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桶金
院牆外傳來更夫的腳步聲,敲著梆子,拉長聲調喊道:「天寒地凍。」
四更,夜最深的時候。
坊內街上,空無一人。褚寧推開褚宅後頭的一道木門,溜了出去。
昨日他陪阿娘上街買布,布莊的老闆汪掌櫃正巧在,同是大塗縣有名有姓的人家,他們彼此都認識,他阿娘便與其寒暄了幾句。
說話間,談到近日風靡全城的月餅。
月餅本只有望海樓一家在賣,兩百文的高價讓大多普通百姓望而卻步。汪掌櫃頗得意地說,他與宋四郎關係好,直接與他訂了兩千個,不日就要在他的蔥油餅鋪賣。
他的月餅不用木盒緞面,六文錢一個,普通人家也能嘗個鮮。
他訂的時候已經晚了,月餅的工價漲到兩文錢每個,可比一開始望海樓買到的要貴上不少。汪掌櫃有些惋惜,但並不如何抱怨,有了這單月餅,他的蔥油餅鋪又能實實在在出一波風頭了。
「聽說宋四郎那兒日夜趕工,工人都請了好幾波,真可稱得上盛況空前啊。」汪掌櫃指揮夥計給他們買的布匹打包時,與他阿娘感嘆道。
褚寧先前只當聽個新鮮,可被他這句話勾起了興趣,他幼時見過宮裡的御膳房,兩百多人忙忙碌碌,非常壯觀。不知這山野裡的月餅作坊,又是何等情景。
若與阿娘阿翁報備,他們定不讓他去,所以他乾脆收拾了一個小包裹,趁著夜色溜出了家門。
包裹裡放著一套替換衣裳,還有一把他最喜愛的菜刀。
「你可是往相河村去?」
褚寧第一次自己出縣城,只知相和村在縣城東面,卻不知道具體要怎麼走。趁夜色出行的人極少,他在城門口徘徊良久,才看到一個推著攤車出來的小郎君,連忙上前問道。
周大郎現在幾乎都住在縣城,找了個供外來的小攤販和腳夫歇息的客棧,一個通鋪床位兩文錢一晚。他已經不賣饅頭改賣油條了,有時也賣賣豆油,每月回一趟家,把掙來的錢帛給她阿娘。
快要中秋了,周大郎打算回家住幾天,便趁夜推著攤車往回趕,正巧遇上了褚寧。
「是啊。」周大郎道。
眼前的小郎君與他差不多大,穿著圓領袍子,看料子像大戶人家出來的。他在城裡做買賣這些日子,各色人等見了許多,也逐漸練出了靠衣著判斷人來歷的本事。
「太好了,我跟你一道走,我第一次去,不認識。」褚寧還是少年心性,也不曉得防人,直接上前幫著周大郎推車,一邊與他閒聊起來。
兩個少年出身雖不同,卻很聊得來,尤其聊到城裡興起的蔥油餅、油條、炒菜、月餅等物,更是滔滔不絕。周大郎愛盤算哪個更賺錢,褚寧則多注意如何烹製,兩人各自說著心得體會,聽著對方的又覺得新鮮,一來一往地說了一路。
「我阿娘把咱家的西屋整理出來,做了客宿,你若沒地方住,可到我家去,一天才一文錢比其他人家都便宜。」周大郎說。
他在城裡立穩腳跟後,周媳婦也不像之前那樣拚命,她把女兒周二娘接了回來,在家做饅頭賣。後來又把周大郎走後空出的西屋整理一番,鋪上草蓆排出六個舖位,拿來租給到相河村做買賣的小攤販們住,也能補貼不少。
蠶絲被坊起來後,周媳婦又開始曬起蠶兜,饅頭倒是不怎麼做了。
到相河村時,天已經濛濛亮,晨光熹微中,周大郎帶褚寧走進一處晾了兩排蠶兜的院子。褚寧第一次見到這個,不住地問周大郎,周大郎給他解釋一番,又說了蠶絲被的好處,褚寧都是第一次聽,新鮮地很,覺得自己從家裡逃出來真是沒白逃。希望阿翁阿娘看到他的留書不要太生氣。
周媳婦還沒醒,周大郎便作主把一個空的舖位給了褚寧,褚寧走了一夜路早就體力不支了,把包袱墊在頭下,沒一會兒便睡熟了。
*
宋菽忙了大半宿,連睡覺的功夫都沒有。
望海樓追加三千個後,汪掌櫃又來找他,買了兩千個。後來楊劍和李二姐也來過相河村,甚至張富戶也向他預訂了八百個。
後來又有一些外地的客商聞風而至,宋菽不敢再接了,讓宋阿南把人全都擋在了門外。
月餅和蠶絲被不同。
蠶絲被雖然也預訂者眾多,但這個不趕時間,一床一床地做便是,人總要蓋被子的。月餅卻被大家作為中秋節禮而追捧,若是過了八月十五,它便沒有這麼大意義了。
所以宋菽不得不又請了許多人,日夜趕工,好按時交付。
流水線上的其他人都好找,工作並不複雜,會做些麵食對麵粉有了解的人,很快便能上手。豆沙餡做起來也不太費功夫,一人就能同時盯著好幾鍋,可剁肉拌餡的活,卻總是缺人手。
原本這由程二娘做,後來單子越來越多,也不能讓程二娘從早忙到早,宋菽阿南三娘等人也輪流去幫忙。可他們要看著烤爐,要管理饅頭坊,也沒那麼多空。
宋菽本想再招一個人幫程二娘。可這年頭大家鮮少有機會吃肉,剁肉拌餡這些活,大都不會,宋菽也沒有時間慢慢教,這事便擱下了。
又一盆肉餡拌完,宋菽已經撐了整整一晚加一早,實在頂不住,把東西一扔,準備去睡覺。
「師父!」
忽然,一個人蹦到他面前,宋菽一愣,好半晌才認出這竟然是褚老的孫子褚寧。
「你怎麼來了?」宋菽左右一看,他現在既想多賣月餅掙錢,又像鴕鳥一樣,一點不想看見這些人,就怕他們追加訂單。
褚宅還沒下過訂,這褚寧該不會就是來做這事的吧?
宋菽回頭看了眼自己拌好的三大碗肉餡,又是剁肉又是拌,他的手臂都快廢了。
「師父,聽說你在招工,我行不行?」褚寧問。
「嗯?」宋菽熬了一宿,腦子變慢,一瞬間竟然沒聽懂。
「我能到你的月餅坊做工嗎?我從家裡逃出來了,身上沒錢。」褚寧嘿嘿笑,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期待地看著宋菽。
哦,原來是翹家了。
宋菽想問他褚老是否知道,家裡擔心怎麼辦,又想催他快回去。可木木的腦子轉得太慢,話還沒出口,褚寧已經躥進了做月餅的木棚,抱著他拌好的肉餡,用手指挑起一點嘗了嘗。
「師父,這個我會弄,我來吧!」褚寧吃過月餅,知道有一種是肉餡的,他之前嘗了烤熟的,現在又嘗了生的,對肉餡的調味已經基本了解。
他會調?
對哦,他是褚老的孫子,御廚之後。
困到不行的宋菽,只用了半秒鐘,就決定把這惱人的活交給褚寧。
「好好幹,我去睡了。」宋菽說,垂著手臂,腳步虛浮,遊魂一樣地往家飄去。
「交給我吧,師父!」褚寧對著他的背影喊,他已經在周家睡了許久,還蹭了一碗粟米粥,精神好得很,當下便解開自己的包袱,拿出心愛的菜刀,開始剁肉。
褚寧不愧從小學廚,不論剁肉餡的手藝,還是對調味的精準把控,都在宋菽之上。代替宋菽看烤爐的三娘經過,來嘗了嘗,雖不認識這小郎君,但對他的手藝是讚不絕口。
「我師父是宋四郎。」褚寧對每個來問他身份的人這麼解釋,大家一開始有些驚訝,但很快接受了宋四郎有個徒弟的事。
不到半日,相河村裡往來的人,都知道了宋菽有個刀工了得的徒弟。
有了褚寧,肉餡這一環終於順利解決,後來幾日他與程二娘輪班,有時宋菽再客串一把,終於是把中秋節前那一張張月餅訂單搞定。
十五早上,最後一批月餅交付。
宋菽算了算,十多天的功夫,他們總共做了一萬三千八百個月餅,若是十天前有人這麼跟他說,他一千一萬個不信,卻不想自己與這些工人居然挺了過來。
這波月餅生意一開始的工價是一文,後來漲到兩文,宋菽也沒少賺。兩萬四千多文錢,因為材料均是來預定的客戶出,他只需付工人工錢便可,細細算下來也賺了一萬七八千,有許多已經被他換做金子,藏進了空間。
短短十天而已,這賺的錢便可買上一匹好馬,或一處縣城的宅子了。相比他的其他幾個作坊,這筆生意實在有些瘋狂。
工人們的工錢是日結,辛苦多時,宋菽除了給付今日的工錢,又給每人添了許多,大家捧著銅錢,都說著下次宋四郎要再有什麼活計,定然第一時間趕來。
褚寧也拿到了一份工錢。
他跟旁人不同,宋菽沒有跟他日結,甚至一開始連給不給工錢都沒談,他從小不缺錢也不在意這些。此刻宋菽將一串用草繩串起的銅錢塞給他,他還愣了一下。
「辛苦了。」宋菽說。
褚寧捧著錢,一枚枚銅錢躺在他的手心裡,份量很重。
他生於御廚之家,從小愛做吃食,最大的理想便是成為阿翁那樣的御廚。而此刻,他捧著沉甸甸的,由自己的努力掙來的錢,突然覺得這幾天日日剁肉拌餡到手臂酸疼甚至麻木的日子,竟然如此珍貴。一點不比做那些精緻的宮廷料理差。
若能這樣活著,似乎也不錯。
那天後,褚寧死皮賴臉地留了下來,像一帖勤快的狗皮膏藥,趕也趕不走。
宋菽見趕人無用,這麼大好資源不用也可惜,乾脆把他安排進了饅頭作坊,繼續剁肉拌餡,趁此機會推出了肉餡饅頭。
褚寧話多,宋阿南話少,這兩人卻異常和諧。
褚寧:「南管事,肉餡用完了,明天可會進新的?昨天那家肉質不好,五日前的那戶好,另外麥子也快用完了,要不要一起買?」
宋阿南:「十石。」
褚寧:「好勒!」
宋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