雷劈下來，你可不要哭鼻子。」

　　章含微點點頭，應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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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渤海碧波浩渺，海水衝到沙灘上，將上面的痕跡全部洗去，留下了幾個白色的貝殼作為回贈。

　　「我就在這裡了，」薛長明對章含微道，「到時候你要找個遠一點的地方。」

　　「我知道的。」章含微回答道，她的聲音悶悶的，聽起來竟然有了幾分可憐。

　　薛長明歎了一口氣，他前大半輩子都沒有這幾天歎氣歎得頻，他抬起手撫過章含微的長髮：「我下回再見到你的時候，可不要像從前那麼狼狽了。」

　　章含微搖頭：「不會的。」

　　薛長明嗯了，沉默了下來，兩個人就這麼安靜地站在沙灘上，看著潮水一點點逼近，直到暮色四合。

　　翌日。

　　昨天晚上章含微整宿沒睡，今天早上一聽到隔壁房間裡的推門聲，她便從房間裡衝了出來，可是從房間裡走出來的並不是薛長明，而是一個木偶人。

　　他終究還是不願讓自己看到。

　　章含微回到房間裡，打開窗戶，眺望著自己昨天與薛長明一起去過的地方，那個地方並沒有出現任何的異常，看起來薛長明似乎是換了一個地方飛升。

　　不對，不該是這樣的。

　　章含微連忙翻弄起自己的靈物袋裡，過了一會兒她從靈物袋裡拿出一根佩帶，綁在自己的眼睛上。

　　眼前瞬間陷入了一片黑暗，章含微的手指微動，在太陽穴附近點了兩下，亮光將黑暗驅散，她仿佛是進入到了另外的一個世界裡。

　　再抬頭向昨天他們去過的地方看去，那裡的天空陰沉沉的，烏雲拉扯在一起，形成深色的旋渦，好像要將人吸上去一般。

　　在那旋渦之下，是一道銀色的亮光，薛長明的身影在那亮光之中若隱若現，因為距離實在太遠了，章含微沒有辦法看清薛長明現在的狀態如何，也不敢現在過去，只能站在這裡靜靜地注視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