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前世。
陰雨連綿。
屋內,鍋中茶湯滾沸,浮起珍珠似的小細泡。屋外雨聲若有若無,細密雨水凝結成豆大的雨滴,順著青瓦墜下,吧嗒一聲,在石階前迸裂成無數顆細小的水珠。
九寧覺得有點燥熱,推開身上蓋的杏子紅花開富貴錦被,坐了起來,揉揉眉心。
「做噩夢了?」
一碗熱茶送到她跟前。
她似乎和煮茶的人很熟悉,下意識接過茶,眼簾抬起,目光落到對方臉上。
男人垂眸望著她,眼神很專注。
九寧心裡一驚,手顫了一下,茶碗輕晃。
對方輕笑,扶住她的手臂,矮身坐到床邊,一手繞到她背後,虛虛環抱著她:「怎麼,噩夢還沒醒?」
九寧警惕地崩緊了脊背,抿一口撒了細鹽的薑茶,「我怎麼會在這兒?」
「你忘了?」
男人臉色微微一沉。
忘了什麼?
九寧茫然了片刻,放下茶碗,抬頭,仔細審視男人。
男人鬍子拉碴,眼圈淡淡一層青黑,身上衣裳雖然整整齊齊、體體面面,可沒戴頭冠,鬢髮鬆散,神情疲憊,茶香也掩不住他一身酸臭的血腥氣。
剛剛盤腿坐在簟席上煮茶的閒適氣度,仿佛是她的錯覺。
九寧想起來了,他們剛剛被一批殺手追殺。
他的部下很忠心,拼死趕來救他。
她原本是來刺殺他的,但被其他殺手當成劫獄的人,幾幫人馬在狹小的地牢混戰,對方放出毒箭……殺來殺去,滿地屍首。
後來九根本分不清眼前的人是敵是友,糊裡糊塗中被男人和他的部下帶了出來。
他們逃了幾天,最後逃到這間宅子裡,他的部下要送他離開京城,在他的帶領下起事,推翻軟弱的朝廷,他拒絕了。
無論部下怎麼苦勸,他堅持自己的決定。
部下們哭著跪了一地,痛斥朝中奸臣當道,君王昏聵,國將不國。
說到激動處,一拳砸在地上,鮮血染紅磚地。
男人堅如磐石,不為所動。
九寧受了點輕傷,冷眼看著那些部下跪在他身後求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昏睡了過去。
模糊記得昏睡前她拒絕和男人同行,男人二話不說,直接扛起她就走。
她覺得頭疼,飛快環顧一周,看到自己的靴子放在屏風那兒,掀開被子。
一雙手按在她肩膀上,制止她的動作。
「別動。」
男人長腿往上一勾,壓住被角,不讓她動彈,然後整個人往後仰靠在床欄上,擋住她下床的去路。
九寧握拳,很想對著他臉上那道疤再砍一下。
男人似乎完全沒看懂她的敵意,忽然問:「你這幾天經常頭疼,是不是有什麼頑疾?」
九寧沒好氣地否認:「沒有!」
她身體好得很!雖然沒法和他們這些習武之人比較,至少也健健康康,不然她也不能風裡來雨裡去,從江南一直追到漠北。
這幾天忽然鬧頭疼,都是被他給氣的。
男人笑了一下。
「那就好。」
語調溫和,發自內心地感到欣喜。她年紀不大,落下頑疾可不好。
九寧一怔。
男人迎著她呆愣的目光,無奈地歎口氣,抬起手,手指輕輕撫過她髮鬢。
看著嬌滴滴的,心腸居然這麼硬。
對那些遊手好閒的小弟那麼好,對他就這麼絕情。
真是……鐵石心腸啊……
所以,他不容許她身邊有其他人。
一個都不行。
男人的手指碰到自己的頭髮,一種怪異的感覺浮上心頭。九寧先是僵住,然後瑟縮了一下,渾身彆扭。
她皺起眉。
不等她開口罵人,男人已經收回手指。
他扭頭,看著屋外綿綿的細雨,「你看,外面在落雨,北邊難得看到這種毛毛細雨,像不像我們第一次見的時候?」
九寧眨眨眼睛。
她早忘了第一次遇到男人時是什麼場景了。
男人沒有回頭,但猜得出她臉上現在肯定沒有一絲觸動。
一般的小娘子在她這個年紀,早就嫁人生子了,就是再遲鈍,也該情竇初開,她卻懵裡懵懂,好像一點感覺都沒有。
明明其他事情很快就能領會,唯獨不懂這些。
哪怕把心剖開給她看,她可能也無動於衷,只會皺著眉問:「你是不是瘋了?」
難怪老人總說一物降一物。
這輩子他天不怕地不怕,敢和金鑾殿的那位爭一個臉紅脖子粗,偏偏遇上她這麼個不開竅的小東西……
男人嘴角微微一勾,轉過臉來,看著九寧的眼睛。
「第一次見的時候,我坐在船裡,你挑開烏篷船的簾子走進來……」男人笑了一下,目光灼熱,「你穿了件黃襖子,柳綠棉裙,頭髮很黑,梳得齊齊整整,戴珍珠發箍,腕上還戴了金絲鐲,神氣十足,小小年紀,非要老氣橫秋地和船夫說話……你猜我當時在想什麼?」
九寧說不清他的眼神裡到底有什麼,總之,她手腳僵直,一陣毛骨悚然。
聽他說起,她記起來了。
……
第一次相遇時,他奉旨南下,預備剷除盤踞江南、為禍一方的齊家。當時他約齊家家主在湖上會面,齊家知道他這人向來嫉惡如仇,一旦抓到齊家把柄,下手絕不會手軟,赴宴前埋伏了幾百死士,準備以此威脅他,如果他不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非要一查到底,那就來一個毀屍滅跡。
九寧那時剛剛適應身份不久,初來乍到,一心想著早點結束任務,聽說他在湖上泛舟,徑直找上門。
然後,她眼見著男人談笑間當著其他世家的面抓了齊家家主和他的兒子,命人綁了,直接扔下船喂魚。
齊家的死士前僕後繼圍過來殺他,他的部下奮死抵抗。周圍幾艘樓船上鶯歌燕舞,世家族老們臉色陰沉,看到底是他的部下贏,還是死士得手。
誰贏,他們就跟從誰。
鮮血染紅湖面,整個廝殺的過程中,男人若無其事地坐在烏篷船裡,一杯杯喝酒。
九寧誤打誤撞上了烏篷船,直到混戰結束,湖面上所有世家樓船靠過來向男人獻殷勤時,才察覺他的身份。
那時他好像確實盯著她看了一會兒。
她當時想:這男人果然警覺,一定是看出自己的目的,要殺自己。
趁著其他樓船靠過來,男人的注意力被引開,她趕緊逃之天天。
……
男人靠近了些,又問了一遍:「你猜到了嗎?」
九寧不吭聲。
他當時果斷殺了齊家家主和他兒子,新官上任三把火,成功震懾江南世家,她哪裡知道他在想什麼?
男人低笑,「我當時在想,這個小娘子唇紅齒白,生得這樣貌美,不知道是何許人家?有沒有婚配?看她年紀不算大,而我已經年過三十,要是上門求娶,他們家的長輩能許婚嗎?要是他們不許,或是她已經有人家了,我以勢壓人,強迫她嫁,她可會惱?」
屋外雨勢突然變大,豆大的雨滴砸在屋瓦上,嘩啦啦響成一片。
花叢被雨水澆得抬不起頭。
九寧愕然地睜大眼睛。
心跳驟然變快,噗通噗通,像是要從裡頭蹦出來一樣。
「我正想打聽你的名姓年紀……」男人說話的聲音一沉,「就看到你藏在袖子裡的匕首。」
她是來殺他的。
那一刻,男人心裡突然有一種強烈的預感。
又或者說,是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仿佛等了她很久很久。
終於等到她了。
他一生隨性而為,十幾歲中武舉,得罪高官,憤而出走,帶領義軍守衛邊疆,屢次被陷害,屢次死裡逃生,至今依然孑然一身,生死關頭看到一個俏麗嬌豔的小娘子,竟然分心了,而且還一發不可收拾。
如果這小娘子是齊家派來的,那他可能早就將計就計。
他並不在乎她為什麼想殺自己。
既然瞧中了,那他有的是法子得到她。
然而,事與願違。
她古裡古怪,就像一個腦子拐不過彎來的學生,非要嚴格執行老師佈置的任務,執拗地要刺殺他,但又不想欠他,於是一次次救他。
當真是心無旁騖,任你東南西北風,她就是巋然不動。
殺他的人很多,只有她最古怪,很多次明明可以殺他,偏要救他。只因為要還他的恩情。
男人心想,這樣糾纏下去也好。
既然兩人之間橫亙著血海深仇,她非要殺他,那就來殺好了。
最好就這樣一輩子跟著他。
死死地纏著他。
心裡、眼裡,永遠只有他一個人。
直到他死的那一天。
眼下,訣別的這一天來了。
男人抬起頭,看一眼窗外晶亮的雨絲。
殺手不止一批,其他人馬上會追過來。
只有今晚了。
他看向九寧。
九寧還在為他剛才那些話愣神,好半晌後,才終於從震驚中緩過神。
她想也不想,立刻後退,一直退到床欄邊。
「我是來殺你的。」
她喃喃道。
男人咧嘴笑了笑。
她果然是這樣的反應。
「我知道。」
他微笑著說。
九寧呆住。
在地牢時,她也是這麼說的。
當時,他也是這麼答的。
然後抱住她,以免她被毒箭傷到。
原來、原來……原來他想娶她!
明明知道她要殺他,還是想娶她!
他這人……是什麼毛病?
雨聲綿密,似有轟鳴在耳邊炸響。
「你……」九寧沉默了許久,怔怔地道,「我還是要殺你……」
她心亂如麻,說話的聲音都在抖。
不想去思考,不想去權衡,也不想去回想相識以來的種種。
她只想趕緊完成任務,死在他手上,或者殺了他。
一刀兩斷,乾乾淨淨。
「我知道。」
男人不意外她的絕情,重複了一句。
他看向窗外。
「想殺我的人不是一兩個奸臣,而是皇帝。縱然逃得了這次,也逃不過下次,我父母早逝,還未娶親,沒有太多負累。」
他早就做好準備。
起事?
部下們想得太簡單了,亂臣賊子不是那麼好當的。
而且現在朝廷岌岌可危……真的經不起折騰了。
男人解下腰間革帶,掛到床沿上。
「我是主戰派,絕不會坐視君王丟了氣節,朝敵寇卑躬屈膝……我也知道,朝廷真的拿不出錢打仗,他們只能暫時守住江南,穩定民心,等富國強兵之時,再出兵收復中原。」
主和派並非全是貪生怕死之徒,這些男人心裡明白。
再打下去,全線崩潰,江南也守不住,到那時,一點複國的希望都沒有。
可他不會丟下北方的百姓,護送皇帝南逃。
但他活著,主戰派就一日不會放棄希望,朝堂爭鬥不休,幾個藩王蠢蠢欲動,利用他們的矛盾興風作浪。
亡國就在眼前,他們竟然只想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男人沒有多餘的選擇。
唯有一死。
「我想過了。」男人掩唇咳嗽了一聲,「與其死在地牢裡,不如死在你手上。所以,我等著你。」
他看著九甯,神色平靜。
「你聽,他們追過來了。」
屋外傳來慢慢靠近的腳步聲。
來的人很多,他們冒雨前進,腳步聲融於雨聲中,不仔細聽,根本聽不出來。
男人笑了笑,「再不動手,你就沒機會了。」
他拿起自己的短刀,遞給九寧。
九寧一動不動。
他拉開她的手,強行把短刀塞進她手心裡。
「我誤殺你的家人……現在,是我償還你的時候。不過……」
男人垂下眼眸,沉默了一會兒,霍然一個翻身,把還在驚愕中的九寧壓在身下,手指靈活地挑開她的衣襟。
「不過,不甘心呐!」
他沒法甘心!
她就在身邊,一日日圍著他打轉,卻是要殺他。
他還沒有得到她,沒從她那裡感受刻骨的歡愉——雖然他已經幻想過很多次,但從來沒有想過要強迫她。
原以為只要他耐心謀劃,總能打動她,逼她放下執念。
他沒時間了。
不甘心!
他抱緊身下嬌軟的小美人,動作粗魯,貪婪。
軟玉溫香,原來是這種感覺。
他俯身,呼吸變得粗重。
緊緊貼著柔軟的她,沒有一絲縫隙,恨不能就這樣一直貼著,直到揉成一團。
九寧渾身發顫,不明白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他整個人壓下來,眼神炙熱,按著她的胳膊堅實有力,冰涼的唇擦過她的耳鬢。
她頭疼欲裂,使出全身力氣掙扎,但男人頃刻間不再收斂克制,牢牢地按著她,靠近她,讓她感受他蓬勃的欲望。
唯有這樣,才能讓她明白,他到底在想什麼。
他身上越來越燙,燙得九寧也跟著燒起來,像是要燒著一樣。
「放開!」
混亂中,她握住他的短刀,刀尖直直對著他的胸膛。
男人握著她的肩膀,看也不看她手中的刀一眼,雙唇在她耳邊流連。
「殺了我。」
九寧雙手輕顫,閉上眼睛。
「別讓我落到他們手上……殺了我,你我一刀兩斷。」
嗖嗖幾聲,弓弦嗡嗡震動,七八支鐵箭穿透窗戶,釘在屋中屏風上,錚錚作響。
屋外傳來一道冷冷的聲音:「將軍何必做垂死掙扎?」
雨中,鐵箭上弦,無數道弓箭架在院牆上,密密麻麻,如夏夜流螢,箭尖全部指向裡屋。
男人閉了閉眼睛。
「抱歉。」他輕撫九寧的鬢髮,「你只能和我死在一起了。」
九寧睜開雙眼。
男人對著她微笑:「也好,生不能大被同眠,死同穴。他們為我收屍的時候,可能以為我們是一對殉情的野鴛鴦。」
他說著話的時候,不斷有鐵箭射穿窗扉,釘在屋中牆上、窗上,屋頂很快被射出一個缺口,雨水和瓦礫嘩啦啦砸下來,到處都是嗖嗖的銳響聲。
沒有時間了!
九寧嘴唇直抖。
如果和男人死在一起,但是不是她親手殺的,那麼任務還是失敗……
既然今天要和他一起死,那便同歸於盡罷!
她得殺了他。
正如他說的,皇帝要置他於死地,他沒有活路,也不想苟且偷生,與其讓他死在無名刺客手中,不如親手了結他……
可是九寧握著短刀的手卻在發抖。
一聲刺破空氣的利響擦過耳畔,鐵箭呼嘯而過,釘在她耳邊,木屑紛飛。
耳膜都要被震破了。
箭如蝗雨,此起彼伏的碎裂聲響中,九寧木然地閉上眼睛。
頭很疼……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心亂如麻……外面都是追殺他的人……逃不出去,他也不會逃,那就一起死吧……
她等著死亡的到來。
然而,耳邊並沒有響起任務結束後那熟悉的聲響。
九寧等了一會兒,聽到一聲近在咫尺的悶哼。
溫熱的鮮血順著刀尖往下流淌,流過她的手掌,黏稠,濕熱。
她呆住了。
有手指擦過她的嘴唇,帶著沒法說出口的意味,輕輕按揉。
下一刻,她被抱了起來。
男人擁著她,躲開墜落下來的殘瓦碎木。
屋裡一片狼藉,碎瓦磚礫落雨一樣撲簌撲簌往下灑落,灰塵四處飛揚。
屋外,遽然響起刀劍相擊的清脆撞響。
九寧愕然回首,透過殘破的門框,看到男人的部下正和那些放箭的刺客拼殺在一處。
她手腳冰涼。
耳邊傳來幾聲輕笑,男人還牢牢地抱著她,低語:「又騙了你一次。」
九寧悚然。
男人還在笑:「我救了你。」
他救了她,他的部下並沒有離開,他等著她來,等著死在她手上。
九寧雙唇哆嗦。
他根本沒打算和她同歸於盡!他只想死在她手上,然後讓他的部下出現救下她!
男人低笑,手指擦過她的唇:「牡丹花下死……」
他喃喃了一句,臉上血色一點點褪去。雙唇發白,微微一笑。
「你還是欠了我一次……我要死了,這一世,你沒機會還了。」
她這麼固執,沒法還他的恩情,這輩子肯定都忘不了他。
恨他吧。
恨一輩子。
男人抱緊九寧,在她耳邊一字字道,「記住了,來世,再還我。」
說完,他再一次緊緊抱住她。
第一次。
也是最後一次。
……
男人死了。
他的部下走進來,哽咽著安放好他。
九寧鬆開手,神情麻木。
兩個他的部下拉開她,以前他們看到她一口一個「妖女」,這會兒,他們看著她的目光沒有憎惡和警惕,只有隱忍的悲傷。
「將軍要我們護送你回鄉,北方馬上就要守不住了,京城的官員已經跑了一半,他們要遷都。將軍都幫你安排好了,揚州那邊有人接應我們,將軍要你好好活下去。」
部下停頓了一下。
「將軍說,你是富貴人家出來的,要我們好好照顧你,不能讓你受一點委屈。」
九寧失魂落魄,木然地跟著部下往外走。
走出宅子,雨勢漸小,細雨濛濛。
她抬起頭,任冰涼的雨絲落在臉上。
其實她隱約記得。
細軟如煙的連綿細雨中,她挑開烏篷船的簾子,對上一道明銳的視線。
一個三十歲上下的男人坐在船中,五官深刻,相貌俊朗,雖是一身平常衣袍,氣度如淵渟岳峙。
她當時想,這個男人,還挺好看的。
如果他臉上沒有那道疤的話。
九寧捂住腦袋,眼前一黑。
等她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下一個世界。
她興致勃勃地回憶往事,發現忘了這個任務是怎麼完成的。
好像混戰了一番,然後大將軍和她都死了。
她拍拍手,沒有多想。
每次完成任務都會如此,早就習慣了。
……
帳篷外,風聲呼嘯如怒吼,狂風掀起碎雪拍打帳篷,燭火搖曳。
床榻上的九寧翻了個身,手指摸到一縷卷髮,猛地驚醒過來。
她睜開眼睛,呆呆地抓起鋪在枕邊的周嘉行的頭髮。
他半靠在床邊看書,後來不知道什麼時候整個上了床,書還拿在手上,雙眼緊閉,睡得很沉。
兩人之間本來隔了一床疊起的被褥,但九寧卻是枕著他的胳膊醒來的。
她抓著周嘉行的頭髮,抬起頭,怔怔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