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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代行商這些年》第6章
☆、第6章 第六桶金

  一場雨後,崔五娘背著背簍穿過一處山坳,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艱難跋涉,濕泥侵入草鞋的每一個空隙,她的雙腳都像浸在泥水裡一樣,濕氣使她的皮膚變得柔嫩,粗糲的草鞋一下下摩擦著腳面的痛感也越發清晰。

  她的背簍裡墊了厚厚的乾草,上面放著三格蒸籠,蒸籠外又裹了柳絮被。因為下雨,被子和乾草都吸飽了水,重重地壓在她肩上。

  她剛剛從阿姐住的村子回來,那村子在相河村的北面,緊鄰著一處集市。

  當年她阿娘嫁長女時好一番籌謀,終於選到一戶人丁興旺的人家,地理位置也比相河村好上許多,如今她出來賣饅頭,便沒有往西面縣城的方向走,而是去了那裡。

  因為路難走,相河村的人並不常去,崔五娘的饅頭在那裡一枝獨秀,賣得了不少銅錢。她肩背用力一聳,又將背簍往上背了些,心裡已經盤算起明天的買賣。

  今天她背了六十個饅頭過去,因為保溫做得好,到了那裡還是熱乎的,價格自然也能高些。只是為了裝蒸籠和被子,饅頭卻少背了許多,否則背上整整一百個,不知還能多賣多少呢。

  哎,若能像別人家那樣,兩三個一道去,那就不一樣了。

  崔家原也是人丁興旺的,可阿姐出嫁後,又逢上災年,耶娘相繼去世,兩個阿兄也被征去當了兵,本來還有嫂子和兩個侄子,誰知饑荒又把他們帶走,一大家子人最後只剩下崔五娘一個。

  她一個孤女連嫁妝都沒有,但凡好點的人家都不願娶她,她又不想隨便嫁給哪個鰥夫做續絃。

  如今她日日一早去換了饅頭背出去賣,幾日下來已經頗賺了些許,她膽子也大,賺來的錢帛米糧立刻又換了饅頭,如此日復一日本錢也越來越多。

  宋家的饅頭作坊不知能開到幾時,她必得趁著現在,盡可能多賣饅頭,也好給自己攢些嫁妝。

  日頭快落盡時,出去賣饅頭的人家多已經回來了。大家去的多的,多是散落在往西和往南的路周圍的村莊,路不難走,也近,每天早出晚歸盡能打個來回。

  十幾日前,大夥兒還愁著收來的冬小麥要如何處置,如今不少都換了饅頭,而饅頭又成了更多小麥或現錢。有人嘗到甜頭後,更多本在觀望的人家也加入了買賣的行列,饅頭生意越發紅火,甚至周圍幾個村都有人做起了二手買賣。

  還有富戶與他們預訂,一次就十幾二十個,可把他們樂壞了。

  有人在宋家幫工的人家,都已經準備起了工具,只等把那手藝一學會,自家也甩開膀子幹。有人說大家都做饅頭了,沒人來買怎麼辦?

  笑話,飯你不得天天吃?周圍這麼多村莊,還有集市、縣城,前景遠大著呢!

  賣饅頭的事業,驅使著這些天天面朝土地的農民走了出去,雖然只在附近轉圈,但也結結實實體會了一把地廣人多的好處。

  近日來,宋菽也不時給來買饅頭的村民們灌輸要勇敢走出去的思想。生意是跑出來的,本村外還有鄰村,縣城外還有州城,有北方還有南方,有關內還有關外,只要肯花力氣肯花時間,生意是永遠做不完的。

  「宋阿姐,我要一個饅頭。」

  快收工時,有個鄰村的小娘子來,背了一斗草木灰。用草木灰來換的,多是自家吃。

  麥子雖賤,卻也是吃食,一般人家並不捨得拿來換饅頭自己吃,有時家裡的孩子們饞極了,或想給幹活的男人補補力氣,便會拿一斗草木灰來換。

  蒸籠裡恰好還剩兩個,因為臨近結束,也沒用柴火溫著,本打算自己吃的。宋菽這裡賣出去的饅頭都是熱乎的,給人涼了的實在不好意思,乾脆就買一送一了。

  意外換到兩個饅頭的小娘子歡天喜地,跑出門時,差點連竹簍都忘了拿。

  那小娘子看起來跟六娘一般大,剛開始有饅頭吃時,六娘也是高興得找不著北。可最近她被宋菽寵壞了,五娘七郎和阿南也是,豆子湯他們早就不碰了,天天只吃白饅頭就醃菜,有時還要弄一碗豆漿。

  這要放在十多天前,豆漿這種既不耐饑又要耗費大量豆子的東西,根本是想都不敢想的。三娘看在眼裡,心裡頭發緊,他們做饅頭的營生不過才剛開始,如今看來是有前景,可誰知過倆月又是什麼光景?這樣吃,也太糜費了。

  可宋菽居然還對如今的吃食不滿意,一早拿了錢給宋阿南,叫他去縣城買蒸籠時再帶兩隻會下蛋母雞。說是以後每天都要給幾個小的吃雞蛋,三娘也不例外,否則營養跟不上。

  三娘可不懂什麼是營養,她只知道如此大嚼大用絕非持家之道。

  為此,宋菽跟她講了許久道理,最後實在講不通,他只好搬出一家之主的架勢來。

  宋三娘雖非毫無主見的小女子,但到底傳統,也不再多說。只是那豆漿什麼的,她卻是堅持不碰。

  宋菽沒辦法,也知她為何不安,便不勉強,只是腦中又積極地轉了起來,還有些什麼法子賺錢呢?

  *

  大塗縣位於交通要道,每天都有商賈來來往往,連帶著縣城裡的生意也非常紅火。從這裡往西再走上半日,便是這一帶最大的城池,恆州城。

  縣城的西門最為繁忙,周大郎便將他的攤車停在此處。

  現如今他的饅頭在西門一帶已經小有名氣,每天清早他阿娘會背一百個過來,往往日頭才剛偏西,饅頭已經售罄。

  因為縣城實在太遠,別家也沒有攤車,不論是相河村還是臨近的幾個,都尚沒有來這邊賣饅頭的。

  他阿娘說,等來日學會了做饅頭的手藝,便叫他回去,他們也做饅頭在村裡賣,就不用受這奔波之苦了。

  周大郎卻有些別的想法。

  他擺攤車的地方再往城裡走一些,有個招子上畫了蒸餅的鋪面,便是柳家的蒸餅鋪,那蒸餅每個賣一文錢,客人也是絡繹不絕。

  「周大郎,來兩個饅頭。」

  「我要四個。」

  「拿麥子換行不行?換半鬥。」

  周大郎一個走神的功夫,攤子前又彙集了好幾個客人,有用現錢買的,也有用麥子換的。因為麥子換比較麻煩,總要檢查麥子的成色,所以周大郎有規矩,麥子半鬥起換。當然,草木灰他是不收的,他讓周媳婦帶回去的都是他攤車裡燒下來的灰。

  「好勒。」周大郎掀起蒸籠蓋子,蒸汽騰得冒出來。他生來長得高,雖然才十三歲,卻並不比周圍的客人矮多少,只是臉上還帶著些許稚氣。

  不遠處兩個賣菜的攤子後,有幾人遠遠望著周大郎的饅頭攤。

  「還在賣。」

  「怕是一時停不了。」

  「姓宋的那小子發明的,叫什麼扶桑饅頭,據說加了海外的酵母,比咱們蒸餅發得還大。」

  「呸,什麼扶桑酵母,都他娘騙人的。」

  「少東家說的對,姓宋的都他娘不是好東西,咱們三郎多好的人,他家那娘們兒二話不說直接打發了去說親的,不識好歹。」

  「不識好歹的東西,得教訓。」領頭的狠狠吐出一口痰,帶著幾個膀大腰圓的男人,往周大郎的攤子大步衝去。

  周大郎正在給人拿饅頭,卻不知哪兒衝出一股力,他的蒸籠唰得一下飛了出去,旁邊放著的麥子也被人一腳踢翻,嘩啦啦撒了一地。

  飛出去的蒸籠裡還有饅頭,五六個呢,此刻都掉到了地上,周大郎心頭都要滴血了,來不及追究怎麼回事,立刻就要去撿。

  可手還沒夠著饅頭,原本還乎乎冒著白氣的熱饅頭,被一隻黑布鞋狠狠踩下,變成黑乎乎扁扁的一攤。另幾個饅頭也飛快遭此厄運。

  周大郎這才想起來去看肇事者的面目。

  「你們幹嘛?賠我饅頭!」

  周大郎在相河村出生長大,村中鄰里關係和諧,他長這麼大還沒遇到過這麼欺負人的事,立刻就紅了眼,恨不得撲上去與人拚命。

  「問我們?你在這裡賣饅頭,可問過我的意思?」柳飛雙手叉腰,他今天帶來的都是這附近的大混混,個個能打,要把這鄉巴佬的攤子掀掉,那是輕而易舉。

  買饅頭的幾人碰到這事,本也惱火,但有人立刻認出領頭的是柳家蒸餅鋪的大郎君,而他帶著的,更是附近有名的流氓。他們這些良民平時躲著走還嫌不夠,這會兒哪敢上前挑釁,個個跟鵪鶉似得縮到了後頭。

  他們大塗縣看著熱鬧繁華,但其實縣令是個不敢管事的老好人,城中幾個大戶之間全憑誰的拳頭硬,好在他們各自都差不多,大塗縣的秩序也就微妙地維持了下來。

  柳家蒸餅鋪當然不算什麼大戶,但他家閨女嫁了望海樓傅家的小郎君。傅家可是一棵大樹啊,據說他們與統轄恆州等七個州的義成節度使尹家,都是沾親帶故的。這節度使可是牢牢掌著兵權的,就算是皇帝老兒都懼他三分,更別說他們這些平頭百姓了。

  仗著這層關係,傅家的望海樓生意紅紅火火,是大塗縣最大的酒樓,而柳家蒸餅鋪也沒有人敢隨意得罪。

  只聽周大郎那兒一陣拳腳到肉的聲音,慘叫聲連連響起,跟鵪鶉似縮在後頭的幾位聽了,身上都跟著疼。

  這周大郎太慘了,可誰叫他生意太好,截了柳家的財路呢。

  「饒命饒命!壯士饒命啊!」

  哎,生意太好也是罪,縮著的幾人感慨,準備溜走之際,卻又覺得不對。怎麼有笑聲?他們一抬頭,果然有不少圍觀的路人面上帶笑。

  那邊那個胖大嬸,你昨天才跟周大郎買過饅頭啊,見他被打還笑得這麼歡?

  鵪鶉也是有幾分氣性的,怎麼眼睜睜看著周大郎又被揍又被笑?他們壯起膽子,上前兩步,剛要替周大郎求個饒,卻傻眼了。

  只見那幾個膀大腰圓的流氓倒了一地,個個鼻青臉腫,還有一個抱著小腿在那兒邊滾邊嚎,估計是折了。

  而領頭的柳飛被人扭住胳膊抵地上,啃了滿嘴泥,一邊呸呸呸,一邊喊著壯士饒命,這情景,他們也忍不住要笑。柳飛仗著後台硬,平時沒少欺負他們這些小民,許多人見到他被揍,連生意都不做了,紛紛起哄叫好。

  再看扭住柳飛胳膊的,那哪是壯士,分明是個身量未足的小郎君,精瘦精瘦的,看著比周大郎還小些。

  宋阿南一早被宋菽指使過來買蒸籠,順便帶兩隻會下蛋的母雞回去,他才買好蒸籠,路過周大郎這兒就看到了來找茬的柳飛等人。

  周大郎他認識,知道是自己村裡的,於是二話不說把找茬的人給揍了。

  「賠錢。」宋阿南手上加力,柳飛大喊饒命。他不想要他命,但得賠錢,不然他也不介意送他一程。

  「賠賠呸呸呸呸賠賠賠!」柳飛喊。

  「多少?」宋阿南問周大郎。

  周大郎腿一軟,也不知是害怕還是什麼,忙不迭地去查看攤位,又查看撒了的麥子,但他心臟狂跳,腦子裡亂成一團,壓根算不清楚。

  宋阿南等了片刻,周大郎還是亂糟糟的,他乾脆自己衡量了一番。

  周媳婦每天來背一百個饅頭,換成現錢是二十五文,他也不知道周大郎賣多少錢,就翻個倍算五十文吧,剛才蒸籠也摔壞了,這個他剛買知道行情,還有七七八八其他壞了撒了的物什,最後宋阿南按著柳飛的頭道:「賠他六十文。」

  柳飛:「哎喲喂……輕,輕點兒……哎賠,呸呸呸賠賠!」

  *

  柳飛摳出六十文錢,捂著被揍青的眼睛在哄笑聲中逃走,後面跟著幾個一瘸一拐的流氓。

  周大郎接過宋阿南遞來的錢,感激的話組織了幾百遍,卻不敢說出來。剛才揍人的宋阿南與平時那沉默老實的樣子完全不同,這拳拳到肉,乾淨利落的風格,像是練過。

  「好,小兄弟,為民除害!」

  「揍得爽。」

  「早看丫不順眼了。」

  「哎,柳家二老都是本分人,這柳大郎卻不像個人。」

  周圍的人又誇又贊,還有人上來搭話,說要找宋阿南當護院的。宋阿南連看都沒看一眼,拿起地上的蒸籠,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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