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買新房子?」
女生放下手中的奶茶,詫异地蹙起眉
「爲什麽忽然要買新房子?」
今天蒔音提前回到家時發現家裡居然靜悄悄的沒有小孩子玩汽車的指揮聲也沒有繼父愛看的電視諜戰劇的槍彈聲,只有母親一個人安靜地坐在沙發上捧著一本教案備課。
看見她手裡端著一杯奶茶回來跟往常一樣忍不住就叨叨絮絮地開始念「夜裡喝奶茶容易折壽」的各種新聞,然後自然而然地提到了想買新房這一念頭。
「是這樣的,城西汀榭山莊那邊剛好有一套三居室要出讓,我去看過了,都是新裝修之前的主人一直沒進去住放著散味呢,結果剛準備搬的時候家裡小孩就因爲賭博欠下了一大筆債他們就打算把房子轉賣掉還債因爲要全款所以最後談好的價格還是挺低的。」
蒔音楞了楞
「你已經談好了嗎?」
蒔母合上手裡的教案,輕輕嘆息了一聲,
「上次你跟媽媽說的話媽媽想了很久,這些年,媽媽確實是疏忽了小諺,以爲他是個男孩子,就應該要自立自强一些,忘記了他其實也還沒長大呢。」
「現在小諺念初中,住校還說的過去,但等他上了高中,學業壓力那麽重,媽媽是絕對不放心他一個人住校的。」
女生咬咬唇,沒說話。
「一中的新校區已經建好了,我問了你們張校長,他說等你們這一届畢業,就都要搬到城西那邊的新校區去上學了,那小諺如果住在現在的房子裡,來回就非常費功夫了,所以趁現在有這麽個機會,我就想直接在城西買套房子。」
「更何况房子基本是沒有貶值的可能,買了也算是一種穩妥的投資,你說是不是?」
蒔音想了想,沒有异議,
「那行啊,只要你自己看好了,家裡錢也够的話,那就買唄。不過,何叔叔同意嗎?」
「不用管他,他會同意的。」
蒔母頓了頓,
「就是現在家裡還沒有那麽多流動資金,所以我想省城那邊……」
「所以你想用爸爸留下來的那些錢是嗎?」
女生一起個開頭就知道了母親是什麽意思,臉色已經冷了下來,但還是努力維持心平氣和,
「可是爸爸的錢不都在省城買了店面嗎,也不能算是流動資金吧。」
蒔父當年去世,是因爲空難,保險買的很齊全,所以航空公司賠了一大筆錢,再加上之前的積蓄,家裡賬戶足足有七百二十萬。
在蒔音讀小學二年級時,這真的是一筆不小的錢了。
這些錢就這麽放在銀行裡,是個人都知道會吃虧。
所以通過蒔父生前好友的各種內部消息和幫助,蒔母用這筆錢,在省城買了幾家店面和一套居室。
事實證明,那個年代,投資房産是永遠不會虧的。
雖然肯定比不上裴時榿那種程度的富二代,但蒔音姐弟倆僅憑著父親留下來的財産,做個混吃等死的普通人是肯定沒問題了。
至於省城店面和房子的租金收入,就用來供蒔音蒔諺上學吃穿。
當然,肯定也不可能全部都只用於這兩個孩子身上。
畢竟蒔母只是二中的一個普通教師,自從懷上威威後就很久沒當班主任了,而蒔音繼父只是一個建材公司的普通職員,工資待遇還比不上蒔母。
就憑他們的收入,根本不可能在維持一家三口富足生活的基礎上,還買得起現在家裡住的這一套精裝四居室。
——但是這些,蒔音和蒔諺都沒有去太計較。
畢竟生活不是虐渣爽文,母親和威威也不是真的只懂索取的極品親戚,如果處處都要分的那麽清錙銖必較的話,血脉親情也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
父親去世後,他們都體會過生活的不易,所以也非常能理解母親,在不觸碰底綫的前提下寬容一些,才維持了這個重組家庭這麽久以來的柔和氛圍。
可是——
這不意味著親人就可以得寸進尺,肆無忌憚。
還是在最禁忌,最不能觸碰的那枚逆鱗上。
蒔母解釋道,
「是這樣的,你也知道,省城那套房子不是要拆遷麽,剛好拆遷款已經下來了,這筆錢留在銀行裡也是吃個死利息,還不如爲小諺……」
「不要。」
女生打斷她,眼瞳裡出現小獸般的警惕和受傷,
「蒔諺他不需要!」
「蒔音……」
「那棟房子不是你的是蒔諺的!之前不是說好了嗎,拆遷款用來在省城買房,蒔諺理想的學校就是K大,以後肯定也是留在省城的啊,爲什麽要在這裡再買一套房子?如果只是爲了高中三年,寧願租房子也不要買!」
「音音,你先不要太激動,聽我說完。」
蒔音站在客廳中央,手指微微用力,把杯子裡的奶茶都擠出來了,一直濺到拖鞋上。
但她沒有絲毫反應,深吸一口氣,沉默地看著自己的母親。
蒔母嘆了口氣,
「省城的房子我已經在托你姜叔叔物色了,但是買完之後,肯定還有餘款。省城那邊又限購,還不如在家鄉買一棟大一點,你不要帶什麽偏見,理智地思考一下,我說的對不對?」
對。
蒔音不用去研究也知道,母親說的肯定是對的。
她沒法否認,自己性格里有一部分,是遺傳自母親的。
在爲了達到自己目的而勸說別人的時候,從不會用一些知音體的苦情戲碼和心靈鶏湯,而是直接找論據,讓對方就算再抗拒也無力反駁。
所以蒔音乾脆不跟母親辯論。
而是抿了抿唇,努力讓自己維持冷靜,然後問她,
「拆遷款剩下來的錢,應該够付那棟房子的全款吧?」
「……够。」
「那好,那我替蒔諺答應你了,幷且不用你跟何叔叔出錢,直接用拆遷款付完就好。」
蒔母微微詫异,沒想到女兒這麽好商量,彎唇正要說話,就被對方冷硬的話語打斷。
「但是房子的名字要寫給爺爺奶奶,房産證也放在爺爺奶奶那裡。」
「蒔音……」
「本來當初處理爸爸的遺産的時候,那棟房子就是分給爺爺奶奶的,但是他們不要,簽了放弃遺産協議,說了轉給小諺。他們信任你才把這些交給你管理,我記得很清楚,爺爺奶奶當時說的是全、部轉給小諺,沒有我的份,也沒有媽媽您的份。」
「你這是什麽意思?你是在懷疑我在謀算小諺的財産嗎?蒔音,我是你們的親生母親!」
「可你也是威威的親生母親。你用小諺的錢買的房子,憑什麽變成你跟何叔叔的夫妻共同財産,我親生父親用生命的代價留給他孩子的東西,憑什麽要拱手送給他前妻和現任丈夫的兒子?你要給你的小兒子謀劃未來,憑什麽打著小諺的旗號?小諺又做錯了什麽,他憑什麽要攤上你這樣一個母親!」
「蒔音!」
整個客廳都陷入一片死寂。
比上次因爲接送問題爭吵來的更爲明顯,比衝動發脾氣又來的更爲冷靜和條理分明。
明亮的燈光下,向來溫柔體貼的女兒臉上已經沒有了半分柔情,抿著唇,眼底是深深的敵意和尖銳。
就像一頭孤獨的鯨魚。
發出的鳴叫讓人心疼又讓人恐懼。
明明就應該是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的母女關係,却不知怎麽的,仿佛成了敵人似的。
竪起全身的刺警惕和攻擊對方。
蒔母疲倦地揉了揉眉心,重新坐回沙發上。
她沉默了一下,而後才嘆息道,
「好,我答應你。用拆遷款買的房子投的資,都記在你們爺爺奶奶的名下。」
「蒔音,我希望你明白,媽媽是真的爲了你們好,你不要……總把媽媽想的那麽壞。」
女生垂眸,看向自己拖鞋上被奶茶沁開的污漬,很久都沒有說話。
「咯嗒」一聲。
門被鑰匙打開。
是何叔叔抱著威威回來了。
威威因爲感冒發燒,去醫院吊了一個晚上的水,看上去精神狀態不是很好。
小男孩縮在父親懷裡,神情懨懨,看見蒔音時,細著嗓子喊了一句,
「姐姐。」
「爸爸,我們快走!快回房間裡去!」
「怎麽,你困了嗎?」
「我生病了。」
小男孩努力把自己藏進他的外套裡,奶聲奶氣,
「我不能傳染給姐姐。」
「你可真是……」
何叔叔無奈地笑了笑,「整天就記得一個姐姐。」
……
是啊。
整天就記得一個姐姐。
咿咿呀呀時,最早會說的稱呼不是「爸爸」,不是「媽媽」,而是「姐姐」。
蹣跚學步時,只要我站在你面前,本來還不情不願的你就會咧開嘴,高興地衝向我。
第一天上幼兒園,老師獎了兩朵小紅花,你一路捂著額頭回家,說怕風把花兒吹胖了姐姐就看不見了。
雖然經常調皮搗蛋弄壞我的東西,事後却總會含著眼泪乖巧又愧疚地道歉,把最愛吃的冰淇淩送給我當賠禮。
你什麽都不知道。
大人們之間的恩怨糾葛,勾心鬥角,你全都不懂。
你只是單純的,熱情地愛著我。
不知道我其實有時候特別討厭你。
不知道我曾經偷偷地想過你如果沒生出來就好了。
不知道我在這個家最排斥的就是你。
因爲你是那麽的純淨。
所以這些陰暗的心理,都會讓我羞愧萬分。
女生垂著眸,幾乎要把下嘴唇咬出血來。
最後什麽都沒說,抱著一袋奇趣蛋沉默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裡。
如果,你不要投生在我的媽媽的肚子裡就好了。
如果你降生在一個幸福的三口之家,而不是我的弟弟就好了。
……
她躺在床上,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夜空。
直到對面那棟樓的燈全都滅掉,才忽然想到明天還要上課,不能太晚睡。
於是拿起手機準備看一下時間。
結果一按亮屏幕,就被上方多到嚇人的新消息記錄和來電提示給嚇到了。
十八通未接來電,全部都是裴十七。
還有很多短信和微信消息。
裴十七:小紅帽,你到家了嗎?
裴十七:嗯哼?
裴十七:?
裴十七:小紅帽,你到底進沒進家門?
裴十七:蒔音!
裴十七:你給老子說話!
……
蒔音一頭栽進被子裡。
剛才是在小區門口跟裴時榿說的再見。
對方難得收斂起表情,正兒八經地囑咐了,到家了就給他發條消息。
蒔音點點頭,很乖巧地說了聲好。
結果回到家,就被母親的買房轟炸給氣的完全忘了這回事。
現在都過去二十多分鐘了,對方不會以爲她真的出什麽事了吧?
女生懊惱地咬了咬唇。
本來就快傷的地方這下破了口,在舌尖漫開一道血腥味。
她沒有發微信,而是給對方直接打了個電話。
隻響了半聲,就被接起來。
話筒那邊傳來少年熟悉的聲音,氣息稍微有些不穩,
「蒔音?」
「是我。」
女生誠懇地道歉,
「對不起,我剛才跟我媽媽說了點事,就忘了給你報平安了。」
「……哦」
遲疑了兩秒,才有一聲回答。
語氣聽上去也非常無所謂,
「哦,沒事,我也到家了,在路上的時候無聊,所以多發了幾條。」
「那你,晚安哦?明天還要早起上課,你這個星期再遲到我都不能幫你瞞了。」
少年嗤笑了一聲。
不過在挂電話前,他隨口問了一句,
「你家不會也住十七幢吧?」
「是啊,而且這可不是我挑的,存粹就是巧合了。」
「十七樓?」
蒔音被逗笑了。
「一看我們小區的樓盤你就知道沒那麽高啊,最多就七樓,我們家住三樓。」
「哦。」
他懶洋洋地應了一聲,
「行了,挂了吧,小爺要睡覺了。」
「嗯,那你晚安。」
嗒。
沒有絲毫猶豫,通話被直接挂斷了。
女生彎彎唇,出去洗完漱,就關燈上床打算睡覺。
——算了。
夜裡不要想事情。
越想越抑鬱,越想越糟糕,還是早點睡吧。
不知道是不是床頭櫃上那一袋奇趣蛋給了她安全感。
今天晚上,雖然跟媽媽吵了一架,蒔音却睡的很快,十來分鐘,房間裡就只剩下淺淺的呼吸。
左邊窗戶開了半扇玻璃,風透過紗窗涌進來,把窗簾吹的翻涌不斷。
就像黑暗裡的海浪。
而在離海浪三層樓高的地面上,站著一個少年。
保安室的保安不知道去哪裡了,小區大門要刷卡才能進。
所以他是翻墻進來的。
就像日劇裡的痴情少女一樣跑過一幢又一幢樓,問還活動著的小區居民知不知道有個叫蒔音的小姑娘住哪兒。
結果叔叔阿姨爺爺奶奶們都像看變態跟踪狂一樣看著他。
在接到電話之後,他甚至還不放心,問清了樓層號,專門到那棟樓的下面,看裡面究竟有沒有亮光。
沒有。
因爲這面的窗戶是厨房的窗戶。
於是他又跑到另一面。
這一次,總算是透過陽臺看見三樓屋子內的明亮光綫。
凜冽的夜風裡,額間却已經有了一層薄汗。
少年蹲下身,坐在地方上,蹙眉,帶著一點困惑,看向手機屏幕上那數字顯著的未通電話和一長串孤獨的聊天記錄。
覺得這實在是有違常理。
爲什麽有違常理?
很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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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大學追風少年爲心儀女孩參加馬拉松,濱江裡出現大型爲愛奔跑現場」
……
就像小時候學名人事迹,愛因斯坦發現什麽東西時,一道念頭猶如電光石火閃過他的腦海。
此刻,一道念頭也猶如電光石火閃過裴大爺的腦海。
同一個世界。
同一個追風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