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裴時榿說要去找巫蠱娃娃當然只是一個藉口。
實際上他只是餓了,想要找個理由好早退回家吃飯而已。
因爲裴大王小時候,和一大幫狐朋狗友在京城作威作福,把幼兒園小學鬧的鶏飛狗跳,哀鴻遍野,再加上母親身份特殊,爲了保護孩子的隱私和安全,上初中時,家裡人就把裴時榿送回了他母親的家鄉讀書。
已經放下事業的他姑奶奶就在這個城市養老享受生活,得知這個消息之後簡直不能更高興,非要跑過來照顧自己的侄孫子。
畢竟她老人家無兒無女,裴家三代人丁單薄,就只有他這麽一個獨苗苗。
年幼時期的裴時榿一度期望父母能再給自己生一個弟弟妹妹,好替他承擔太爺爺臨終前心心念念的「裴家祖業」。
然而他媽爲了保持身材,無情地拒絕了他。
爲此,小十七不惜詛咒自己,
「你們爲什麽就不知道未雨綢繆?萬一有一天我出事了,裴家這諾大的家業怎麽辦?」
他爹從那張七十六分的語文試卷裡抬起頭,語氣淡淡,
「裴時榿,你已經十歲了,是個大孩子了,司馬光六七歲的時候就會砸缸了,而你呢,連自己的母語都讀不齊全。就算你不出事,我也不敢把裴家這偌大的家業交給你。」
——由此可見,語文不好是一個多麽大的硬傷,和人辯論時,不僅要思考合適的理由,說話前還要先想一想自己的發音有沒有發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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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這都是裴時榿童年時不堪回首的往事了。
他從足球場早退回到家,家裡的阿姨已經把飯燒好,滿滿一桌的菜,豐盛的簡直像在過年。
紅燒肉,糖醋排骨,可樂鶏翅,葱爆羊肉......最中央居然還擺著一道佛跳墻。
少年揀了張椅子坐下來,
「我的姑奶奶哦,您今個兒這是碰上什麽喜事了?這麽大開殺戒。」
「呸呸呸,少胡說八道。」
常年禮佛但是幷不茹素的裴姑奶奶瞪了他一眼,替他盛了一碗湯羹,
「奶奶明天要去柬埔寨一趟,你羅阿姨也跟著一起去,所以接下來一個星期,你自己解决伙食。」
「您去柬埔寨幹什麽?」
「怎麽,你姑奶奶都這麽大年紀了,還不允許我環游世界享受一下人生啊?」
「允許,當然允許。」
裴時榿悄悄把湯羹裡的紅棗丟掉,
「那羅阿姨也跟您一起去旅游嗎?」
「你羅阿姨的兒子在那邊工作呢,剛好借這個機會,一同過去探望一下。」
「哦,所以這是最後的午餐嘍。」
「呸呸呸呸,你這孩子,怎麽淨說些不吉利的,快給我閉嘴,好好吃飯。」
少年乖巧地比了個拉拉煉的手勢。
不過裴姑奶奶看他一片澄澈的湯羹,覺得不對,
「你的紅棗呢?我剛才盛了好幾顆給你,你不會又給我扔了吧?」
「沒扔啊。」
他熟練地把脚邊的垃圾桶踢進桌子裡,
「我都吃完了。」
「那就好,我告訴你啊,紅棗補血,有助於提高免疫力,偶爾吃幾顆,對你沒壞處。」
對方敷衍點頭,
「嗯嗯嗯,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
……
然而吃到一半,裴姑奶奶又覺得不對了。
她看少年不斷地夾著小青椒往嘴裡塞,奇道,
「你今天這是怎麽了,往常不是最討厭吃青椒的嗎?」
裴時榿這才回過神來,感受到了嘴裡澀澀的古怪味道。
立馬「呸呸呸」吐掉,
「哎呦我....我的老夥計,這可真難吃。」
——在他姑奶奶面前,就是連他爹,都不敢說髒話。
老人家無奈又好笑,
「你遇著什麽事兒了到底,吃飯都心不在焉的。」
「沒什麽事啊。」
「你是我帶大的,有沒有事我還看不出來啊。快說吧,說不準姑奶奶還能幫得上忙。」
少年斟酌了一下用詞,
「我的姑奶奶欸。」
「嗯?」
「我給你講個故事怎麽樣?」
裴姑奶奶表示洗耳恭聽。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望無際的大海裡,住著一頭凶猛高貴的虎鯨和一隻狡詐又弱小的鯊魚,有一天,鯊魚和虎鯨打起來了,然後.......」
「等等。」
老人家饒有興致地打斷他,「既然虎鯨這麽凶猛,鯊魚這麽弱小,它們是怎麽打的起來的?」
「.....因爲鯊魚很狡詐。」
「好好,你繼續說。」
「然後......總之就是打起來了,打起來的原因雙方各執一詞。但就這件事而言,您覺不覺得,一只高貴凶猛的虎鯨跑去跟一隻鯊魚計較,顯得有點掉份兒?」
「那就要看打起來的原因是什麽了。如果是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自然是要追究到底的,但如果只是被拔了一根海草或者撿走了一個貝殼,我覺得,高貴的虎鯨未嘗不能寬宏大量地放它一馬。」
「那如果鯊魚囂張到非要虎鯨道歉才肯罷休呢?」
「那就公平客觀地去反思一下事情的緣由,如果真的是虎鯨的錯處更大,作爲强者,心態就要放的更寬廣。爲自己的錯誤道歉,既是尊重鯊魚,也是尊重虎鯨自己,你說對嗎?」
對......對吧。
其實認真算起來,截止到他們兩個正式開戰之前,確實是自己欠蒔音一個道歉。
少年眉頭深鎖,若有所思。
裴姑奶奶看了他一眼,仿佛不經意間開口,
「十七啊,那隻鯊魚是公的還是雌的啊?」
......
裴時榿太瞭解他姑奶奶了。
對於連自己的棺材都準備好了的老人家來說,人生中最大的心願就是能看見子孫後代香火延續。
期盼到甚至恨不得裴家這顆獨苗苗能早戀早育,二十歲前就聽見孩子叫爸爸。
「雌的。」
少年又夾了一筷子青椒,
「不過您死心吧,物種不同,無法繁衍,否則就要遭天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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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天氣就像戀愛中的小姑娘,陰晴不定。
早上還是艶陽高照的大晴天,到了中午,天空中就已經墜了層層灰色的雲。
一團一團陰沉沉的,空氣裡凝結著濃重的水汽,給人一種風雨欲來的感覺,坐在教室裡都嫌悶的慌。
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一中的夏令時要到國慶後才結束,學生們還可以享受半個多月的午睡時光。
但裴時榿今天中午壓根沒午睡。
他懶洋洋地躺在床上,思考了一個中午的童話故事——究竟怎麽樣才能在不損害虎鯨大王威嚴的情况下維護海洋和諧。
最終因爲失眠,第一次沒有踩著鈴聲進教室,打破了自己的人生記錄。
這個點,離正式上課還有十分鐘,教室裡稀稀拉拉坐著十幾個人,都還睡眼惺忪的,灌咖啡醒神。
所以站在後門門口縱覽全域,靠窗倒數第二排那個唯一握著筆杆子學習的女生就顯得格外突出。
少年走過去,在蒔音身後坐下來。
「咯啦——」
椅子往後一拉,發出悶重又拖沓的聲響。
女生依舊在認真學習,背脊挺直,對身後的動靜充耳不聞。
半點反應都懶得給。
這麽陰冷的天氣,她身上却只穿了一件白T,露出兩條纖細而白晰的胳膊。
頭髮扎成高馬尾麻花辮,揚在腦後,幾縷碎發散落下來,襯的脖頸的綫條很美。
男生撑著額,視綫漫不經心地落在那根麻花辮尾部的蕾絲發帶上。
嘖,應該怎麽說來著。
是不是應該先寒暄一下?
——你這個頭髮繩真別致。看在這個小東西的份上,我們握手言和吧。
——喂,英語作業做完了嗎?最近學習壓力真大,要不然我們握手言和吧。
——今天天氣真糟糕,不然我們握手言和吧。
......
正當虎鯨大王還在思考合適的措辭,前方的鯊魚小妹已經不知何時轉過身來了。
坐姿端正,神情肅穆,手裡還拿著一張寫滿了字的A四紙,
「裴時榿,我有話對你說。」
……
少年挑了挑眉,下意識就做出一級防備狀態,
「你說唄。」
難道是找到了什麽把柄來威脅他?
還是打算再次宣戰?
或者是聽說了今天上午體育課上的事要來嘲笑他?
不管是因爲什麽,看對方正襟危坐的樣子,都可以斷定是來者不善。
「裴時榿。」
女生頓了頓,又咬了咬唇,過了好久,才仿佛下定了什麽决心似的,抬眸直視他。
大大的杏眼裡倒映著少年警惕的臉,她深吸一口氣,語氣正經的如同在宣誓,
「我們鑄劍爲犁吧。」
……
……
什麽玩意兒?
這姑娘還要鑄劍?
雖然裴時榿有限的語文知識,沒有告訴他這個詞是什麽意思。
但又是劍又是犁的,怎麽聽都不像是個好詞。
在虎鯨大王都寬宏大量地準備主動求和,與它化干戈爲玉帛的時候,這隻弱小鯊魚居然還想要繼續挑釁他大王的威嚴?
虎鯨大王真的生氣了。
少年眯起眼睛,冷哼一聲,重重地在桌子上拍下一掌,
「你少痴心妄想了,我是絕不會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