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出發之前, 我上官網訂了機票, 25號下午兩點飛, 沒有直達的飛機,中途需要中轉兩次, 包括了中轉的時間, 航程大概22小時, 所以出發前兩天,我差不多足足睡滿了兩天, 省得真的要去玩的時候, 不是困就是累, 養足精神才好上路。
出發那天, 我心情出奇的好,起了大早, 特意整理了房間和臥室, 早兩天前就把小花送到湖州,由爺爺奶奶來照看它。
到蕭山機場的時候大概十二點半, 在那等了一個半小時,上飛機之後一路睡,睡了四個小時,睡到曼轉機的時候陳深把我叫醒, 我渾渾噩噩地下飛機, 坐在候機室依舊很困,想睡又睡不好,靠著陳深的肩膀直打噴嚏。
我握著紙巾, 防備著隨時要打出來的鼻涕,鼻子又酸又脹,我說:「這還沒到目的地呢,就感冒了,真是出師不利,出師不利。」
陳深把身上的外套脫下來,然後裹在我身上,替我從包裡拿了一板感冒藥,拿出兩顆放在我手心裡,然後擰開剛從熱水機接滿的熱水杯,放在我手上,他暖和的手在我額頭上探了探,說:「先把藥吃了。」
我從衣服裡面伸出手,捂著熱水,臉埋在水蒸氣上,暖暖的,輕輕地吹兩口,再含藥服下去。
他黑色的眼睛看著我,我喝完了,他就把水杯拿過去,說:「你只有在喝藥的時候才顯得很乖。」
我回不過味兒來,越聽越覺得這句話不像是在誇獎我,便問:「你喜歡乖的?」
他搖了搖頭,「不喜歡。」
我:「那你喜歡我乖的樣子?」心裡尋思著,他要是點頭,以後天天撒嬌噁心死他。
他又搖頭,認真地看著我的臉,溫暖的手刮刮我的鼻子,慢吞吞的說道:「看你吃藥的樣子,有一種身為人父的欣喜。」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努力吸了吸堵塞不通的鼻子,說:「孽子,不可造次。」
陳深看起來心情很好,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心理有些不平衡,感冒遭著罪,他卻一點事兒都沒有,遂把腳擱在他的腿上,躺著聽電臺,聽著聽著,就又睡了一覺。
還記得睡前耳機裡的電臺講著這樣一則故事:
以前有一對情侶,他們互相相愛,如膠似漆,他們經歷過父母的阻止,朋友的唾棄,同事的冷眼,終於走到一起的時候,但真正到了每一天都能在一起躺在海邊看星星,坐著駛向遠方的列車的時候,他們漸漸輸給柴米油鹽,輸給每一個為生計奔波的日日夜夜,輸給了看不到未來的明天。
夢中的男人漸漸變成陳深的樣子,那個女人,也長著和我一樣。
醒來的時候慢臉哈喇子和眼淚,把陳深的手抓得全都是紅痕。
因為到奧斯陸當天去特羅姆斯的飛機不一定有,所以我們乾脆在那停留了兩天,下榻酒店,第三天才踏上去特羅姆瑟的班機。
雖然此時的奧斯陸並不下雪,但滿眼都是白色的雪景,一年的十二月到二月都是極夜,一天的日照時間只有短短六七個小時,往往是是十一點多太陽虛虛地從天邊探出一點兒苗頭,然後掛在天空,猶如一張糊了的荷包蛋,低雲層,陽光晦暗地猶如中國夏天最後那八分鐘的餘暉,到了下午三四時,太陽就像個白鬍子的老公公,慢慢地掉下去,夜幕顯得格外漫長。
我做足了準備,即使腦子還有點酸脹,但還是歡欣鼓舞地踏上去奧斯陸市中心的火車,車外的雪景格外迷人,銀裝素裹,天空好像被滴入幾滴墨水,又灰又藍,似乎有一種能令人馬上安靜下的魔力,天空的與人的距離格外進,好像一伸手,就能撥開厚重的雲霧。
火車會穿過幽靜的森林,湖泊,長長的隧道,緩緩地到達城市。
旅途的樂趣,就是靜靜地靠在鐵皮火車的座椅上,即使什麼也不做,只聽車外呼嚕呼嚕的呼嘯聲和火車的車轍聲,就覺得幸福距離自己格外近。
我們在車上遇到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婦,臉上已經爬滿了歲月的痕跡,但格外有氣質,穿著得體,身上披著披肩,頭髮中長,微卷,她就坐在我和陳深的對面,饒有興趣地與我們這兩個「異國人」交談。
挪威人和愛用挪威語,英語很少用,特別是上了年紀的人,一些發音會聽起來十分怪異,但此時...我這個學英語專業出身的人十分羞愧。
因為我實在不是很聽得懂他們之間具體在講什麼。(知道好好學習有多重要了不,以後和男朋友出去玩都聽不懂人在講什麼)。
陳深的聲音既低沉又很有磁性,英文咬字很清晰,語速又快,喉頭稍稍滾動,英文單詞像詩一樣流出來,也許有些人,可能天生就是擁有這非凡的語言天賦。
他坐在我的左邊,雙手放在桌面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扣著桌面,眼睛認真地注視著老婦,嘴角掛著禮貌的笑意,老婦則一邊交談,一邊時不時地看著窗外飛馳的雪景,好像陷入了回憶裡,看得出,他們聊得很投機,一句接一句,我則默默地打開保溫杯喝熱水,一小口一小口地啄飲。
老婦的目光突然轉向我,眼裡流露出對外國友人的友好情緒,他對陳深說了一句話,這句話我聽懂了。
她說:「她是你的妻子,很漂亮。」是稱讚。
陳深看了我一眼,眼裡有些淡淡地無奈,低聲笑了笑,然後摸摸我的腦袋,他說:「沒錯。」
受到誇獎的我心裡暗喜。
陳深又與老婦交談了一會兒,不久後老婦到站,便下車了,直到她站起來的時候,她笑意宴宴對我說了一句話,慢而簡單,我也聽懂了,是這個意思:你有一個好丈夫。
說罷,她一瘸一拐地走了,這才發現她的右腿好像不太自然,走路很緩慢,好像受過傷。
我心裡戚戚,問陳深他倆都聊了什麼。
陳深回答我:「他說你很漂亮,讓我好好珍惜你。」
我不相信,便說:「難道不是叫我珍惜你嗎,我又不好看。」
他:「她很早的時候,發生過一次嚴重的車禍,丈夫去世了,她落下了殘疾,但他們之間擁有一段像我們現在一樣的過去,她說看到了你,覺得看到了過去的自己。」
我聽著,只覺得心裡有些喘不過氣,老婦很有氣質,雖然現在芳齡已逝,但還是能夠猜到當年是一個很美的女人,便問:「她沒有再嫁嗎?」
陳深搖頭:「她覺得她的愛情早在二十幾年前就已經死了,再嫁也沒什麼意義。」
我脫口而出:「如果...不對,呸呸。」烏鴉嘴要呸掉。
如果我是她,我會怎麼樣呢?我想不到,我離不開陳深了,早就。
陳深笑了笑,接下去我的話:「如果我是早早死去的丈夫,你是倖存下來的妻子,你...」
還沒等他說完接下來的話,我就急急的捂住他的嘴,罵他:「不准說了,沒有如果。」
他把我的手從他的嘴邊拿下來,認真地看我。
我說:「現在將來以後都不准出事,聽見沒有。」
他:「聽見了。」
我作勢扭他:「以後你再說這種話,我就...」
他無奈地阻止我,捏著我的雙手,身體前傾,突然親了親我的鼻子,低沉的話令人安心:「不會了。」
火車駛入山口裡,隧道裡漆黑一片,昏暗的燈光起了作用,陳深握著我的手,我們十指相扣,心在此刻,都像雪景一樣沉靜,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