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臺上台下
元旦是法定節假日,31號就得放假, 學校的元旦匯演就放到了30號的晚上。高三學生要備戰高考, 不予參加, 高一高二幾十個班級抽籤决定次序。
林老師的手氣不太好, 抽到了比較靠後的次序。莊家明却說:「這樣也好,我們的準備時間更充分了。」
「道具都準備好了嗎?」林老師看過班上的彩排,信心挺足,只怕意外, 「上臺之前再仔細檢查一下。」
莊家明回答:「關知之在負責, 應該沒問題。」
「關知之啊, 那我是放心了。」
開學那會兒, 林老師對芝芝的印象較爲寡淡, 覺得就是個成績雖然一般,但挺安分乖巧的小姑娘。後來看到她學習刻苦, 接著兩次考試都有進步, 好感頓生, 又認爲是個踏實本分, 勤能補拙的好孩子。
但直到她改頭換面,在籌備節目中調配有度, 做事幹練,才驚覺自己看走了眼——小姑娘沒什麽表現欲,却是個穩重能幹的孩子。
老實說,執教多年,寧玫這樣熱愛表現的年年有, 程婉意那樣心高氣傲的也不少見,韜光養晦心裡門清的,還是頭一次見。
成熟的都有點不像個學生了。
然而,此時此刻,芝芝幷不知道自己被班主任誇了。她有點抓狂,校園裡公開演出什麽的,就等於是古言小說裡參加宴會,必定出事。這不,先是畫好的背景板倒塌了一半,不知道被誰踩了脚,不得不去找美術老師借水彩補救。
接著,提前兩天租來的合唱服本來應該幹了,誰知道晾的時候掉了下來,沒幹不說,還髒了一塊,只能臨時再洗一次。
「別慌,這種紗的料子很容易幹,你現在馬上去宿舍洗乾淨,不要全浸,就這一塊打點肥皂衝一下,然後拿吹風機吹。」芝芝心裡吐血,臉上還要裝作多大點屁事的樣子安慰,「一會兒禮堂裡開空調,肯定能吹幹。」
打發了合唱團的,她找到程婉意,就一個心願:「姐姐,看好你的小提琴!這個絕對不能出事。」
「我檢查過了,沒問題。」程婉意的小提琴價值上萬,她也不敢隨便亂放,整天帶在身邊,就怕出意外。
整個傍晚,芝芝都來不及吃口飯,時間差不多了就逮著人換衣服。合唱團的提前借到了,主演們的校服却因爲時間問題,下午才剛到。
祝英台是女扮男裝,寧玫就算穿的是小號,褲管和袖子也有點大了。她也急:「關知之!」
「來了來了。」芝芝沒找到皮帶,剪了根絲帶串進褲腰,狠狠扎緊,順便調戲她,「哎喲,腰真細。」
這種時候,寧玫顧不得和她打嘴仗,看她要走趕緊叫:「別走別走,褲子拖地了。」
「卷起來啊。」
「像農民工!」寧玫跺脚。她早試過了,能成哪裡用得著找別人。
芝芝只好回憶了一下「男朋友褲管怎麽卷才好看」的科普,嘗試了幾次,居然折騰得不錯,配著球鞋挺時尚的。
「不行不能你一個這麽搞,得統一一下。」她趕緊跑去找莊家明。
男生比較豪放,教室裡人走得差不多了,他們就沒進厠所換衣服,課桌擋一擋就開始脫。芝芝衝回教室的時候,幾個需要登臺的男生就在換褲子。
「你們衣服換好沒有。」她一個箭步殺過來,宛如臨時檢查的教導主任。
男生們齊齊一驚,脫口就叫:「臥槽!」
莊家明也被她嚇到了,手忙脚亂地套上褲子:「你過來幹什麽?」
芝芝楞了下,趕緊忍住笑意,假裝什麽也沒留意到,板著臉說:「衣服換好沒有?褲子有沒有長?」
莊家明暗暗鬆了口氣,站起來整理了下,居然正好。
芝芝退開兩步打量著,進入發育期後,莊家明的個頭就竄得很快,這會兒已經具備了男神三要素:人高、腿長、腰細。
十分養眼。
她放弃了統一服裝的念頭,扒拉出配套的領帶:「低頭。」
莊家明猶豫著,耳朵發熱:「我自己來。」
「你會系領帶嗎?」芝芝將信將疑,「這不是紅領巾。」
他無言以對,只好低頭。芝芝踮著脚尖給他系上領帶,動作不太熟練,磨蹭了會兒。
兩個人靠得有點近。莊家明忽然不敢看她的臉,急急垂下眼眸,遇見的又是女孩白晰的脖頸和碎發,明明沒什麽,耳朵却更燙,視綫變了又變,無處安放。
這幾秒鐘變得格外得長,心跳得砰砰響。
「好了。」
終於等到她大發慈悲,宣布結束。他如釋重負,唯恐她發現异樣,刻意往後退了半步:「好了是嗎?」說的話也像是欲蓋彌彰。
芝芝沒在意,津津有味地欣賞了下新出爐的男主角,襯衣領帶,西裝西褲,身形略顯得單薄,但毫無疑問,日韓系的美少年就這個畫風!
「帥得坐……」地排卵。她急刹車,咽回了污污的段子,改口說,「好看死了。」
「噫!」圍觀的男生們擠眉弄眼,故意問,「關知之,我們也不會系領帶啊。要不然一起?」
「系什麽系,舞臺那麽遠,你們必須和男女主角分出區別,不然觀衆不好辨認……臥槽!寧玫你的髮型!」芝芝跳起來,奔回去找寧玫,「梳子!皮筋!」
不止是髮型,上臺的每個人還得化妝。
芝芝考慮過這個問題,但化妝師太貴,班費去掉租衣服的錢,不够再請人,最後只能自力更生。
但中國不是日本,高中生會化妝的鳳毛麟角。老師們年紀都三四十歲,大多素面朝天,芝芝掐指一算,除了特別注意形象的程婉意,只有她這個僞未成年人掌握了這門技術。
七點鐘,元旦匯演正式開場。
禮堂外面的厠所邊,芝芝餓得肚子咕咕叫,却沒法騰出手來吃塊餅乾。她一手拿著粉餅,一手拿著海綿撲,面前坐了一排妹子,流水綫作業上妝。虧得青春少女底子好,薄施脂粉就可以,不然她真的要去死一死了。
「咕嚕」,腹如雷鳴,芝芝連吐槽的力氣也沒了,有氣無力地說:「可人姐姐,別動,馬上好。」
紀可人問:「要不然你先吃點?」
「沒事。」芝芝剛拒絕,背後就有人說:「關知之,張嘴。」
她聞到一股濃鬱的菜園小餅的香味,下意識張嘴。莊家明塞了一塊餅乾過來,皺眉說:「沒吃飯怎麽不說,給你帶個包子也好。」
「忘了。」她含糊不清地說,手上的動作不慢,穩穩當當畫好了眉毛,又去找下一個。
莊家明看她騰不出手,只好亦步亦趨跟著,見縫插針喂她吃。
芝芝顧不得細細咀嚼,嚼了嚼就吞,嘴巴裡滿是鹹香,口乾舌燥,又厚著臉皮得寸進尺:「給我找瓶水。」
莊家明開了一聽旺仔牛奶,插了吸管送到她嘴邊。
芝芝狠狠吸了口,溫熱的甜牛奶劃入喉管,宛如一針鶏血,瞬間原地復活:「活命之恩,無以爲報,坐下輪到你畫了。」
莊家明硬著頭皮坐下。
之前那種無所適從的感覺又來了。他閉著眼睛,感覺到她溫軟的手指觸碰在臉頰上,就好像小猫的尾巴蹭啊蹭,癢得不得了。手不知道往哪裡放,只好捏著牛奶的罐子,雙腿伸展又縮回,後背沁出一層汗。
芝芝察覺到他的异樣,却道是男生不適應化妝,使勁安慰:「舞臺燈光太强,不化會很奇怪,放心,就上層粉,馬上好。」
口氣溫柔,像是對著小朋友。莊家明忍俊不禁,突然就輕鬆了點。
「好了。」時間緊迫,芝芝來不及發揮,但目前的效果已經讓她十分滿意,放下狠話,「就憑你這張臉,我覺得第一名非我們莫屬。」
莊家明:「瞎說。」
「我覺得有道理。」紀可人一本正經地說。
其他也七嘴八舌附和:「對,沒錯,就是這樣。」
芝芝得意地覷他眼,繼續忙碌。
八點半,徹底完工,芝芝累成了死狗,拖著身體找到座位,癱著起不來了。舞臺上是別的班的表演,一群穿著銀色小裙子的美少女拍手跺脚,跳著傳遍大街小巷,幾乎每個人都會唱兩句的《nobody》。
「i want nobody nobody but you!」
「i want nobody nobody nobody nobody!」
舞裙飛揚,掌聲連綿不絕。
「關知之,我們班排在下一個,會不會不太好啊。」同學們擔憂地問。
芝芝累得不想說話,但强撑著精神安慰:「別擔心,要對我們班有信心!」
事實也正是如此,一班的表演非常出色。
開場兩分鐘,竊竊私語的聲音就沒了。隨著劇情的推進,觀衆席時而傳出笑聲,時而爆發掌聲,芝芝扭頭四顧,發現大家都看得十分認真。
臺上,祝英台憑藉自己的機智,化解了一次又一次突發狀况,和梁山伯的感情也突飛猛進。就當她以爲自己會在男校念完三年時,父母却因爲改變了對女孩的看法,决定送她出國深造。
高二的期末表彰大會,她作爲優秀學生上臺演講,袒露了自己的真實性別,幷且說出自己的女權宣言:「我來到這裡,只是爲了向所有人證明,女生從來不比男生差。女生可以選擇讀文科,將來做一名老師、作家、記者……也可以選擇讀理科,做科學家、程序員、建築師……性別不是否認一個人的理由,我們都可以!」
當然了,愛情故事嘛,最後免不了來一出送別。
這一次,沒有十八相送裡祝英台的百般暗示,只有一句特別含蓄的告白:「我們美國再見,我知道你可以。」
芝芝寫這句臺詞的時候,心裡有種莫名的惆悵和促狹。她知道,十年後,寧玫不知道在哪裡,但莊家明必然會與他真正的玫瑰,相逢在美帝。
是的,很巧,他未婚妻的英文名,就叫做露絲。
《梁祝》的小提琴聲和鋼琴聲響起,合唱的女生上臺,唱出了結束曲:「碧草青青花盛開,彩蝶雙雙久徘徊,千古傳頌生生愛,山伯永戀祝英台。」
燈光下,程婉意一身白色的小禮服,琴弓顫動,全情投入,清秀的面孔綻放出迫人的光彩。
芝芝看看她,又看看穿著白襯衫彈鋼琴的莊家明,心底響起一聲嘆息。
——恨臺上卿卿或台下我我,不是我跟你。
無限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