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桶金
「不要!」
吳什長大喊,可是為時已晚。
引線已經點著,鞭炮被扔了出去,細小的火光閃過一個弧度。
火鍋店外,是擁擠的人群。
「趴下!」不知是誰喊了一聲。
吳什長見識過鞭炮的厲害,應聲趴下,其他人也紛紛臥倒。
預期中的巨響,卻沒有來。
「炸了嗎?」
「好像還沒有。」
「鞭炮呢?」
吳什長衝到窗口一看,人都已經被疏散到宋記的圍牆之外,草地上只有滑滑梯、鞦韆和蹺蹺板,哪裡還有鞭炮的蹤跡。
「鞭炮呢?」吳什長遍尋不到,甚至撞著膽子跑下去,細細搜索了一圈。
那行將爆炸的鞭炮竟然不見了!
「是不是被過路的鳥叼走了?」
「傻X,就算叼得走也會爆,現在連半個響都沒!」
宋阿南指揮人把李掌櫃捆起來,看了眼自始自終站在一旁的宋菽。
宋菽鬆了口氣,他的空間裡時間是靜止的,只要他不把鞭炮拿出來,那東西便會一直維持著將要爆炸的狀態。
剛才鞭炮在眾目睽睽之下,他還真不敢讓它在眾人眼皮子底下失蹤。現在,鞭炮是離了所有人視線後才不見的,這其中發生了什麼誰也說不清,就讓它成為一樁懸案吧。
「尹暔你個小兔崽子!」這廂宋菽才鬆了口氣,就聽樓梯那兒登登登幾聲,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從樓上衝下來,指著宋阿南大喊。
宋阿南神色平靜,他早知道阿耶在上面了,這會兒見到也並不驚慌。
也幸好宋菽聰明,已經猜出他的身份,否則阿耶乍然出現,他都不知該如何應對。
「將軍。」尹戎一出現,立刻有親兵上前稟報,低聲向他簡述了事情經過。
尹戎看了眼被五花大綁的李掌櫃:「帶回去,讓尹恆親自審。」
「是。」親兵拱手,立刻有兩人上前一左一右提起李掌櫃,把他帶下樓去。尹戎又交代了另幾個人,到院子裡仔細搜一搜那失蹤的鞭炮。
李掌櫃被帶走後,氣氛有一瞬間的凝滯。
尹戎的親兵都下去找鞭炮了,吳什長等人也沒接到宋菽或者阿南的指示,只是簡單地整理了下被弄亂的櫃檯。
而那對父子站在商場二樓的兩頭,一聲不響地對峙著,把所有人的神經都拎了起來。
宋菽打量了尹戎兩眼,長相來看,百分百原裝國產,那麼阿南的混血特徵,應該是來源於他的母親。
吳什長心裡捏了把汗,聽說尹將軍教育兒子的方法粗暴得很,他們小將軍六歲的時候調皮搗亂,就被他上過軍法。如今離家兩年不歸,這猛然被抓,也不知道會被怎麼罰。
有幾個夥計上了樓,他們剛剛已經見到鬧事的李掌櫃被拖了出去,此刻大著膽子上來,樓上安靜得詭異。
他們天天接觸客人,最懂察言觀色。
這氣氛之所以詭異,似乎是因為他們的南管事和那個魁梧大漢。
魁梧大漢似乎很生氣,狠狠瞪著南管事。
南管事卻很平靜。
也是,他們聽豆油坊的人說了,他們南管事可是打遍軍中無敵手的,雖然那個最厲害的小將軍不在,但已經很厲害了!
他們南管事這麼厲害,肯定不怕這個魁梧大漢。
「跟老子回去!」尹戎道。
宋阿南扭開頭:「不要。」
尹戎眉毛一抖,差點拔劍。
親衛立刻湊上來,貼著他耳朵道:「將軍,大公子說過,小將軍吃軟不吃硬。」
大兒子說得對,老子怎麼給忘了!
尹戎心裡想道,他調整了下表情,走向宋阿南,放低了聲音道:「小暔,跟阿耶回家。」
宋阿南這回果然沒拒絕,他下意識看了眼宋菽,宋菽溫和地笑笑,用口型說:「去吧。」
「嗯。」宋阿南點頭,不太情願地跟尹戎走。
「剛才那人說什麼?」
「阿耶?那是南管事的阿耶?長得好壯實。」
「那人還帶著劍,看起來真嚇人。」
幾個宋記的夥計聚在一起,低聲道。
尹戎的親兵正要跟著離開,聽到那些人的議論,假咳一聲打斷:「不要議論將軍。」隨後,也下樓走了。
「他剛剛說什麼?」其中一個夥計問,他用中指揉揉耳孔,懷疑自己聽錯了。
「將軍?將軍是指南管事的阿耶?」另一人道。
他這一說,剩下的人立刻意識到了什麼,不約而同地露出驚恐的表情。
——他們的南管事,竟然是將軍的兒子。
——恆州城裡這個年紀的將軍還能有誰?
——他們的南管事,竟然是節度使的兒子!
——看他年齡,怕就是那個武功天下第一的小將軍尹暔!
幾人面面相覷,他們宋記真是太厲害了!
他們的東家真了不起!
幾道視線唰唰唰聚集向宋菽,然而他臉上一派平靜,拍拍手道:「去通知所有櫃檯,把這裡收拾一下,傍晚繼續開店。」
宋阿南走了,但生意還要繼續。
吳什長那一隊人也還在,幫著一起收拾了殘局。
晚上,宋記商場照常營業,中午那場插曲沒有造成傷亡,百姓間雖有所議論,但也沒掀起太大水花。
「聽說午間火鍋店出了點事,你沒事吧?」傍晚宋菽回家,三娘正巧也從城外的作坊回來,見了他便問。
「沒事,阿姐放心。」宋菽道,笑得有些勉強。
「阿南呢?」三娘又問。
宋阿南是節度使兒子這件事,只有宋記幾個夥計知道,還沒有傳出來。
「他回家了。」宋菽也沒多說。
「他家在恆州城?」三娘驚奇,此前從未聽阿南談起過他家。
宋菽「嗯」了一聲,沒什麼精神。晚餐很豐盛,他卻只動了幾筷子就飽了,鑽進房間打算早些休息。明天相河村的紅薯就要到了,他得連續忙上好幾日。
房間裡的小桌子上,還放著燭台,上面有一根燒到一半的蠟燭扭曲著,燭淚流到一半便凝住了。
宋菽有些睏,從空間裡拿出打火機,走到桌旁。
喀嚓——
打火機燃起,紅藍色的火苗在漆黑中搖曳。
他都走了,我還點什麼蠟燭。
宋菽自嘲。
阿南說的怕黑不過是藉口,他心知肚明。只是他沒有說穿,他便也隻字不提。時間久了,便養成了夜夜點著蠟燭睡的習慣。
收起打火機,宋菽脫掉外袍,爬到上鋪。
把被子捲一捲抱在懷裡,睡了。
第二天天濛濛亮時,他已經梳洗好,牽著馬出了宋宅。
最近常常忙著商場的事,作坊那頭他倒去得少了。他家的紅薯前兩日已經豐收,宋河在相河村也待了好幾日,今天就會帶著收穫的紅薯過來。
宋菽騎馬,順著大街出了南城門,不久便來到他家作坊的所在。
空地上人群鬆散得排列著,嘿哈聲整齊響起,擁到一起,彷彿要掀翻那天。
宋菽下馬,立刻有人過來替他牽走馬匹。
這麼多人同時出拳,每一拳都掀起獵獵風聲,宋菽心血來潮想多聽一會兒,便在隊伍中轉了一圈。
這些人排得雖然鬆散,但都是面朝一個方向的。通常,他們所朝的方向,便是領拳的宋阿南。
也不知道今天是誰。宋菽往那方向看去。
只見那領頭一人身量並不高,看肩膀的寬度,似乎是個半大小子。
宋菽加快了步伐,幾乎奔了過去。
「你怎麼在這兒?」宋菽脫口而出。
宋阿南一拳擊出,收招停下。
後面的吳什長替他領起了拳,宋阿南走向宋菽。
「你不是回家了?」宋菽意識到自己剛才聲太大,這會兒盡量保持著正常音量問道。
「嗯,回來了。」宋阿南道。
昨天他阿耶把他帶回去後,幾乎要進行三堂會審。
還好他大哥反應快,帶著尹蓮匆匆趕來,他阿耶一見到可愛的孫女,再大的氣也消了大半。
最後也就象徵性得問了幾個問題,並不怎麼激動。
「他不生氣了?」宋菽狐疑,昨天尹大將軍那樣子,分明就是很氣宋阿南蹺家,也能看出他很擔心兒子,怎麼今天就這樣把他放出來了?「你是不是又自己逃出來的?」
「沒有。」宋阿南斬釘截鐵,他這一次可是光明正大,得到他父兄同意才出來的。
「小兔崽子。」城北節度使府,尹戎罵道。
昨天他終於逮到兩年不歸的小兒子,好不容易才把人哄了回來。回來後,他就想問問兒子的近況。
然而小兔崽子極不配合。
問他:「你這兩年幹嘛去了?」
他想了半天,吐出兩個字:「種田。」
尹戎被他氣得要吐血,家裡好吃好喝,還派了美女伺候他,他竟然逃出去種田?!
尹戎告訴自己要冷靜,可別把剛哄回來的兒子又嚇跑了。
「你喜歡種田,可以去北營跟著袁老三種,何必在外頭流浪,家裡不好嗎?」尹戎捏了把汗,萬一這小子要真說家不好可怎麼辦?
家裡也沒有不好,宋阿南想,尤其二哥不在,他能安心許多。
一開始在宋家住下,是為了報答他們。後來是因為放心不下。再後來宋菽回來,他們的生意一步步做大,好像也沒有什麼可放心不下的,可他遲遲不願動身,甚至害怕宋菽知道他的背景,把他趕走。
「沒有。」想了許多的宋阿南言簡意駭。
「沒有不好你為什麼不回家?」尹戎像只暴躁的獅子,急切地來來回回走著,就連他最愛的小孫女都安撫不了他的暴躁。
面對父親的問題,宋阿南不得不又重新思考了一番。
思來想去,浮現在他眼前的總是宋菽那張臉。溫和的,狡黠的,氣惱的,好像這些日子的每時每刻,都被他所填滿。
「宋菽。」宋阿南說,因為宋菽,這就是他的結論。
「宋菽?」尹戎停下,兩根粗黑的眉毛倒豎而起,「誰?」
「阿耶,是……」
「你別說話!」尹戎打斷企圖打圓場的長子。
「是……」是誰?宋阿南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
是宋記火鍋店的東家,是他這些日子名義上的兄長,是與他同住一個屋簷下的人,是給他做火鍋、做番茄雞蛋面的人,是那個什麼活都愛叫著他幹,卻也會花一金給他買一車辣椒的人。
尹戎看見,不苟言笑的小兒子臉上,竟浮現了笑容。
他嘴角上揚,左邊臉頰上有個小酒渦,跟他母親笑起來的樣子,一模一樣。
「罷了。」尹戎瞬間洩了氣。
兒大不中留,這小子既然在家待不住,出去看看也好,省得整天不是練功就是練兵。
最後,尹戎只是要求宋阿南常回家,也常去一下兵營,便放了他走。
那時已經有些晚,宋阿南多年未歸,想想還是在家裡留了宿,尹戎本還挺欣慰,誰知今天一早,宋阿南連早飯都來不及吃,就翻牆跑了。
「小兔崽子!」尹戎罵道。
*
宋河一馬當先,進了宋記作坊的地界。後面跟著幾大車紅薯,足足有一千四五百斤。
「大豐收!這紅薯真是高產,最少的人家也收了大幾十斤。除了我們家,還有好幾家收了千來斤的。」宋河利落地跨下馬,往宋菽和阿南那兒大步走去。
「井窖已經都清理好了,阿兄讓大夥兒先把紅薯安頓在那兒吧。」宋菽道。一千多斤紅薯不算多,但也不少,能做許多事了。
早拳散了,其他人搬紅薯的搬紅薯,準備開工的準備開工,宋阿南卻沒走,問宋菽: 「做什麼?」
「記不記得你吃過的酸辣粉?」宋菽問。
「嗯。」阿南點頭,忘了是哪一次,宋菽要叫他幹額外的活,便給了他一包自煮酸辣粉。那裡面也有辣椒,所以買來辣椒後,他以為宋菽也會做這個,可惜他遲遲不動手,害得他還失望了好久。
「咱們先來做這個。」宋菽說,他已經在作坊裡空出兩間車間,專門用來製作紅薯粉,「你去叫幾個人來,先洗個兩百斤紅薯。」
宋阿南二話不說,立刻去了。
工人挑來水,倒進事先砌好的池子裡,開始洗紅薯。
「東家,這紅薯您要拿來做什麼?」宋菽過去時,有人問。
「拿來做粉絲。」宋菽說。一百斤紅薯大約能出十七八斤粉條,挺耗糧食,但是貴在好吃。
「粉絲是什麼?」
「您不像上次那樣做薯片和薯條麼?」這個提問的是從相河村跟著宋家過來的,親身經歷過紅薯剛發現時的盛況。
「也能做些,不過粉絲的吃法更多,煮肉片、涼拌、燉鹹魚乾或者放在蔬菜煲裡都好吃,而且你們南管事愛吃的酸辣粉,也是用紅薯粉絲做的。」宋菽道。
洗紅薯的工人都不自覺得看了阿南一眼,阿南也蹲在池子邊洗紅薯,聽到宋菽這話,耳根子竟然紅了。
當初不肯走,肯定就是因為這個。
宋菽總是能拿出各種各樣的美食誘惑他,害得他自制力為零,每次都乖乖替他幹活。
紅薯洗乾淨,宋菽讓人把他們投進石磨磨碎。
兩百斤紅薯也不少了,饒是兩個石磨同時開工,也一口氣磨到了中午。
午時不到,宋記食肆就排起了長隊,這裡正臨管道,遠遠就能看到一長條人群順著官道一字排開,很是壯觀。
石磨離食肆不遠,排隊的人剛好都能看到,便有人大聲問:「可是在磨面?」
「不是,磨紅薯呢!」磨面的人中有一人大聲回道。
紅薯?
排隊的多是恆州城內外的居民,對紅薯一詞還很陌生。
但也有常常來去各地的人向他們解釋了一番,尤其說到了當日相河村拍賣紅薯的盛況。
「兩顆就要八百二十文?乖乖,這可太貴了!」
「要是咱們這兒的山上也能發現紅薯就好了。」
「不過是一種糧食,怎的賣這麼貴?稻米都沒這樣漫天要價的。」
「話不是這麼說的,你可曉得這黃金果產量極高,一畝地就可以產上四五十石!」那人又道。
「四五……十石?」
一旁聽見這話的人都傻了眼。
他們家裡都有種地,一畝地能產上一石多糧食已經很好了,就算有河邊的沃土,兩石也是極限。今年軍營裡得了產量極高的粟種,他們也去換了些來,聽說這粟種播下去,一畝地能產上五六石。
五六石啊!
要不是他們曉得袁督尉的為人,斷斷不肯信他這話。
可現在竟然有人口出狂言,說這種果實一畝地便能產出四五十石?
怕不是瘋了!
「真的,我剛從大塗縣那兒來。相河村那帶有不少人家種了紅薯,那每一株下面都能結十來個果實,可多了!」
「真的?」那人講得如此信誓旦旦,有人便有幾分信了。
「當然是真的。」那人說,「我專程去買了些回來留種,來年咱們家也種紅薯,有了這樣高產的糧食,再也不怕餓肚子了!」
說到這,聽的那幾人忽然都不問了。
他們面面相覷,心裡想,這麼好的糧食,他們是不是也該種一些?
「不如,咱問問?」有人提議。
另一人甚至直接喊了開來:「喂——你們這紅薯賣不賣?」
「這麼遠喊著累不累啊?」一個年輕人道,當下從隊伍裡出來,往磨紅薯的石磨而去。他可看見了,宋記的東家宋菽也在呢,自己可得抓緊機會。
「我這紅薯當然賣,不過同相河村一樣,拍賣。」宋菽說,「後日一早,我這兒會拿出約一百斤紅薯用於拍賣。」
「真的?這拍賣是什麼?」那年輕人問。
又有幾個人也學著他,跑了過來,圍著宋菽七嘴八舌地問了起來。
「來來來,我給諸位講講。」龐六郎接過話頭,把他們帶去另一邊,「上次的紅薯拍賣我看了全場的,你們有什麼問題問我便是。」
「你且先說說這拍賣是什麼?」
「咱得準備多少錢?」
「為什麼要後天一早,我這早點買了不行麼?」
大塗縣一帶拍賣已是常事,可恆州城的人從未見過。
龐六郎嗓門大,說話快,而且從來不會嫌煩,一個問題反反覆覆說個好多遍都行。
原本他身邊只圍了五六人,奈何中午在食肆外排隊的人群眾多,不停有人湊過來,也都聽懂了這紅薯的好處,便也問起拍賣一事。
有他這樣反反覆覆地解釋,越來越多人懂了紅薯的好處,也越來越多人知道了拍賣一事。
這些人再回自家一說。
城郊的四平村、五安村、六合村,城內的西南角,北城區……等等地方,都聽說了紅薯的好處。有不少住在城裡的人家,那也是有田地的,與農戶們一樣,也都想著自家的地能高產一些。
「要等後日一早呢。」城裡某油條攤子上,兩個排隊的人說道。
「我得回家多備點錢,聽說相河村那次兩顆能賣到八百多文!」
「嗐,八百多文那還是好的,我聽說有賣到一貫多的!」油條攤的攤主也插了一句嘴,顯然也關心著這紅薯拍賣一事。
就連城北那些大戶人家,也紛紛討論起這紅薯拍賣。
「你去跟宋四郎說,他那些紅薯爺都要了,拍什麼賣,小家子氣!」某家老爺是個爽快人,中氣十足地跟管家說。
「老爺,這怕是行不通。聽說沈家已經差人去問了,宋四郎那兒說不行。」
「沈家?沈家行事文鄒鄒的,當然不行,你找幾個壯實的護院一起去,嚇他一嚇便肯了!」
「這個……老爺,尹將軍的小兒子在那兒震著呢,您給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去鬧場啊!」
「什麼?!」那老爺嗆了一口茶,咳得臉都紅了。
尹小將軍竟然回來了,還在宋家作坊看場子?那殺神可不好惹,他背後還有尹大公子、尹二公子和尹老將軍,個頂個兒得不好惹。
話說回來,這姓宋的到底什麼來頭,尹暔居然肯屈尊給他看場子?
「後日一早你親自去拍,」那老爺對管家道,「不不不,還是老爺我親自去,你給我備上錢帛,再備點禮物,這宋家與尹家的關係可不一般。」
昨日宋記事發後,尹節度使的小兒子就是宋記南管事一事,漸漸在城裡傳播開來。開頭只有零星幾人知道,漸漸地越傳越廣,越傳越快,幾乎到了街知巷曉的地步。
宋阿南彷彿不知道有人在打量他,站得老高,讓人往磨好的紅薯碎裡倒水,他則抱著大木棒盡職盡責地攪和。
「小將軍竟然在攪紅薯?」
「噓,別被聽到了。」
「那又如何,以前在相河村,他還磨麵粉、種地、挖冰塊呢!」
「噓噓噓,小將軍看過來了,幹活去幹活去!」
八卦果然穿得格外快。今天一早,城裡幾乎沒人知道,這才過了午時,竟然已經傳得街知巷曉。宋菽聽到那些人的議論,無奈得很,種地磨面算什麼,他還給自己捏過腿和肩膀呢!
調漿完成,宋阿南又按照宋菽說的,指揮人把調好的紅薯漿倒入細紗布做的吊包,向大缸裡過濾,邊濾還邊加清水,直到把澱粉濾乾淨為止。
「接下來靜置等沉澱便可。」宋菽說,「今天時候不早了,都濾乾淨便好,等明天再來撇缸漏粉。」
「得勒!」工人們道。
「辛苦你了。」宋菽跟阿南說。今天他們可沒少被圍觀,搞得他都有些不好意思,堂堂小將軍,竟然被他弄來做紅薯粉,似乎大材小用了些,「走,回去給你炸薯條吃。」
宋菽一勾阿南的脖子,拉著他回家。
三娘已經先坐車回去了。宋菽和宋河各有一匹馬,宋阿南則是走來的。宋河本想把他的馬讓給宋阿南,可誰知宋阿南利落地跨上另一匹馬,向宋菽伸手:「上來。」
按宋阿南的想法,宋菽的騎術這麼菜,理應坐在自己身前,由自己控制韁繩。
可是,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的身高不夠!
最後,宋菽坐到了他身後,抱住他的腰喊:「駕!」
宋阿南:「……」
軍營中的紅薯也豐收了,尹戎很高興,晚上多吃了兩個饅頭。
「這宋記食肆的饅頭真好吃!你改天問問小暔,他要會做就教教袁老三,給營裡的將士改善下伙食。」尹戎說著,又扒下一大塊饅頭塞進嘴裡。
「我改天去問。」尹恆道,慢條斯理得喝了口粟米粥。
「這啤酒鴨也好,難怪那小崽子不肯回來!」尹戎說。知道自家小兒子在宋記後,尹戎就問了手下不少關於宋記的事,傍晚又讓後廚的人買了諸多他家食肆的菜色,端上來一嘗,可真是好吃。
尹恆笑而不語。
究竟為什麼要留在宋家,怕是小暔自己都還沒想明白,他這個旁觀者雖清,卻也不好多插手。只是上一次二弟公開自己的斷袖之癖,家裡鬧得是雞飛狗跳。
要是再來一次,也不知道阿耶會怎樣。
小暔皮厚肉糙,打幾頓不礙事,可別把宋四郎給趕跑了,他還有用呢。
尹恆盤算起來,現在宋阿南的身份清楚了,他要跟宋家合作些什麼,也方便很多。更重要的是,要讓阿耶知道宋四郎的重要性,這樣以後東窗事發,他也會收斂。
「阿耶,那李掌櫃已經審問清楚了,青州來傳話的兩人跑了一個,另一人和他們安排在城裡意圖煽動民變的人,已經全數落網。」尹恆說。
「你打算如何?」尹戎吃完饅頭,喝一口粟米粥,又拿起了鴨腿。
「易安紙坊遍佈義成七州,它不僅僅是李有禾的眼睛,也是他的錢袋。」尹恆說。
造紙技術少有人會,李有禾靠著這門手藝,在義成境內大肆斂財,要不是紙是必需品,他早想法子把人趕跑了。
「我聽說,宋家有紙坊?」尹戎道。
「是,阿耶,要清理掉易安紙坊,宋家的紙坊會是一大助力。」尹恆道。
「知道了,你放手去做。」尹戎道,這些事情上他一向很信任大兒子,「跟小暔說,讓他走後門多訂幾隻啤酒鴨來,自己天天吃,也不知道弄些回來孝敬他老子。」
尹恆笑:「知道了,我會跟小暔說的。」
*
紅薯粉靜置了一整晚,澱粉都沉澱了下去。
宋菽讓人把上頭的水都撇去,用鏟子把澱粉產出來,加熱水和面。這面與平日的麵團不同,是流質的,有些像麵糊糊,要和到面從指縫落下綿延不斷才好。
面和好,宋菽拿來一個漏子。
這漏子是木頭做的,形狀像個平底的瓢,只是中間被鑽了好些孔洞。
「你們像這樣把面舀進去,讓它漏出來,拎得越高這漏出來的絲便越細。」宋菽一邊示範一邊說,「漏下的絲直接進熱水汆燙後,再撈進冷卻池裡,整理後像這樣掛到竹竿上,在室內陰乾半天,再拿出去晾曬一天即可。」
漏紅薯粉是個技術活,宋菽把漏子給了其中一名工人,這工人平日就以心細手巧著稱,力氣也大,試了幾次後便能漏出像樣的紅薯粉了。
「這樣有沒有像你吃過的酸辣粉了?」宋菽問阿南。
阿南看著漏出的長長粉絲,點頭。
「你劍法不錯。」宋菽突然說。
那當然,阿南挑眉。
「刀工怎麼樣?」宋菽問。
阿南:「……」
他練劍法又不是為了切菜的!
雖然現在褚寧也常常會來恆州城的火鍋店,但他要管兩邊的後廚,實在太忙,宋菽也不好意思再把人弄來做苦力。最後他從宋記的食肆裡找了個做飯的婦人,刀工雖比不上褚寧和他火鍋店裡的砧板,但切切薯條還是可以的。
宋菽讓人把豬絞肉和豆腐和在一起,再加上鹽、胡椒等若干調料,拍成圓圓的餅狀。兩面一煎,便是漢堡扒。
漢堡扒出鍋時,紅薯條也剛從油鍋裡撈起,再配上一杯冰冰涼涼的啤酒。
宋菽把東西往宋阿南面前一放:「嘗嘗看?」
宋阿南吃了口漢堡扒,加了豆腐的豬絞肉很嫩,用油煎過的表皮更是又香又脆。他又咬了口紅薯條,薯條裡面軟糯,外頭脆,也很好吃。最後來一口冰涼的啤酒,爽快!
「好吃!」宋阿南說。
這東西他才吃了一口,只覺得特別有飽足幹,油漬漬的,卻不覺得膩。
「好。」宋菽一拍手,跟旁邊食肆做飯的婦人說,「今天中午便加這個套餐,一份五十文錢,只賣二十份。」說完後,便讓阿南把東西端出去,在還未營業的食肆裡,堂而皇之地吃了起來。
宋菽坐他對面,也吃了幾根薯條。
「你早飯沒吃飽?」宋菽問,這吃相,像是餓狠了。
「吃飽了。」宋阿南臉上一紅,慢了下來,轉開視線,「別看。」
宋菽偷笑。
何止是他在看,路邊走過路過的都看了過來。
「那是不是小將軍和宋四郎?」
「好像是,小將軍在吃什麼?」
「會不會是宋記食肆又出新東西了?」
「聞著好香。」
「香個頭,這麼遠你能聞到個啥?」
「宋四郎,」有膽大的直接問了過來,「你們這是在吃啥?」
「漢堡扒套餐。」宋菽笑瞇瞇道,「一份漢堡扒、一份紅薯薯條加一杯啤酒,今天開始在宋記食肆有售。」
「漢堡扒是什麼東西?」
「豬肉做的,油裡煎過,很好吃。」宋菽道。
「好香的樣子。」說話的這人盯著阿南,看他吃飯的樣子就覺得香。
「午間有空,可來嘗嘗。」宋菽道。
那幾人真動了心思。可一問價錢,卻縮了手。
五十文!太貴了!
可就單單那紅薯,也能賣出天價了。
紅薯不過是去年剛剛在相河村後的山裡發現的,世上統共也沒有多少,像相河村那些手上有紅薯的,也都是自己留種或者作為糧種賣錢,還沒誰捨得弄來吃。
也就是宋記有這魄力,昨天在做紅薯粉,今天又弄了這漢堡扒套餐,這宋四郎的腦袋瓜子裡,究竟還有多少他們不知道的吃食?
這些人近來沒少在宋記吃飯,宋記的東西和旁的食肆可真不一樣。今天推出的這個漢堡扒,更是他們聞所未聞的。
嫌這東西貴的人不少,但宋記客流量巨大,總有買得起的。有許多大戶人家為了嘗新鮮,也願意來宋記買吃食,見到這漢堡扒套餐新鮮的很,當下買個一套兩套的也有很多。
僅僅二十套,很快便被售賣一空。
「宋四郎,這套餐你明天可還做?我家郎君想吃呢。」某大家族的小廝說道。
「做的做的,每天二十份,每人限購兩份,先到先得。」宋菽道。
此話一出,每天天剛亮,便有城裡的郎君、娘子派了小廝婢女來排隊,宋記漢堡扒的名氣,更是傳遍了恆州內外。
「聽說你這兒有個漢堡扒套餐,很是出名?」尹恆駕臨宋記作坊,立刻有認識他的工人把他引到了會客室,又叫來宋阿南。
宋記作坊的工人對宋阿南的新身份適應良好,畢竟他暴露後也跟從前一樣,該幹活幹活,該發呆發呆。只是一想到這尹大公子就是他們南管事的親大哥,這些人還有點茫然。
「來幹嘛?」宋阿南找了個凳子坐下,沒有半點客套。
「開門做生意,怎麼像是要趕我走?」尹恆道。
宋阿南不理他,還是那句:「來幹嘛?」義成七州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每天有許多瑣碎的事,他阿耶沒耐性理會,全都是他大哥管著,他可不信這人有閒情來逛街。
「阿耶說你們這兒的啤酒鴨很好吃,讓你想辦法開個後門,給他多帶幾隻回去,那一份忒少,不夠吃。」尹恆說,「我看著漢堡扒套餐也不錯,要麼也弄個幾份吧,你侄女喜歡。」
「說正事。」宋阿南道,幾隻鴨子而已,找人傳話便是,他親自來一趟絕不是為了這個。
「嘖,還是那麼聰明。我不找你,找宋四郎,已經差人去請了。」尹恆道。話音剛落,敲門聲便響了,他的親衛推開門,請宋菽進來。
看見阿南也在,宋菽並不驚訝,只是跟尹恆拱手問好。
「四郎不用客氣,都是自己人。」尹恆道,拱手回禮,叫宋菽坐,彷彿他才是這裡的主人,「以後喊我尹大哥便好。」
「尹大哥忽然到訪,必是有重要的事了。」宋菽說。
尹恆看看宋菽,再瞧瞧阿南。連說的話都如出一撤,可真是有默契。
「四郎可還記得李掌櫃之事?」尹恆道。
「自然是記得的。」宋菽說。
「四郎可知,李掌櫃那一處不僅僅是針對火鍋店而來,更是要擾我整個義成軍轄地。」尹恆道。
「當然。」宋菽毫不意外,這種自殺式襲擊對古人而言可能新鮮,但他在新聞裡見得多了,「尹大哥是想到法子反擊了?可是要阿南回去幫忙?」
李掌櫃背後的人是李有禾,那人掌著青州三地,也是頗有權柄的一名節度使,尹家如果跟他發生衝突,很有可能是要開戰的。
「不是。」然而,尹恆卻搖頭,「我想與你合作。」
「我?」宋菽茫然,自己不過做些日用和飲食生意,他們的領土權柄之爭,又怎麼需要他幫忙。他做的也不是那火器或者鹽運之類的。
「宋四郎可知,易安紙坊並非只有恆州城這一家,義成七州,每個州城中都有,還有許許多多的縣城也被易安紙坊把控了紙張生意。」尹恆道。
這些宋菽就真不知道了,他本以為易安不過是恆州城的老字號,如今一看,竟是家背後有節度使撐腰的連鎖店。這麼一想明白,他一陣後怕,幸好自家有阿南,否則那李有禾要是盯上他,他毫無還手之力。
「李有禾行事鋪張奢靡,青州三地稅收高昂,這易安紙坊也是他一項重要的斂財渠道,更能獲取我義成境內的諸多情報。我早有將其驅逐之意,只可惜義成境內並未有懂造紙的家族,這才忍讓至今。」尹恆道,「宋四郎可願與我合作,將宋記紙坊推至義成各地,徹底擠走易安紙坊?」
宋菽一時沒答。
尹恆的提議在他意料之外,卻也是情理之中。
憑借阿南的關係,尹恆對他的信任肯定遠遠高於其他商賈。況且他貧戶出身,沒有任何背景根基,尹恆與他合作起來也更放心。
再者,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他有造紙技術而旁人沒有。
「若要擠走易安紙坊,單憑我量大價低,怕是效果不能最好。」宋菽道。
「這我也想過,只可惜若不動用武力,實在沒什麼好辦法。」尹恆道。宋菽說的問題他考慮過,要把一家根深葉茂的商號趕走,絕非一朝一夕之事,除了動用武力,他實在也不知道該如何操作。
「義成境內本是有商稅的,大哥何不查上一查,你也說了,李有禾鋪張奢靡,怕是不捨得拿出錢帛去繳稅的。」宋菽道。他可不相信,偌大的易安紙坊,會查不出一點偷稅漏稅的事情來。
尹恆也是聰明人,聽宋菽這麼一點撥,立刻茅塞頓開:「四郎果真聰慧!」
不愧是我家小弟看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