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你要珍惜
一晚上強勁的風, 連日來渾濁窒悶的霧霾在第二天晨曦微現之際消散得乾乾淨淨。天霎時藍得如同最上等的瓷器,層次分明, 不露破綻。大片遷徙遊蕩的雲團, 在過分光滑的瓷面上留不下絲毫糾纏的痕跡。
萬潯住在市郊, 驅車得近兩個小時,宋以深到的時候, 風又大了起來。
有水管子甩在地上的噼啪聲,接著就是滋滋噴水的聲音。
萬潯一身工裝褲, 戴著橡膠手套,從房車後走出來, 嘴裡叼著半截煙, 煙頭早就滅了,漸大的風裡散開零星煙灰。
宋以深手肘搭在車門上,看了會拎著水管澆車門的萬潯, 水淌到地上積成深色的幾股水流, 一路蜿蜒到他腳下。
一月中的天氣, 太陽只發光不發熱。宋以深彎身從車內拿出大衣套上,反手關了車門走上前。
萬潯眯眼迎著幾分刺目瞧他臉色, 隨口:「沒吃早飯?」
宋以深無聊彎唇角,沒理他,站在一旁朝四周看了看, 摸出根煙捻在指腹。
「《聞聲識你》下季改巡遊模式,我明天就要和導演組一起出發去各省踩點,最後一趟還要入藏, 回來再見面得夏末了,喊你過來是要給你樣東西。」
萬潯轉身去關水龍頭,回來的時候脫了手套抖兩下,轉手搭在了一邊後視鏡上。
宋以深聞言點頭,五指微攏在煙前,稍稍低頭擋風點煙,沒什麼表情。
萬潯瞧他這副無所謂的神情,疑惑道:「你怎麼了?」
此前兩人見過幾次面,不過都是在警局配合警方問詢當年的事件,彼此間的交流很少。萬潯見到他的時候,會拍拍他的肩。後來有一次還問了他的嗓子,問還有沒有辦法治。
宋以深說沒事,過去了。萬潯也就沒再問過。
當時也是這副樣子——萬潯回想,這期間好像一直都是這個樣子。
全程心事重重,把玩手裡的打火機,簡直能玩出花來。煙抽得又凶又猛。開口說話,能單音節絕不雙音節。多數時候眉目陰沈,坐在椅上一副生人勿進的冷漠,弄得警局那些小姑娘沒一個敢上前。
萬潯出來的時候,景象著實壯觀。
宋以深方圓三步,自帶金箍棒圈,妖魔鬼怪都瘮得慌。
眼下又是這樣。
似乎還更嚴重了。
見宋以深明顯心不在焉的樣子,萬潯上前一下收了宋以深夾指間的煙,神情嚴肅。
宋以深擰眉清了清嗓子,貌似輕鬆問道:「什麼東西?」
站在風口還是有點冷,萬潯招呼宋以深上車,寬闊的房車里陳設並不多,空空桌面上一個倒三角獎牌瞬時讓宋以深怔在原地。
過分眼熟了。
當年首發單曲《Percent》屠遍各大榜單,最後到手就是這麼一個重量級獎牌。
年度最佳單曲。
那時宋以深還摟著它睡過好幾晚。
萬潯看不過去,說都是兄弟齊心的成果,不能你一個人睡,讓我們都睡睡。宋以深笑得狡黠,說你都有聞源了,還想著隊長我的?萬潯二話沒說,直接上手把宋以深按床上揍了一頓。
宋以深張嘴哇哇喊聞源救命,聞源趕來一看,笑得在門口直不起腰。後來大潮煞有介事地跑來勸架,黃雀趁亂截下獎牌,嘚嘚瑟瑟地抱了回去。再後來出事,這個獎牌一度不知所蹤,他們都以為融化在火里了。
「你不在的時候,工作室到期,我收拾東西在大潮屋裡找到的。」
萬潯拿起獎牌,底座上描金的三個英文字母已經有些暗淡。
宋以深接過,拇指用力擦了擦「SOW」,不知是不是錯覺,細細的金色紋路一時亮了不少。拇指指腹重重印上字母,微微發紅,但是過一會就不見了。
「你可以繼續抱著睡了。」
萬潯難得開玩笑,視線移到宋以深拿著獎牌的左手,疑惑瞄了眼那枚戒指。
宋以深放下獎牌,笑了下,沒有說什麼。
萬潯覺得他這幅樣子實在奇怪,走到角落里拎出一打啤酒,「喝一點?」
「不了,沒吃早飯。」
「......」
萬潯作勢要打他,宋以深嘆了口氣,氣若游絲:「我真沒吃東西,從昨天開始就沒吃。」
「你把大潮怎麼了?他這麼折磨你?」
萬潯對著敞開的後車門開了一瓶,瓶蓋掉在地上清脆脆地轉了好幾圈。
「我離婚了。」
萬潯沒忍住,剛入口的啤酒直接噴了出來,目光又移到宋以深左手,想起那些沸沸揚揚、前後矛盾又言過其實的熱搜,實在不明白:「真的假的......」
如果說娛樂圈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熱衷八卦並且津津樂道的話,那萬潯肯定在剩下的百分之一里。還是極其絕緣的那種。
進圈以來,萬潯連個人微博都沒開。很多消息都是通過盛娛旗下的工作室一起發佈。本人的照片往往跟著其他藝人一起夾在九宮格里。有時候照片內容還會重復。粉絲微博倒是有幾個,但發佈的全是路人照,精修的很少,大多透露出一股朦朧粗獷大叔氣質,其實他的年齡和宋以深一樣大。
「我就搞不懂了,前段時間還一直傳你結婚,後來又傳你離婚。前兩天公司的小姑娘突然又說什麼‘一世’cp死灰復燃,你肯定確定以及一定沒離婚......」
萬潯把自己都說糊塗了,「然後你現在本人跟我說你離婚了?」一邊說著起身從冰箱里拿出盒三明治遞到宋以深面前,「你將就墊一墊」。
宋以深接過咬了口,慢吞吞咽下去後說道:「cp粉是我買的。」
萬潯很慶幸他光顧著等宋以深回答而忘記了喝酒,不然得嗆死。
「到底怎麼回事?」
萬潯想起自己見過夏時優的那為數不多的幾面,「真的是夏時優?」
宋以深點頭,悶悶吃三明治。
「我以為你們只是在合作。我不知道回答偶像怎麼運作的,但往年里也出過幾次臨時合作的橋段......這在綜藝圈里也不是什麼秘密。就我的聞聲,也有幾次雇人湊數。」
萬潯見人吃得差不多了,起身倒水,宋以深卻拿起一瓶啤酒直接開瓶吹了。
「我見過兩次夏時優。一次是他剛回國,老闆帶他來公司,他一個人佔了一大間會議室,模樣實在好看,後來被圍觀了好久。另一次就是前幾天公司聲明發佈之後,他在周程和的陪同下主持了一次內部會議,關於盛娛旗下所有工作室接下來三年的發展......以深?」
萬潯的話音在宋以深越來越逼近的瘮人目光里一點點矮了下去。
「他一個人開會?」
「周程和陪著的。」
「他看上去怎麼樣?我說身體。」
「沒什麼問題,都是年輕人——」
「你仔細想想。」
「......他家裡出了那麼大事,後來還發生了竊聽器騷擾——」
萬潯被宋以深霎變的臉色嚇了一跳,眉頭緊皺,快速問道:「以深?你怎麼了?」
宋以深覺得自己真是蠢得可以,整面牆都被撬成了那樣,除了竊聽器還會是什麼。
從萬潯嘴裡說出的那三個字,猝然間讓他的腦子全都混亂了。
閉上眼,首先冒出的是最後一次見到夏時優的情景。這樣的畫面幾天來出現了無數次,但這次出現的卻像掉了色,一片灰白冷色調,似乎一切都和牆面融為了一體。夏時優的面目也模糊不已。一會耳膜又產生回音,那天物業說的話開始一遍遍重播,也越來越響。
「你怎麼知道是竊聽器——」
宋以深頓住,深吸口氣,他能聽到心臟一下一下的震顫,最後都掩蓋了那些神經質的回音。極度緊張下,人體血液的流速是會加快的,但也許是所有的血液在幾秒內都生理性地匯聚到了心臟,宋以深覺得心口幾乎已經沈重到無以復加,但雙手卻不知為何感受不到絲毫的溫度,像是被抽空了什麼似的。
宋以深抬頭緊緊注視著不明所以的萬潯,「到底怎麼回事?」
對視兩秒,萬潯看著宋以深瞳孔里的血絲,忽然就明白了。
「你別急,我跟你說。」
萬潯起身關上大開的後車門,風吹得越來越大,氣溫驟降,宋以深看上去狀態實在不好。
「我們連軸開了四天的會。竊聽器一開始沒人知道,後來前台有人跑來通知,說什麼顧警官來了,夏時優就暫時暫停了會議,周程和陪著去見了面。」
「大家那時候還以為盛娛又出了什麼問題,人心惶惶的。楊一霖你知道吧,跟你一起競爭金熊的那個。夏時優走後,他就跟他的經紀人商量解約的事了。」
「這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這個圈子就是這樣,大難臨頭各自飛。不止楊一霖,當時還有好幾個藝人也在琢磨解約。幾分鐘後,經紀人那邊的總負責明映也跟著走了,只留她手下的一個小姑娘。小姑娘還挺有集體意識的,對大家說不是什麼大事,就夏總家裡被人裝了竊聽器,現在在查呢,讓大家別緊張。」
萬潯一口氣說完。
宋以深不知道在想什麼,低頭看著戒指,然後慢慢摘了下來。
「是因為回答偶像的事。」
「我知道這件事一直是個隱患,粉絲里肯定有很多不理智的。當時退出聲明發出來,我就應該立即召開記者會,無論如何都應該把所有事情說清楚。」
宋以深的聲音很平靜,似乎只是一位旁觀者,在說著與自己毫無關係的事。
「但是我沒有。夏時優在國外直接向我提出離婚,我氣瘋了,我覺得我能輓回我們之間的關係,不能因為我說錯了幾句話就將我打入地獄,這不公平。」
「但是我現在發現,我和他之間從來就沒有公平。」
「因為我對他一直很殘忍。」
宋以深抬頭,望著萬潯,「昨天我跟周程和見了一面,周程和讓我簽協議,我簽了。但是他最後什麼也沒告訴我,只說時優不在國內,最近幾年都不會再回國」。
「我當時還想著出國去找他。但是我現在改變主意了。」
「我應該對他公平點。」
「為什麼受折磨的一定得是他呢。」
風真的大了起來,刮在玻璃上發出猛烈撞擊的聲音。
宋以深將摘下的戒指放進口袋,沒有拿桌上的獎牌,打開車門走了出去。
風裹挾著雲不知跑到了哪裡,天空藍得望不到邊際。
萬潯跟著下車,站在宋以深身邊,什麼話也沒說。
「明天一路順風。」
萬潯忍不住笑,過了很久之後忽然說了一句,「其實我很羨慕你」。
宋以深轉頭。
「你還可以觸摸得到他。」
宋以深沈默。
「所以,你要珍惜。」
作者有話要說:久等了!愛你們~
接下來就是重逢啦,是一個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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