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女生順著少年的目光低頭往自己的肩膀上看去。
原本就細的禮服吊帶不知道爲什麽莫名斷裂開來,垂落在胸前要不是因爲她之前特地改過禮服的尺碼胸口圍的緊再加上另外一邊還有一根帶子撑著估計此刻已經走光了。
此刻心神全部放在裙子上,能清晰感覺到另外一根帶子同樣鬆垮了許多。
很明顯也是斷開了。
蒔音下意識提著裙子領口一邊把校服外套死死裹住,聲音發顫,
「它掉下來多久了?」
「在我把獎牌挂上去之後。」
這麽說還要感謝裴時榿。
如果不是他嫌麻煩自己拿了獎牌而是讓蒔音費力抬手去幫他挂,禮服鐵定會從她身上滑落。
雖然禮服裡面幷不是完全裸體,還穿了一件裹胸背心和打底褲。
但這跟在沙灘上穿比基尼曬太陽的性質完全不同。
前方就是攝像機觀衆席上還有滿滿當當的高一學生在觀禮裙子一落下來就是萬衆矚目的洋相。
不出一個小時必定成爲全校師生嘴裡的八卦趣談,往後兩年蒔音都無法擺脫「那個在體育館裡當衆走光的禮儀小姐」的滑稽形象。
哪怕這件事她也是受害者。
但就像發生强奸案後必定有一幫人在嘲諷女性衣著暴露活該被盯上一樣圍觀群衆永遠都不能完全顧及到當事人的心情。
甚至不會有同情只有憐憫。
蒔音蒼白著臉緊緊攥著校服外套和禮服領口,低聲說了句「謝謝」。
然後在校領導們疑惑又嚴厲的目光和觀衆席的嘈雜議論中,抬脚跟上禮儀隊轉身離開。
「裴哥,剛才怎麽了?你脫衣服幹什麽?」
「難道是看妹子穿禮服太冷了,當衆秀恩愛!」
「哇哦,十七哥,你很剛哦。」
「別鬧了,沒看見人家姑娘的表情。十七,到底發生什麽了?」
發生了什麽?
裴時榿看向前方綴在隊伍最後一個的少女。
本來就寬鬆的校服搭在她身上更顯寬大,一直蓋到了裙擺處。
但就算是這麽寬鬆的外套,還是能看出她挺直的背脊和高揚的下巴,踩著高跟鞋,走的非常優雅。
這個背影無比熟悉。
當初過來送試卷,却被自己激怒時,她轉身離開,也是這樣的姿態。
心底却生氣,表面越平靜。
單薄又挺拔。
「應該是被人暗算了,差點出事。」
「什麽?」
身後的夥伴極有正義感,表現的比他更生氣,
「是哪個暗算裴哥你……的好朋友,我們幫你好好教訓一下。」
「不用,」
男生收回視綫,正了正身上的獎牌,語氣懶散,
「她自己會處理好的。」
母親說過。
有的女生,外表柔弱,內心却無比堅强。
平時小打小鬧,她們都仿佛沒有脾氣,毫不在意。
但是一旦觸及內心逆鱗,也能踩著高跟鞋撕開裙子就抓著人往地上摔。
這樣的女生,看上去特別需要照顧,其實最討厭依靠別人。
比起等待王子親吻的睡美人,她們更願意當飛天小女警。
母親是這樣的女生。蒔音也是。
都是寶藏。
女生們回到休息室時,帶隊老師已經肅著一張臉在等著她們了。
門一被打開,皺著眉頭走過來,
「蒔音,你怎麽回事?這麽大場合呢,你跟裴時榿兩個人到底在搞什麽?」
蒔音沒有說話,只是脫下身上的校服外套,給她看肩上已經徹底斷裂開來的禮服肩帶。
對方錯愕道,
「這,這是怎麽回事?昨天晚上我還檢查過衣服的。」
「所以是人爲。」
女生把禮服脫下來,換上自己的衣服,指著吊帶與衣服後背的連接處,語氣很平靜,
「明顯就是被剪開的,兩邊都只剩下了幾根綫連著,但剪的地方藏在荷葉邊的夾縫裡,不仔細翻進去看,壓根發現不了。昨晚是我跟您一起檢查的衣服,那時候沒發現問題,後面再換的時候,就不會再仔細看了。作案的人,肯定也知道這一點。」
「這也太惡毒了吧!」
帶隊老師氣憤地說,「蒔音,你放心,這件事情,學校一定不會就這樣姑息的。」
「但是作案的人怎麽就肯定衣服一定會在頒獎的時候斷?萬一換衣服的時候,動作一大,就掉下來了呢?」
旁邊有人提出疑問。
「就是賭運氣唄。衣服是早上帶到體育館來換的,換衣服的時候發現,蒔音就沒法上臺頒獎,頒獎的時候斷開,蒔音就走光了,反正不管怎麽樣,都害了人。」
「我天,這也太惡毒了吧。蒔音,你好好想想,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什麽小人了?」
「不對啊。」
又有人提出疑問,「對方怎麽知道蒔音一定會穿這件禮服?櫃子裡有那麽多件呢。總不可能是報復社會,誰挑中了就害誰吧?」
帶隊老師再一次檢查了一遍所有禮服,凝著眉回來,
「這倒真是令人費解。二十來件禮服呢,只有這一件有問題,如果真是針對性作案,怎麽猜的到蒔音穿的是哪件?」
「不需要猜我會穿哪件。」
「你說什麽?沒聽清。」
但女生已經垂下眼眸去看手上斷了綫的禮服,沒有再回答。
帶隊老師也就沒在意,
「不管怎麽樣,先上報給學校再說,這麽惡劣的事件,必須要徹查。蒔音,你也好好想想最近是不是和什麽人發生過矛盾,如果有綫索,直接來告訴我。」
「嗯,我會的。」
……
不需要猜她會穿哪件禮服。
因爲她只有一件禮服。
學校常年只有一種相同款式的禮服。
什麽頒獎儀式、文藝晚會,一旦需要多個禮儀統一服裝,就會被反復拿出來用。
蒔音上學期期末時,就因爲高三學長學姐的畢業典禮而當過禮儀。
那時候,禮服裡,適合她身高的就只有三套,而且不是胸圍太小就是腰太寬,穿出來鬆垮垮的難看。
當時是團委老師在負責禮儀事件,因爲完美主義心理作祟,就偷偷拿了一件去裁縫鋪幫她改了下尺碼。
幷對她開玩笑,
「你可是我們學校唯一有專屬禮服的學生了。讓阿姨幫你在內襯上縫個標誌,以後要是再當禮儀,就直接拿這件好了。」
這個秘密,團委老師是犯罪者,她是既得利益者,都不可能往外說。
而團委老師更不可能害她。
那麽知情人就只剩下一個。
——楊氏裁縫鋪家的女兒。
那天在小吃店吃飯時,全程用一種難以言喻的目光盯著她的,裴時榿的前同班同學楊柳婷。
蒔音從某一個年齡段開始,就經常做好事。
因爲她覺得自己內心壞的冒泡,怕罪孽深重無法投胎轉世,就像一個虔誠的信徒一樣,通過做善事來彌補自己醜陋的心靈。
她就是那種,路上看見要飯的,不管是不是騙人都會投出所有零錢,回家遇見一隻流浪猫,也會去喂的小姑娘。
不過不是因爲善良,而是爲了贖罪。
她的贖罪體現在很多方面。
比如上次跟著團委老師一起找了一家裁縫鋪改禮服,看見同學校的同學正好是那家的裁縫鋪的女兒,幷得知對方父母離异,母親一個人負擔兩兄妹的生活,四十歲看上去蒼老的像六十歲之後,就對那位同學有了一種類似於同病相憐的同情心。
能幫時,還會儘量施以援手。
「所以,我們無冤無仇,我自認沒有對你做過任何過分的事,上次學校的校服修改,學工老師在找合作對象時,還是我推薦的阿姨,甚至爲了照顧你那可憐的自尊心,從頭到尾都沒有透露過她和你的家庭關係,你究竟爲什麽要對我痛下殺手?」
正午的陽光略顯灼熱,蒔音站在裁縫鋪門口,真心實意地疑惑著。
站在她對面的是一個小個子女生,穿著同款校服,矢口否認,
「你在說什麽,我根本聽不懂。」
「我仔細想過了,除了你,沒有人知道我會穿哪件禮服,就算不是你作的案,也是你指使的別人。」
「你有病吧,你哪隻眼睛看到是我剪的了,沒有證據就給別人潑髒水,果然是你的作風。」
「哦。」
蒔音的語氣很平靜,「我說剪禮服的事了?」
「……」
「况且這件事情,學校已經封鎖了消息,你是怎麽知道的?」
「……」
「我來不是聽你辯解的,也沒有帶錄音筆。我只是想要知道,我究竟哪裡得罪了你,以至於讓你對我有這麽大的惡意?」
對方深吸一口氣,意外地沒有再掙扎,反而冷哼道,眼神裡充滿輕蔑的敵意,
「你這種人,根本沒有資格站在他身邊。」
蒔音嘆息著下了定論,
「你喜歡裴時榿。」
「那又怎麽樣!」
女人一旦陷入求而不得的愛情裡,思維就會變得像灑狗血八點檔一樣幼稚可笑,
「你這種虛僞又濫情的人,不配和他在一起,總有一天,他會看清你的真面目的。」
虛僞蒔音不否認。
但濫情這一點她倒真的覺得自己有點冤。
不過對於理智已經完全被情感拖垮的人,她一向不愛多費唇舌。
女生站在臺階上,用一種憐憫的神情看著她,
「你知道你最大的錯誤在哪嗎?」
「當你想和一個人幷肩而立時,最應該做的不是擠開他身邊的人,而是站的更高,伸手牽對方到你身邊來。這樣,就算對方不願意跟你一起,他也永遠只能仰視著你,旁人只會說是他配不上你,而非你不擇手段地纏著他,喪心病狂地把他接觸的所有异性都當成是假想敵。」
「你最大的錯誤,不是沒有能力站的更高,而是,你根本連他身邊站的是誰都搞錯了。」
對方用一種恨恨的眼神看著她,
「你少在這裡假好心了!我做什麽心裡清楚的很,不需要你來當人生導師。」
「我也不想給你當人生導師。但是我這個人比較善良,讓惡人吃到苦果之前,希望她能明白自己是怎麽種下的因。這樣,她吃了虧,受到教訓,以後就不會再犯了。」
「你還年輕,以後人生還很長。我這樣做,也算是拯救了你往後的人生。」
蒔音輕輕拂開肩上的落葉,轉身離開,
「給你一句忠告,不管以後人生遇到什麽挫折,遭到什麽打擊,都要好好讀書,畢竟你家境一般,長的又不好看,這是你唯一的出路。」
「呵!你少在這裡裝神秘了,要去告訴學校你就去說,能找出證據來算我輸!沒有本事對付我,就別再這裡裝模作樣,我看的噁心!」
「我不會告訴學校的。」
女生在路口轉過頭,衝她彎了彎唇,金燦燦的陽光下,她的聲音很溫柔,
「你還是先回去吃飯吧,別讓家裡人等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