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意外的認可
芝芝說的事,完全超出了莊家明的思考範圍。他一直覺得, 父親再婚, 是想找個一起生活的伴侶, 但他自己住宿, 父親又忙於工作,不提內心深處抗拒著外來者的加入,理智上也覺得沒必要。
家裡沒人做飯,可以去奶奶家吃, 奶奶肯定很高興看到兒子過來;家裡沒人做家務, 是亂了點, 但父子倆在家時間短, 定期打掃就是了;個人的瑣事可以自己做, 他現在住宿,基本上能做到自己搞定自己, 父親也不是不會用洗衣機。
奶奶說, 找繼母另一個目的是照顧他, 可他不需要, 現在這樣就挺好,也自私的認爲, 父親或許和他想的一樣。
然而,他想的太簡單了。
在孩子的視角之外,尚有一片他未曾注意到的天空,那是屬夫妻之間的世界,不僅僅是生活上的互幫互助, 還有……還有很多他還不瞭解的東西。
「嗝。」芝芝一口氣喝下了一杯熱奶茶,撑得打嗝。這個聲音喚回了莊家明的思緒,他複雜地看著熟悉的領家妹妹,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芝芝……」
她趴在他的書桌上,懶洋洋地說:「幹嘛?」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他也望向臥室關著的門,似乎想透過這個看到父親的身影,「說是說我希望有人照顧爸,可真的出現了,我又覺得很難接受。」
她樂了:「你這樣還能叫自私啊?自私的人根本不會這麽說,你希望有人照顧叔叔,證明你很愛他,你心底不能接受,這也是人之常情。世界上沒有哪個孩子是真心實意想要繼父、繼母的,當然,原生父母太壞了不算。」
他坐在床沿上,垂頭不語。
「其實,你不用想那麽多,八字還沒一撇呢。」芝芝說著沒有意義的安慰。她很清楚,莊鳴輝最終還是會和夏麗結婚,而她當年怕繼母待他壞,竭力反對,他還是同意了父親的婚事。
後來的十年裡,莊鳴輝和夏麗過得不錯,沒有濃烈的愛情,却也彼此扶持照顧,家庭安定和諧。所以,她沒想過從中作梗,破壞這對中年男女的二次婚姻,反而勸著莊家明,想他早些釋懷。
孩子們終歸會離開父母,展翅高飛,父母有自己的生活,未嘗不是好事。而莊鳴輝沒能做到一生一世一雙人,也沒什麽大不了的,現實生活不是愛情小說,大家都是普通人,過著普通的世俗生活。
想開點兒吧。
芝芝深深嘆息,拉住了莊家明的手,用力握緊:「沒什麽大不了的,別擔心。」
她說的都是毫無意義的空話,但也不知是不是她剛喝過熱奶茶,雙手暖烘烘的,握著他的手時,他冷冰冰的身體突然得到了撫慰,熱意傳到心臟,周身都溫暖起來。
「芝芝。」他的唇角蕩開一絲笑紋,「謝謝你。」
「我們之間就不用說謝了吧。」她做了個鬼臉,拿起作業,「回去了,拜拜。」
莊家明送她出去。
「妹妹走了?」莊鳴輝進厨房倒水,「她最近成績怎麽樣?」
「挺好的,班級前十了。」莊家明回答。
莊鳴輝笑了:「那就好,你有空就多教教她,你們倆從小玩到大,別長大就生疏了。爸爸現在還和小學同學出去喝酒呢。」
「喝酒?」莊家明倏地抬頭,「你喝酒?媽不是不讓你喝嗎?」
莊鳴輝說漏了嘴,連忙補救:「就吃飯的時候喝了一點點,沒多喝,真的。」
莊家明:=_=
元旦假期結束返校,芝芝忽然發現了一件事:她的人緣變好了。
高中開學半年,她最要好的是前任同桌,王詩怡同學。和所有的小姑娘們一樣,兩個人會一塊兒上厠所、吃午飯、上體育/音樂課。但在林老師突如其來的換座位後,兩個人坐得遠了,下課專門繞到教室的另一頭去叫上厠所不現實,所以雖然還會偶爾一起吃飯,關係却慢慢淡了下來。
新同桌程婉意是高冷女神,獨來獨往,從不和人一起行動。芝芝不是真•高中生,幷不需要一個形影不離的閨蜜,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這就導致她幾乎沒有同進同出,關係要好的女性朋友。
但是現在,寧玫向她拋出了橄欖枝。不是重生前的塑料閨蜜,也不是之前披著親近的皮,實則挑事兒的撩撥,而是實打實的少女友誼——在食堂看到端著飯盆的她,主動招手問她要不要坐一起;她問莊家明借紙巾時,主動遞出了自己的紙盒;最後,邀請她一塊兒去厠所了。
芝芝滿頭問號,搞不清寧玫葫蘆裡賣得什麽藥。但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她無緣無故,沒什麽理由拒絕,可有可無地應承下來。
過了幾天,她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仿佛被拉入了寧玫的小團體。
有意思的是,這個小團體人數不多,却都是一班女生的金字塔頂尖階層。
比如寧玫,她長得最漂亮(雖然「女神」的稱呼花落程婉意,但班花的桂冠戴在了她的頭上),女生中成績最好,是當之無愧的中心人物;還有一個名叫餘若妃的團支書,不參與班級的管理,地位却很超然,據小道消息,她爸在市-政-府裡工作,也算是個官二代了。
另外兩個女生中,一個是能歌善舞,才藝很多的紀可人,另一個則是學習成績同樣排在前五的範芸,她不是班幹部,却是班主任林老師的課代表,每天都能和林老師直接交流,比大部分班幹都有面子。
這個配置,芝芝自嘆弗如,同時愈發好奇,寧玫拉她入夥,到底要幹嘛?組團diss程婉意嗎?
結果幷不是。
觀察了數日,芝芝確定,寧玫拉她入夥,幷沒有什麽陰謀——也是麽,大部分人的高中生活都平靜如死水,天天撕x不是宮鬥劇就是美劇(?)——非要說是什麽原因的話,大概是……認可。
簡而言之,寧玫的小團體聚集了班裡某方面最厲害的女生,現在她們認爲她也擁有了這樣的能力,所以决定吸納她成爲自己團體的一部分。
坦白說,芝芝的心情有點複雜。
曾幾何時,寧玫是她需要仰望的人。聽著很好笑,同班同學,哪裡需要這麽誇張,用上「仰望」兩個字,不過只是個家庭小康,樣貌漂亮點的普通女孩罷了,放在十四億人口的大背景下,兩人半斤八兩。
可少女的世界很小,眼界也很窄,就隻裝得下班級那麽大。
她當時就覺得程婉意特別女神,走路都和別人不一樣,就覺得寧玫特別厲害,成績好人緣好,自己與之相比,那還真的是皓月和螢火。
而如今,或許是她當編輯導演時顯露出來的能力,又或許是她不經意透露出來的成人的思想,寧玫覺得她有資格做自己的朋友了。
這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覺,三分好笑(一丁點屁事搞得像拍《緋聞女孩》),三分高興(爲了曾經的自己),三分釋然(都過去啦),還有一分,予了悵惘。
因爲,回不去了。
今日的友誼,彌補不了十六歲的自卑,用作弊的手段得到的認可,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自己。她只有變得比二十六歲更好,才能無愧於自己。
……說人話的話,他媽元旦過後就是期、末、考、了!
想什麽有的沒的,趕緊投身於期末複習的宏圖偉業中吧!!!
過了1月6日的小寒,天氣驟然轉冷。芝芝周五早晨起來,猛地發現外頭的天氣亮得不同尋常,瞄一眼鬧鐘,六點一刻沒錯。
她哆哆嗦嗦地在被窩裡換好衣服,披上羽絨服下來一看,窗外銀裝素裹,竟是下雪了。
「下雪了?」睡窗邊的女生揉著眼睛爬起來,看到白皚皚的樹梢後,忍不住興奮地叫了起來,「啊,真的下雪了!」
這兒算是南方,三年裡也就一年會下次雪,還是薄薄的一層,所以對於本地人來說,下雪還是件很新鮮的事兒。
沒一會兒,整個宿舍都活了。
大家忙忙碌碌地上厠所、刷牙洗臉,到了六點四十分,晨跑的鈴聲沒響起來,取而代之的是柔和的音樂。這代表學校今天取消了晨跑,大家多出了二十分鐘的時間。
芝芝起得最早,在去教室自習和好好吃頓早飯間猶豫了半天,决定看在下雪的面子上,稍稍放鬆一會兒。
她去食堂買了碗熱氣騰騰的白粥,佐著流沙的鹹鴨蛋慢慢吃。平時晨跑完只有十五分鐘的早飯時間,去掉排隊和路上的時間,根本不够坐下來好好吃頓早餐,她都是買了包子饅頭蛋餅回教室吃。
寒冷的冬季早晨,一碗熱騰騰的白粥下肚,整個人都暖和了起來。芝芝吃得心滿意足,又買了一個茶葉蛋和一個葱卷,準備在課間補充能量。
結果第二、三節課的間隙,莊家明和幾個男生出去了趟,回來塞了個烤紅薯給她,熱騰騰的,捧在手心裡還嫌燙。
她瞪大了眼睛:「哪來的?」
「噓。」莊家明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輕聲說,「買的,快吃吧。」
芝芝掰了一半給他,剝著皮說:「少糊弄我,我昨天才問過老闆娘賣不賣烤紅薯,她說不賣,你們哪弄來的?」
一中管得很嚴,不允許點外賣送進來,怕學生吃壞不好交代,唯一賣零食的只有小賣部和食堂。這個紅薯聞著就是老式的鐵桶裡的味兒,肯定是從街頭小販那裡買來的。
莊家明只好說:「宿舍後面的小路上,有人在賣這個。」
男生宿舍位於校園的西北角,後面是一條小路,偶爾有推車的小販經過,香味一陣陣飄進來。不知是哪個膽子大的男生率先翻墻買了東西回來,反正沒過多久,好多人都這麽幹了。
芝芝歪過身瞅他的褲子:「今天下雪,路這麽滑,你也不怕摔著。」
「沒事。」他屈起手指,遮住發紅的掌心,「你什麽時候想吃和我說,給你帶過來。」
芝芝咬著軟糯的紅薯,有點開心,又有點不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