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桶金
「宋四郎您留步,咱們先走了。」
「走好。」宋菽揮揮手,望海樓的馬車漸行漸遠。
天還未亮,饅頭作坊已經開工了。
宋菽的饅頭作坊共有五個工人,他給他們分了早晚兩班。早班從丑正開始,也就是凌晨兩點,負責做望海樓的翠玉饅頭,以及一早要賣的白饅頭,他們午時下班。而晚班的人則從午時工作到戌正,因為這段時間來買饅頭的人減少,所以除了做饅頭外,還要負責收集鹼水、草木灰、磨面等事。
因饅頭的名聲早就打了出去,相和村的其他人家開始做饅頭後,來宋家買饅頭的人也未減少,作坊這裡仍舊熱熱鬧鬧的。許多要大量採購的人都會事先預定,這樣也避免忙中出錯。
新一季的粟米已經都種下,宋菽也跟著狠狠體驗了一把做農民的滋味。
以前他做農家樂,那就圖個好玩,種地也不會全都自己動手,許多事都是僱有經驗的村民來做。現在成為真正的農民了,這一課怎麼也躲不過,幸好靠著棕綁床賺了一筆,他總算能買頭牛來,不用自己犁地。
即便如此,播種季一完,他往草蓆上一攤,彷彿一具被吸光精氣的殭屍。
見他如此,三娘也就不太叫他做地裡的事了。今年年景好,莊稼都不太長蟲,剛冒出的嫩苗綠油油的,似乎比往年勢頭都好。
宋菽聽她說了只是笑笑。在播種前,他拉著宋阿南當了好幾夜飛賊,把各戶人家的粟種都換了。他手上糧種有限,其他人家多只換了一小部分,自家的卻是全部都換了。經過一千多年培育與現代技術的洗禮,他手上的糧種能抗蟲害,產量也高,不出意外的話,明年將是大豐收。
代價嘛,一盒麻辣嫩牛,兩盒番茄牛腩,三盒脆爽牛肚,最近宋阿南還愛上了方便麵,他說老壇酸菜比紅燒牛肉好吃。
宋菽考慮了一下,也許以後可以開家火鍋店,把這小子也扔進去涮一涮。
「二娘,我的饅頭好了嗎?」崔五娘牽著一頭驢進來,她昨天預定了三百個饅頭,一早來拿。
程二娘最近住在宋菽家。她耶娘見到宋菽有出息,對之前那門親事便沒有那麼熱絡了,只是又把宋家當成了冤大頭,要求更多聘禮,一張嘴就是十畝良田。
本朝農戶的田地都是有定數的,且只有永業田可以買賣,口分田由官家分配,每年秋收後會根據人員的變化進行調整。既要可以買賣的,又要良田,這沒有百十金是下不來的,宋家不過才剛有點起色,哪裡拿得出這麼多。
程二娘是鐵了心要嫁宋大郎,乾脆直接住進了宋家。
宋菽跟她聊過幾次,知道這姑娘也是沒辦法了,不然絕不會用如此激烈的手段。這年月還講究男女授受不親,雖然不像明清時期那麼嚴苛,但單身女子住進未過門的夫家,還是會引來許多流言蜚語。
程二娘這麼做,她耶娘是氣死了。
待嫁的姑娘壞了名聲,這下他們哪兒哪兒都要不到高聘了。程二娘這一招損敵一千自傷八百。
有小娘子、媳婦們替她不值,但她本人卻挺開心。
宋菽在相河村地位頗高,所以關於程二娘的事,相河村的人並不敢亂說什麼,至於其他村子,那反正她也聽不到。
這些天程二娘幫著五娘六娘做做飯,幫著宋菽賣賣饅頭,也時常跟著三娘和阿南下地,每天都過得很忙碌,眼下也不再泛著青黑。
崔五娘拿好饅頭走了,程二娘趁著空隙跟宋菽說話,她提起近日崔五娘似乎有些異常。
「以前她一天才背六十個,怎的現在要三百個?那驢子又是哪裡來的?」驢子雖然不比馬,卻也不便宜,宋菽的饅頭作坊都還沒買上驢子呢,崔五娘又哪裡來的錢買驢?
有人說是她在悅行市那兒賣饅頭發了,程二娘卻不相信。
昨天有在悅行市做買賣的商賈來買饅頭,要帶回家給妻小吃,程二娘與他聊了幾句,他說在悅行市並未看見一個賣饅頭的小娘子,倒是見過幾個大漢。市集裡每天人來人往,也不拘是哪兒來的,流動性很大,所以對方並不清楚那些大漢是誰。
這事情宋菽也注意到了,旁敲側擊地問過崔五娘,她只說是悅行市有人為了湊錢著急出手,所以才便宜賣給她了。宋菽開玩笑說,如果以後再有人湊錢,給他也搶一頭。崔五娘卻眼神躲閃,敷衍地應了一聲。
後來,更是總躲著宋菽。
楊劍近日常來,他手下善作席居和各種山棕絲製品如蓑衣的工匠們,都住進了相河村,借住在不同村民家裡。宋菽常與他們探討棕綁床的製法,已經頗有成效。
棕綁床最主要的原料是山棕絲,它經過晾曬等數道工序後,加工成棕繩,再以木頭為框架,用棕繩編成床面。加工棕繩的法子宋菽略知一二,與熟悉棕絲們的師傅反覆研究,很快有了結論。那編織的方法他就更熟了,那張拍賣的棕綁床就是他跟著村裡的師傅學著做出來的。
宋菽直接現場教學,一手編床面的手藝,看得幾個製作席居的工匠嘆為觀止。
他們討論得正酣,楊大公子卻在一旁呵欠連天,幾個工匠顧忌他連問問題也放不開手腳,宋菽看不下去,把他轟出去幫宋阿南賣饅頭。楊劍臉都青了,他堂堂一個世家公子,哪兒能站在攤前跟人算一兩文的小錢?
不幹。
不幹就回去。宋菽把門一關,繼續跟工匠們討論起來。
楊劍:「……」
他的馬伕不知道去哪了,回不去,只好不情不願地挪到攤位前。宋阿南指指一籠二十個已經清點過的饅頭說:「四文錢。」又指指村民拿來換饅頭的麥子,比劃了一下說,「可以換。」
楊劍艱難地理解著宋阿南的三字經,覺得人生有些灰暗。
這天,第一張棕綁床終於做了出來,楊劍決定住在村裡,親身體驗一下。村長的家是村子裡最大的,理所當然地頂下了款待楊大公子的光榮使命。
三娘有些緊張。
「這床是你們摸索著做的,若不及你海外得來的好可怎麼辦?」
「你說這楊公子什麼好床沒睡過,他……」
「阿姐安心。」宋菽拍拍她的肩。
很多時候,三娘真的佩服這個弟弟,這樣的大事,他卻能一派淡然,好似結果全都在自己掌握之中。
宋菽打了個呵欠回房睡覺。
那床他試過,挺好的。楊劍睡過的好床再多,能比得過他一個從二十一世紀穿來的嗎?
宋菽無比安心地躺下睡覺,卻聽見有人拍門。他無奈地裹上外袍起身,推開門,卻是崔五娘站在門外,她似乎有急事,兩隻手絞在一起,攥得死緊。旁邊,是面無表情的宋阿南。
「這麼晚了,可有急事?」宋菽忙把手伸進袖子,穿戴整齊。
「能進去說嗎?」崔五娘的聲音很輕,大概是不想吵到隔壁睡覺的三娘等人。
宋菽將她帶進房裡。
這事情似乎很難啟齒,崔五娘又絞手指絞了良久,才說了起來。她一開始說得吞吞吐吐,後來見宋菽和阿南都神色如常,便放開了膽子,越說越順。
原來她前些日子認識了一夥山匪。
這夥人是前兩年逃荒過來的,就住在通往悅行市道路兩邊的山裡,平時偶爾收收過路費,或幫悅行市的過路商賈幹點體力活。
相河村這裡也曾有過山匪的流言,可後來見崔五娘一個女子來來往往也無事,便徹底散了。
一次,崔五娘去賣饅頭時,不小心與收過路費的他們撞了個正著。
原本崔五娘還害怕,可他們卻什麼也沒說就放她過去了。後來又有一次下大雨,她摔倒在泥地裡,被沉重的被褥和乾草壓得起不了身,是那夥人的老大將她扶起,還替她背了一路。
然後一來二去,兩人居然熟悉起來,崔五娘也漸漸知道了那伙山匪的情況。
「他們都是普通農民,有躲避徵兵,也有逃荒而來的。外鄉人沒有田地沒有戶口,他們實在過不下去了,才落草為寇。」崔五娘越說越激動,忍不住抬高了聲音。在這些無家可歸的人身上,她彷彿看見了自己的影子,所以越發與他們親近。
「所以你便日日背上三百個饅頭給他們,讓他們賣饅頭為生?」宋菽問。
崔五娘咬著下唇,點頭。那些人畢竟還頂著山匪的名頭,若是讓村子裡的人知道必定害怕,也許還會有許多流言蜚語,所以崔五娘一直不敢說。
「郭老大是個很仗義的漢子。前些年他們村裡鬧饑荒,他妻小都死了,他跟幾個同鄉逃荒到此,因為有些力氣和謀算,那些人都願意聽他的。」崔五娘繼續說道,「可從昨日起,他一直高燒不退,全身都滾燙滾燙的,他們都是山匪不敢請大夫,若再拖延我怕……」
崔五娘祈求地看著宋菽,眼中含淚:「四郎,你辦法多,能不能救救他?求你了。」
崔五娘說得情真意切,宋菽也不願見死不救,立刻就答應了。
這會兒夜已經很深了,崔五娘是女子,宋菽又是個戰五渣,自然而然叫上了宋阿南保駕護航。
人命關天,他們走得很快。
崔五娘衝在最前,恨不能飛起來。她每天走路出來賣饅頭,體力好得很,一點不見累,宋阿南也很輕鬆就跟上了她的步伐,而宋菽拖在最後,走到半路就開始喘了,像一台破舊的風扇。
古代的路不比現代,別說柏油塑膠水泥,許多路連夯土都不是,全靠成千上萬的人一步一步走出來的。這樣的路當然不可能平整,宋菽走得很累,還要不斷分神看清腳下,他也想快一點,可實在學不來宋阿南和崔五娘健步如飛。
「快。」宋阿南放緩速度,退到他身邊催促。
「快……快不……了。」宋菽氣喘吁吁。
宋阿南:「……」
「別……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你在笑我。」宋菽就算快喘斷氣了,也依然倔強地與宋阿南懟。
宋阿南不置可否,突然腳步一轉,彎腰一攬,宋菽的視線瞬間翻轉,居然被宋阿南扛到了肩上。宋菽忍不住一聲驚叫,把前面的崔五娘也惹得回頭來看。
「四郎怎麼了?」崔五娘問。
「累了。」宋阿南言簡意駭。
崔五娘的心思全在救人上面,一點不覺得一個男人扛著另一個男人趕路有什麼不妥,點點頭,繼續向前衝。
宋菽卻大感不妥。
同為男人,趕個路居然也弱雞到被人扛著走,這幸好是晚上,若大白天被人看見,他還要不要見人了。可他又不好反對,拖累行程的是他,人家肯扛他已經不錯了,總不能還要求公主抱吧。
眼下坑窪的土路不停後退,宋菽被槓上肩後,他們的腳程快了一倍不止。
臨近山寨,他才終於又拿回了自己走路的權利。而一旁扛著他走了一路的宋阿南,依舊臉不紅氣不喘。
宋菽:「……」
真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