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萊昂納多長什麽樣,蒔音現在暫時沒有心情去想。
因爲這樣始料未及的荒唐局面,已經讓她體會到比數學道題沒寫出來更糾結的煩惱。
罪魁禍首許集安也待在那裡好久,直到感受到身旁少年凉凉的目光,才渾身一震,如夢初醒般上前拉住女生的袖子,
「不好意思啊女......同學,誤傷真的是誤傷,都怪我手賤。同學你傷到那裡沒有?要不要去醫務室看看?要是真出了什麽事,我還有裴時榿都可以負責。」
......被一個軟綿綿的饅頭砸了一下,能受什麽傷。
玻璃心碎嗎?
要不是對方的語氣太過真誠,蒔音都要以爲他是在暗諷了。
她微微往後退了兩步,不動聲色地避開他的手,輕聲道,
「不用,下次小心點就好了。」
只是嘴裡這麽說著,眼神却分明不是那麽回事。
眉毛輕蹙,語氣也淡,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連一句「沒關係」也吝嗇給。
很高傲。
一旁的江妙覺得有點小奇怪。
蒔音一向是一個溫柔的人,慢聲細語,彬彬有禮,從來不會和別人斤斤計較。放在以往,這麽一點小事,她壓根不會放在心上,反而會善解人意地主動緩解氣氛。
哪像現在,甚至連眼神都能感覺到若有似無的敵意。
許集安大概也是感覺到了女生的不友善,不知該說些什麽,手足無措之下,只能扯住一旁十七哥的袖子求救。
主要是蒔音太有名了。
長得漂亮成績優秀,脾氣好人緣也好。高一起就是各種大型校園活動的主持人,也是廣播站最受歡迎的播音員,每次從窗邊走過,都能引起一陣細碎的討論。
一中男生們在面對她時感受到的莫名瑟縮,大抵就類似於女孩子們在面對裴時榿時自動緊張的羞澀。
反正裴大爺覺得自己的袖子都要被扯禿嚕了。
但不管怎麽說,今天這一場滑稽紛爭,都是因爲己方猪隊友太過愚蠢和笨拙,才傷及無辜,對方幷沒有半點錯處。
賠禮道歉也是應該的。
如果道歉人家不接受,就只剩下賠禮。
男人之間,基本上一瓶冰可樂就能解决。
女生嬌弱一點,可以適當多給一瓶。
只可惜,現在手頭邊也沒個飲料零食什麽的,直接給錢又顯得侮辱人。
於是少年認真思考了一下,從塑料袋裡撿出一個白胖軟乎的小饅頭,拎起女生的袖子,在女生反應之前,已經端端正正地放在她的手心裡。
「喏,這個給你當賠禮。」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豪邁又爽朗,
「從此我們一笑泯恩仇,都不要再計較了。」
......
一笑泯恩仇。
等下,這句話,應該是由受害者先說比較合適吧?
當初不小心撞了他一下,但他今天也用「武器」攻擊了回來,還在她身上留下一堆饅頭屑。
——可以相互抵消。
訂正試卷時侵犯了他的「隱私權」,但他也看了她寫的小故事,還向她質問結局。
——勉强也算扯平。
那在她試卷上畫畫這件事又該怎麽算呢?
而且還是用水筆劃的!
蒔音想了半天,也沒想出自己被diss成是短腿猪和來自撒哈拉的傻逼這件事,應該用什麽來對等消除。
難道就憑這三毛錢一隻的饅頭嗎?
太不公平了。
——可惜她反應太慢。
等她算出個大概,男生早已頭也不回地走進了教室裡,背影瀟灑,步調懶散,以實際行動爲這件事情下了最終審判:
只要你接受了這隻饅頭,我們就是握手言和的好朋友。
哪怕這隻象徵著友誼與和平的饅頭,是他硬塞過來的。
裴大爺霸道的社交原則在這一隻饅頭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當我向你賠禮時,主要不是看你需要什麽,而是看我有什麽。
一旁的江妙捧著臉頰哇哇叫,活像一個爲偶像打Call的小粉頭:
「裴時榿真的太帥了太帥了,我也好想要他的小饅頭哦!」
......
「別做夢了,有空追星,還不如想想萊昂納多在沙灘上奔跑的樣子。」
「蒔音,我允許你閉嘴五分鐘。」
「我是爲你好。老楊說了,這個階段,我們都要清心寡欲,雜念盡除。」
「呵,老楊能信才有鬼了,我告訴你......」
「告訴什麽告訴?都快上課了,你們兩個怎麽還在外面瞎晃?早讀不讀了?」
「......對不起老師,我們這就進去。」
——所謂裴時榿的男主光環第一條:
永遠都能在老師降臨前三秒護好自己的小辮子。
而心懷鬼胎的反面人物蒔音,不够審時度勢,就絕對會遭到報應。
......
.
好吧,不管前奏有多麽冗長,鋪墊有多麽波折,蒔音最終還是順利地進了「一中第一隻清華北大的革命性搖籃」,踏上了通往最高名校的光明大道。
——不是她給自己臉上貼金,都是他們班主任形容的。
剛分班,氛圍與剛開學無异。
教室裡熱鬧的就像一鍋冒著氣泡的沸水。
蒔音抱著書包坐在墻角,把腦袋搭在書包上,一邊靠著墻壁發呆,一邊無意識地踢著自己的桌脚。
班主任在講臺上拍著黑板演講,
「......爲什麽要分一個試驗班,就是學校一次大膽而謹慎的教學改革......試驗班,就要有試驗班的樣子,我們必須要起到表率作用,要遙遙領先,一個學生都不能落下!以後每天的晚自修,要晚半個小時放學,周日多上半個上午的課,每周進行一次小考......」
底下是同學們細細碎碎的抱怨,
「我靠,這也太嚴苛了吧。」
「每天都晚半個小時放學?那回到家不就十一點半了,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唉,早知道分班考就考差一點了。」
......
可哪怕是這些抱怨的語氣裡,比起不滿,更多的還是心滿意足的自矜和驕傲。
因爲這種「嚴苛的制度」,恰恰證明了他們的與衆不同和高人一等。
給這些青春期的小孩子們都帶來了極大的自豪感。
所以說是抱怨,倒不如說是一種變相的炫耀。
——隻除了一個人。
蒔音一抬眼,就能看見講臺邊上被老師硬拉過去數試卷的男生。
伴隨著班主任一條條規定宣布下來,男生帥氣的眉毛幾乎都要揪作一團了,臉色也陰沉的可怕,咬牙切齒地數著手裡的試卷。
結果數到一半,可能是因爲太憤怒了,都忘了自己數到幾。
只能暴躁地把分出來的試卷重新叠回去,一張一張再數過。
根據他的口型,蒔音推斷,應該是駡了一句「我操」。
......憤怒的非常真情實感了。
也非常有趣。
她沒有再去聽班主任千篇一律的迅捷,反而對少年豐富的微表情産生了興趣。
「今天你們都是憑實力考進試驗班的,享受了最好的師資和教學資源,以後月考,每個人都必須給我穩定在年級前四十名內,誰要是掉到四十名開外,自修課就來我的辦公室學習,直到你考回前四十爲止。」
男生皺著眉毛,狠狠地甩了一下手裡的試卷,發出「嘩嘩」響聲,仿佛在劇烈抗議。
「還有,在我的班上,是絕對不允許遲到早退的,一旦遲到早退一分鐘,晚自修你就給我多補十分鐘再放學!」
男生翻了個白眼,順便踹了第一排不知道爲什麽忽然笑出聲來的許集安一脚,連試卷也懶得數了,靠著講臺,每一根頭髮絲都透著煩躁。
「以及,有三條高壓綫,是你們絕對不能碰的,第一,帶手機;第二,鬥毆;第三,早戀!」
班主任的聲音擲地有聲,
「一旦被發現觸犯了這三條高壓綫,回家反省一周,觸犯三次以上,不管你成績有多好,直接剝奪試驗班的資格。」
然後蒔音就看見,男生一挑眉,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她覺得,自己仿佛猜到這傢伙心裡在琢磨著什麽了。
教室裡偷偷看裴時榿的女孩子其實不少。
或灼熱或隱秘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如果把黑板上方的攝像頭打開,就會在監視器裡發現,比起講臺上滔滔不絕的班主任,一旁的少年反而是更吸引人的發光體。
但他大概也習慣了這種萬衆矚目的感覺,半點沒受到影響,漠不關心地自我煩惱著。
仿佛其餘衆生皆是不值得關注的配角。
這種感覺.....稍微讓人有點不爽。
蒔音淡淡收回目光,把腦袋換了個方向,看向窗戶外面鬱鬱葱葱的植物。
好像在跟對方暗暗較勁似的。
——切,有什麽好看的。
儘管,對方可能壓根就對她複雜的心理一無所知。
.
羞怯憨澀是青春期小女生充滿粉紅泡泡的姿態。
儘管把自己放的卑微,甚至壓根就沒想過能得到什麽回應。
但這種小心翼翼的心情,在長大後回想起來,都是值得珍藏的純粹。
暗中較勁、單方面强調勢均力敵,也是小女生幼稚心理的體現。
雖然更內斂,僞裝性更强,不管怎麽不甘心,都可以自我解釋成是好勝心在作祟。
但你無法否認,好勝攀比的過程中,你已經對這個人投入了與衆不同的關注。
成績、人緣、受歡迎程度。
生活裡的大部分重心,都和對方自動牽上了關係。
比起冒著粉紅泡泡的害羞,這是一種更卑微的少女心。
因爲你連期待愛情的信心都沒有。
從一開始,就把自己和對方的可能性,徹底釘死。
只是十七歲的蒔音,幷沒有意識到,她種種看似高傲的敵對,都是內心悲觀主義的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