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江令宛知道很傻很無賴,心中也頗為尷尬。剛剛才豪氣幹雲地說船錢分文不少,轉眼卻沒錢,她難為情地道:「咳咳,蕭公子,我有件小事跟你商量。」
蕭湛仿佛沒看到她的窘迫,只是用那雙漂亮、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望著她:「哦?」
明明他聲音很溫和,表情很正常,可江令宛卻覺得他好像在嘲笑自己,又好像覺得自己看錯了。
「是這樣的,我沒帶錢……」
她正想多解釋兩句,卻聽蕭湛道:「無妨,姑娘用腰間的玉佩付船費也是可以的。」
青峰臉上閃過一絲詫異,公子竟然真的跟這小姑娘要錢啊。
這玉佩可值七八十兩銀子呢,這個小姑娘不會答應的吧?
沒錯,江令宛的確不想答應。
十二歲的江令宛不諳世事,又有母親嬌慣著,吃穿用度都是好的,花錢大手大腳,不為銀子憂愁。
可眼前的江令宛是重活一世的江令宛,她經歷了嫁妝被奪、被休棄、身無分文躲進尼姑庵、摳摳索索地過日子,每天絞盡腦汁想的就是怎麼填飽肚子,怎麼掙到錢。
那段經歷磨練了她的心性,讓她從驕嬌二氣的千金小姐變成了豁達堅韌的成熟之人。也給她留下了一個後遺症,那就愛錢,一個字形容就是摳。
她今天出門,渾身啥都沒戴,還是丫鬟勸說她才戴了一塊壓裙的玉佩,還挑了一塊最便宜、她原來看都不會看的玉佩。就怕弄丟了,弄壞了。
現在玉佩卻要被別人拿走,早知道她說什麼也不會戴玉佩出來的。
罷罷罷!既然人家要,就給了他吧,誰讓自己坐了他的船呢。
江令宛笑著解下玉佩送給對方,自以為自己笑得大氣爽朗,卻不知自己這割肉般心疼的模樣實在是好笑。
青峰伸手正要去接,沒想到自家主子親自把玉佩接了。
「多謝公子相送。」江令宛上了岸,兩腳踏在地上,頓覺心安。
她衝蕭湛拱手展顏一笑,圓圓的杏眼微微一彎,有幾分小姑娘獨有的俏皮。
蕭湛站在船頭,風吹動他衣袂飄飄若仙,仿若隨時會乘風而去。
他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蕭湛聲音溫文爾雅:「你回家取了錢,可以來贖這玉佩。我目前住在汀蘭水榭。」
與蓬島瑤台一樣,汀蘭水榭也是一個小島的名字。
「不用了。」江令宛把眉毛一揚,豪氣道:「不過是個玉佩而已,不值錢。公子載我一程,得了這個玉佩也是應該的。」
蕭湛沒再說話,轉身回坐到船裡,青峰搖動船槳,船回去了。
等船搖離岸邊,青峰忍不住開口了:「五爺,若是這小姑娘真去汀蘭水榭找您,要不要去跟南昌王說一聲,讓他把汀蘭水榭借給我們用用?」
蕭湛微微頷首:「嗯。」
青峰撓撓頭:「五爺,那小姑娘竟然跟黑仔那麼熟,您有沒有覺得不對勁?」
蕭湛沒說話,只是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
青峰摸了摸鼻子,嘿嘿乾笑了兩聲:「我這麼笨都看出了,您一定也早就看出來了,我問的是廢話,廢話,嘿嘿。」
蕭湛手指在金絲楠木桌上瞧了兩下,目光諱莫如深:「去查,十二個時辰之內,將查到的所有內容交給我。」
青峰也收起笑臉,恭聲應諾。
江令宛也離開了湖邊,走到了大路上,沒走幾步就遇到竹枝。
竹枝飛也似奔過來,她神色倉皇、滿頭大汗,幾乎快要哭出來:「我的小姐,您總算回來了,嚇死我了。」
「沒事,有驚無險。你沒事吧?」江令宛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臂,上下打量她。
竹枝搖頭,後怕地道:「我沒事。」
兩人確認了對方平安無虞,就叫了馬車回去。
一上車,竹枝就問:「小姐,你是怎麼回到岸邊的。」
江令宛不欲竹枝擔心,輕描淡寫地把蕭湛送她回來的過程說了。
「蕭公子容貌好,心地也善良,真應了相由心生那句話。」
沒想到竹枝大驚失色地「啊」了一聲,「您……您把玉佩給他了?」
江令宛不解:「怎麼了?」
「沒事,沒事。」竹枝連忙改口,強笑道:「那位蕭公子的確是好人,送了您回來。要不是他伸出援手,我這會子必然已經跑回家找人幫忙去了,老爺夫人知道了,一定會打我板子。他不僅幫了您,還救了我一命,的確該好好謝謝那位蕭公子……」
她囉囉嗦嗦說了一大堆,以此來轉移江令宛的注意力。
若是從前,江令宛一定會被她給騙過去了,可如今的江令宛又豈會看不出來她的欲蓋彌彰?
「竹枝。」她微皺著眉頭:「你本來想說什麼?」
啊?
竹枝沒想到自己的想法被江令宛看穿,她立刻漲紅了臉,磕磕絆絆,羞於啟齒地說:「那位蕭公子長得這麼好看,用的東西又如此奢華,會不會、會不會是被人包養的相公?」
她並不是毫無根據地揣測,這大泊湖上貴人的別院多,湖邊亦建有私宅,其中有不少供人玩樂的地方,有青樓,也有象姑館。
象姑館與青樓一樣,都是出賣色相、供有錢人消遣的風月之地。只不過青樓裡面接客的是女子,而象姑館裡頭接客的是容貌出眾、不輸女孩的男子。
正所謂象姑像姑,像姑娘卻不是姑娘,所以才叫象姑館。
江令宛本能地不願意將那個蕭公子當做出賣色相之人。
「應該不是吧?我看那蕭公子氣質溫潤又不失磊落,應該不是那種人。」
她嘴裡這樣說,心裡卻不免有些懷疑。
前世,她見過南昌王養的兩個相公,不僅清爽秀麗,氣度逼人,一點猥瑣狎昵之氣不見,而且氣度出眾,舉止磊落,比富家貴公子還要英俊從容。
如果蕭公子真的也是相公,那實在是讓人扼腕歎息。
「罷了。」她壓下心底的惋惜,說:「那玉佩是從母親的鋪子裡拿的,並沒有我獨特的標記,無論花樣質材都沒有特別出眾之處,給他便給他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反正我們這一趟出來,目的已經達成了。」
雙月椰因為氣候土壤不對,一年隻結一棵果子,她摸了摸椰子,心頭大定,現在就等母親跟父親說和離的事了。
江伯臣直到三天後才回到會甯侯府。
會甯侯突然暈厥,昏迷不醒,他與二老爺、四老爺三人伺候了三天三夜,請大夫、熬湯藥,忙得團團轉,會甯侯絲毫沒有清醒的跡象,反而越來越嚴重了。
趙老太醫當機立斷,讓他們把會甯侯抬回侯府,準備辦後事。
江伯臣當場就哭了:「趙伯父,父親與您情同手足,這個時候只有您救父親了,您不能撒手不管啊。」
「行了行了。」趙老太醫毒舌道:「哭得這麼傷心,知道的,明白你這是為了爵位哭,不知道還以為你死了爹呢?」
江伯臣哭聲戛然而止,心裡卻在狂吼,我的確是要死爹了好不好?
然而他隻敢心裡吐槽,卻一個字也不敢朝外說,因為趙老太醫戳中了他的心事。
江家雖然也是功臣,當年封了會甯侯,卻功勳一般,不是什麼大功勞。所以只有爵位,沒有世襲罔替的丹書鐵券,這爵位便會三代而終。
不巧的是,這一代會甯侯剛好是第三代。
按說爵位到這一代就應該收回,但是皇帝為了顯示仁愛大度,往往會讓他們多襲一代甚至兩代。
前提是會甯侯要進宮面聖,遞上摺子自己要求朝廷收回爵位,皇帝就會加恩讓他多襲一代,同時要求他上請封世子的摺子,一旦他死了,這爵位就會落在世子頭上了。
現在會甯侯昏迷不醒,根本無法上摺子,萬一他就這樣一命嗚呼了,那江家的爵位也就到此為止了。
江伯臣心心念念的世子之位,侯爺之位馬上就要化為烏有。不僅如此,他還要因為守孝待在家裡三年。
爵位沒了,工部的官職也沒有了,他不哭才怪。
江伯臣幾乎沒曾跪下來給趙老太醫磕頭:「趙伯父,您再想想辦法吧。」
「別哭喪著臉了,把你眼中的貓尿收起來,等你父親真死了,有你哭的時候。」
一頓冷嘲熱諷之後,趙老太醫道:「我早年認識一個大夫,他醫術高明,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就是此人性格詭異,用藥大膽,尋常人都不敢找他治病,只有到了最後關頭走投無路才會去找他。」
「這個人雖然在民間名聲不顯,但是在杏林界卻非常厲害,有「鬼手」之稱。我這就去找他來給你父親治病。」
江伯臣又驚又喜:「多謝趙伯父,這人既然這麼厲害,那父親的病就有救了。」
「你高興得太早了。他願不願意來還不說,就算來了,也不一定能治好,不過是死馬當活馬醫,試試罷了。」
江伯臣:……
趙老太醫道:「你手上還有什麼事,這兩天趕緊辦好,還有差事,也得安排好。兩天後若他能治,你有得忙。若他不能治,這世上便無人能治,你就把後事操辦起來吧。」
江伯臣心裡沉甸甸的。
他在工部是個從六品的主薄,幹著文書閒職的事,隨時可以交給別人。
倒是梅雪娘的「病」不能再拖了,得讓她趕緊把藥喝了,才能快點好起來,他也能早日去除一樁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