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是件好事
宋以深沒有說話。
大潮回頭看路易斯, 路易斯聳肩,表示再等等, 轉身走到桌邊查看一應上訴材料。
大潮覺得空氣有些粗糙, 好像裹挾了細密的砂礫, 呼吸都被沈悶壓抑著。在他看來,桌上的兩本結婚證更像是某種諷刺, 暗示著背後更大的貌合神離。
不過有一點大潮深信不疑,宋以深肯定不會放過魏實輝。
盛娛的股票從陳述譽事件開始就一直不容樂觀。
那個時候解約談得太倉促, 陳述譽狗急跳牆,臉都不要了, 以至於被動拖到了現在。雖然後來在路易斯的幫助下盛娛成功解約, 但因此造成的損失還是頗為驚人。
陳述譽參與製作的電影和電視劇全部臨時雪藏不說,代言違約費盛娛也要承擔百分之六十。幾項下來,有超五億的損失費。
現在爆出的魏實輝抄襲事件, 背後又牽扯一件陳年舊案, 事關人命, 盛娛市值一夜之間蒸發近十億。
說雪上加霜都是輕的。
「去盛娛。」宋以深起身,頭也不回地走出會議室。
大潮忙不迭跟上。
路易斯收拾好手頭的文件, 看了眼被放在桌上的兩本結婚證,嘴角的笑容意味不明,轉身也跟著走了出去。
周程和早就等著他們了。
不同於上次在劇場的見面, 這次見面,似乎又回到了幾個月前。那時宋以深剛回國,盛娛聯繫宋以深談話劇合作。雙方之間說不上劍拔弩張, 不過各自防備倒是真的。
眼下,周程和恢復了一如既往的表情,談不上是笑容,純粹是公事公辦的態度,站在會議室前對著三人微微頷首,「進來說吧」。
宋以深點頭,率先走進了會議室。
會議室里還有一人。
是魏實輝。
魏實輝沒有立即看向進來的人,嘴角慢慢牽起,低頭把玩手裡的墨鏡,姿態閒適,似乎他此刻並不處在風暴的中心,而是風暴的一手掌控者。
大潮猛止腳步,回頭怒瞪周程和,壓低聲音氣憤道:「你讓他來幹甚麼!」
周程和面無表情,余光見宋以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坐了下來,對著大潮也指了指他的座位,「他自己想和你們談談,關於你們的起訴。同時盛娛方面也希望你們重新考慮——」
「呵!」大潮簡直就要大笑,懶得廢話,周程和他媽知道什麼!轉頭冒著十萬火氣坐在了宋以深旁邊。
另一邊的路易斯文質彬彬,和周程和握了個手,拿著文件在桌上一張張碼開,等全部坐定後環視一圈,轉頭對周程和微笑說道:「你們盛娛準備什麼時候和魏實輝解約?我還是可以幫忙的。文件也有準備。」
大潮聞言直接愣了。
宋以深只一笑,沒有插話。
周程和生平第一次被人這麼開場嗆,他以為還需要向路易斯介紹魏實輝,轉念便想起兩年多前他們早就對簿公堂過,霎時神情有些倉促,但一秒後就處理得像沒發生過一樣,頓了頓,同樣微笑回道:「什麼解約?」
「你們盛娛不準備和魏實輝解約?」
開場話題直接被帶偏,周程和轉頭看了眼魏實輝,想起魏實輝之前和他說的證據的事,考慮了下,暫時順著路易斯的話斟酌說道:「目前還沒有。你們一紙訴狀,證據還不知道是真是假。盛娛不會因為外界的隨意揣測就輕率和自己的藝人解約。」
大潮忍不住拍案:「真假?當然是真的!我們早就拿到證據了!」
「那你拿出來啊。」
魏實輝終於從手裡的墨鏡上抬起頭,面帶譏諷。
大潮氣得快吐血,起身就要去路易斯面前的一堆文件里找比對報告,宋以深伸手攔下。
魏實輝看著宋以深,揚起一邊眉毛,貌似疑惑地等待。
大潮回過神,心道糟了,如果被知道是他的那台電腦出了問題,魏實輝轉手銷贓,那之後就真的毫無對證了。原地站了幾秒,怏怏坐回,閉嘴不再說話。
在場幾人之間的氣氛忽然變得有些詭異。
大潮安靜得出奇。
路易斯低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周程和還是沒搞清楚到底是有證據還是沒證據。
魏實輝注視著路易斯面前那疊文件,神色暗了些許。
宋以深看著魏實輝,忽然笑了笑,他知道魏實輝今天為什麼會在場了。
這是件好事。
一個忽然出現的證據,除了吸引被害者,其實更吸引兇手。
宋以深閉眼忍耐,對心底那股幾乎就要控制不住的暴戾仇恨緩慢說道:是好事。
再等等。
再等等。
「盛娛原本要和我們談什麼?」
稍稍放鬆後背,瞬間的想通讓他全身肌肉都緊繃了起來。片刻後,宋以深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轉頭笑著問周程和。
魏實輝眼底有一閃而過的訝異。
周程和心道總算回歸正題了,清了清嗓子,「你和時優真的結婚了?」
「真的。」
「他人呢?」
宋以深笑,面色柔和些許,「現在應該醒了。我給他留了信息,他待會也會來盛娛。這件事我們會一起對外公佈」。
周程和深吸口氣,頭疼不已,「你知道,原本你們兩個在一起就是意外,他爸不會同意的——」
一旁的大潮莫名找到知音,默默點頭。
宋以深拇指摩挲戒指,看上去是在考慮周程和的話,但開口不容置疑:「這個我會想辦法。」
「時優上次因為和你交往就被他爸打了。他年紀輕,不懂事。宋以深,你到底想幹甚麼?」
周程和苦口婆心,就差說——他年紀輕,不懂事,容易被美色所惑......
拇指微頓,被打了?
這個他從沒對自己說過。
再次開口,宋以深的語氣帶上了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退讓,「我要的很簡單」。
路易斯微微皺眉,想提醒什麼,但還是沒有打斷宋以深接下來亮出的底牌。
臨近下班的點,盛娛全透明會議室外可以看到陸陸續續走過的工作人員。沒有一點好奇那是假的,近期各大娛樂八卦的中心人物都聚在這間會議室里,來往的人影頻率都莫名減慢了些許。
周程和回頭望了幾眼,輕咳一聲,起身走到一邊拉起兩扇透光窗簾,然後重新坐回座位。
宋以深沒有看坐在另一頭的魏實輝,將自己的籌碼全數推出,注視著周程和,態度誠懇:「你們和魏實輝解約。現在。最遲明天。盛娛接下來的損失我可以承擔,包括股份流失。」
「只要解約,我保證之後的官司不會傷盛娛一分一毫。」
周程和移開目光,看著光潔紋理的桌面,食指輕敲,好一會都沒想通。
宋以深這麼說,到底是為盛娛好呢,還是在為他自己好。
魏實輝如今在圈內的地位不是說解約就可以解約的。
他的情況和陳述譽不同。陳述譽是明顯的品格低劣,輿論對他全是負面一邊倒。不解約,盛娛難免不會引火燒身。不過最後的結果也並不是那麼樂觀,雖未及燒身,盛娛也是元氣大傷。
魏實輝就不同了。
歌唱界早就有一席之地的輝爺,這幾年進駐綜藝也是混得風生水起,為人八面玲瓏,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交情深的不在少數,交情淺的那也是關鍵時候能發微博聲援一兩句的。
這就是為什麼路易斯的律師函剛發出,大家的反應首先是質疑,然後才是將信將疑。
不過更多的輿論傾向於認為是宋以深炒作搞事罷了。
總之沒多少人真的相信。
所以證據才更加重要。
和魏實輝解約,損失程度堪比盛娛這幾個月和陳述譽鏖戰的結果。
周程和的目光轉回魏實輝,但是魏實輝沒有看他,依舊看著路易斯面前的那疊文件,神情思索,整個人明顯在考慮著什麼。
雖然解約需要慎重考慮,但宋以深不像是會空口白言的人。
周程和想了一會說道:「任何解約都需要和我們夏總商量。」夏濟銘不在國內,需要另外聯繫。周程和說完這句話就起身出去準備打電話。
會議室只剩下四個人。
路易斯收拾好文件拍了拍大潮肩膀,示意和他一起出去,會議室留給宋以深和魏實輝。
「不用了,你倆留下。」
宋以深看著發出去的信息,放下手機,站起來走到門口,稍稍偏頭對著魏實輝說道:「你不是好奇證據是什麼嗎?你跟我來,我告訴你。」
「以深!」大潮嚇急了,「你瘋了嗎!」
路易斯按下大潮。
魏實輝毫不在意地笑,過了半刻,跟了上去。
-
傍晚已經過去,天色完全黑了。
盛娛大樓的天台是員工休憩的好去處。此刻已經過了下班的點,天台上空無一人,只剩幾盞照明燈掛在牆壁,空氣里有咖啡蛋糕的香氣,還有一絲絲的煙味。
「我們第一次來盛娛的時候,就是被打發在這裡。那個時候你很氣憤,一塊蛋糕都不肯吃。後來聞源說盛娛誣陷我們抄襲,吃一塊又怎麼了?我們就把他們這裡供應的甜點全吃了,飲料全喝了。」
夜幕像一塊巨大的裹屍布,死氣沈沈地壓下來。
宋以深站在欄桿前,往下看,忽然笑了笑,頭也不回地隨口說道:「你說我要是把你從這扔下去,你會為你做過的事後悔嗎。」
魏實輝靠著牆壁,低頭給自己點了根煙,周遭安靜得能聽到頭頂風吹過壁燈縫隙的簌簌聲。
「後悔?」
「宋以深你還真是一點沒變。」
魏實輝的聲音像是從夜幕的另一邊傳來。
「你就沒有一點的負罪感?」
關於那個證據,沒有人再提起。
只剩下他們兩個的時候,似乎這個已經變得無關緊要了。
「負罪感?」宋以深低聲重復,「有啊。」
「就是當初像個膽小鬼一樣跑了,沒能參加聞源的葬禮。」
魏實輝嗤笑。
「還有——」
宋以深轉身,盯著魏實輝,「居然讓你自由了兩年」。
倏忽之間一點聲音也沒有。真空一樣的寂靜。
「自由?」過了很長時間,魏實輝才開口,語氣有些恍惚:「是自由嗎......」
宋以深眼裡有看不見的深重恨意,那座壓在心頭的黑影出現裂縫,更深的心魔叫囂著奔出。
寂靜過後,依舊是風聲。
一切的開始是風,窸窸窣窣,預示著更大的故事。
一切的結局也是風,摧枯拉朽,就連最輕的塵埃也會宿命般落定。
「是他自己不小心,看到了我電腦里的那張demo原版。」
魏實輝的聲音很輕,輕得如同夢囈。
宋以深控制著自己不上前做任何動作。
「我跟他解釋了。一直解釋。」
魏實輝抬頭望向看不清面目的宋以深,他背後是沒有一點星光和月色的漆黑夜空。
「他不相信我。我也沒辦法......但是——」
「他為什麼還要去和萬潯說呢。」
宋以深突然感知不到自己身上的一點溫度,緊握的掌心也感覺不到疼痛。他倒真希望此刻的自己無知無覺,不然他怕自己真的會做出什麼。
「我求他別告訴萬潯。你知道他對我說什麼嗎?」
魏實輝的笑容隱沒在陰影里,笑聲很輕。
「他說:他不會喜歡你。你這樣的人,他永遠也不會喜歡你。」
「明明是我先遇到潯哥的,明明他是最後一個加入的。憑什麼?」
「嗯?憑什麼?深哥,你跟我說說,到底憑什麼?」
「所以你就殺了他?」
宋以深找不到自己的聲音,視線轉向天台入口,那裡漆黑一片,看上去什麼也沒有。
魏實輝沒有再開口說什麼,似乎陷入了長久的回憶。
「後來為什麼把這一切嫁禍給我?」
等不到兇手的回答,宋以深走近幾步,他想要看清楚魏實輝。
像是回憶被打斷,魏實輝回神,雙眼不眨地盯著面前的宋以深,喃喃:「你還記得我要求換到吉他位上嗎?」
有時候真相不是最後一刻才揭開的。
在揭開之前,它已經在眼前出現了無數次。
所有的仇恨都能想到,所有的因果都有跡可循,缺的只是承認。
宋以深頓住腳步,隔著幾米難以置信地可笑道:「所以就因為我沒有——」
魏實輝重新低垂下頭,看著指間的煙,煙灰燃出一大截,輕輕一抖,灰飛煙滅。
「也許吧......」魏實輝眼神複雜地看著宋以深,「其實現在想來也沒什麼。但是那個時候,如果整件事要找一個替罪羊的話,除了你,兇手還有別的人選嗎?」
魏實輝的語氣從頭至尾透著一股抽離感和疲憊感。
似乎這些話他想說出來很久了,又似乎他只是在說一個故事,一個發生在別人身上的故事。
長久的沈默。
仇恨攜帶著巨大的荒謬向他襲來,宋以深不得不承認,他現在幾乎就是和萬潯一樣的心情。
「宋以深,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當初答應和你成立SOW。」
自己也後悔了嗎。
宋以深不知道。
他只知道此刻的自己像是站在一面鏡子上,鏡子里的那個宋以深面露譏誚,看透了他所謂的夢想和堅持,並對此不屑一顧。
可是——
腦海裡忽然出現一張光線很暗的照片,照片里的自己站在台上彎腰調試話筒,他看不清自己的面目,但依然能夠感受到那份專注的神情和珍視的目光。
在哪裡看到的。
宋以深記不得了。
宋以深聽見自己對魏實輝說:「自首吧。」
魏實輝看著宋以深,像在看一個笑話,「自首?」
宋以深返身走回去,想要從兜里拿出煙盒,可是煙盒好像落在家裡了。
他現在急需什麼鎮定下。
「宋以深,你真的很自以為是。」
魏實輝勾起嘴角,「我剛剛,有一個字、提到、我——殺了聞源嗎?」
宋以深回頭。
魏實輝依舊那副姿態,看戲似的,譏誚道:「你是替罪羊不錯。可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我就是殺人兇手?」
說不清自己是怎麼動手的。
宋以深狠狠扣著魏實輝脖頸,眸色冷到了極致,下頜堅硬繃著,說出口的一字一句滲著血氣,入耳卻極輕:「你以為,你逃得過嗎?」
魏實輝向下瞥了眼宋以深掐著自己的手掌,疼痛讓他扯了扯嘴角,「先不說有沒有證據。宋以深,你真的會以殺人罪將我告上法庭?」
宋以深像看瘋子一樣看著魏實輝。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剛和盛娛那位繼承人結了婚。」
「如果我不和盛娛解約——即使解約了,即使官司成功了,我最後再把臟水潑給盛娛,涉嫌包庇?你覺得這個名頭怎麼樣?」
「我不是在威脅你,我只是在和你權衡利弊。」
「宋以深,做人不能一口氣要太多。」
宋以深看著魏實輝一句句說完,閉眼低聲笑了笑,再次睜眼的時候,眼裡毫無波瀾。
松開手,退後幾步。
「你確實威脅到我了。不過,你以為我真的在乎?」
「這婚我結了也能離。」
「盛娛解不解約其實和我沒有一點關係。只是解約的話對付你比較省事罷了。」
「魏實輝,我回來,就是為了把你送進地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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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潮望著夏時優的背影,轉頭好奇地對路易斯說:「你怎麼知道以深他們去了天台,他走的時候也沒說啊!」
路易斯翻過幾頁文件,哦了聲,解釋道:「我後來上洗手間的時候,看到萬潯急匆匆進了電梯,樓層顯示最後就停在了頂層。我猜應該是以深叫去的,他走的時候好像給什麼人發了信息。」
大潮看著他,佩服道:「你這眼神!不愧是律師!」
路易斯笑,沒有說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還是要和大家說聲抱歉,臨時接到的會議通知,接下來兩天要去上海出差,更新可能就不能保證了,實在實在對不起。
接下來大家應該能猜得到一丟丟吧~有一個人確實會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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