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人間情事
假如沒有切身經歷過,芝芝還會以爲, 兩情相悅的人互訴衷腸後, 就該像小說裡男女主角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然而, 現實要複雜得多, 也要戲劇性得多。
he?親,想多了,暗戀結束後,考驗才真正開始哦。
這是常見現象, 不屬七天無理由退……咳, 總之, 建議繼續努力。
但她完全不知道該這麽辦。
幸虧莊家明同學雖然不理解, 但也沒繼續給臉色, 只是一路沉默到了家附近。
他要去奶奶家吃飯,和她半路分別。她不自覺賠著小心:「那我回去了哦, 你路上小心, 拜拜。」
「拜拜。」莊家明揮揮手, 轉過身的刹那, 心裡有點難受——她那麽小心翼翼的,好像做錯了什麽事, 讓他覺得有點愧疚,後悔不該非要個答案。
可他又不太明白是怎麽回事。
是他做錯了嗎?還是她錯了?明明他喜歡她,她也是,這是好事啊。
爲什麽反而兩個人相處起來更不自然了呢?
莊家明滿腹心事地走到了奶奶家。
家裡有客人,是奶奶的好姐妹, 正紅著眼眶和莊奶奶說著什麽。莊爺爺避到了陽臺上,戴著老花鏡,全神貫注地翻著一本《國際象棋入門》。
他和家人打了招呼,看離飯點還有點時間,自覺地坐到餐桌上寫作業。
奶奶的姐妹誇了他兩句懂事,又無縫接上了剛才的話題:「……他這麽對我,到底是什麽意思?我不圖他什麽,倒是貼了不少……」
莊家明平時寫作業專心致志,心無旁騖,今天心裡却是存著事,集中不了精神,斷斷續續地就聽了下去。
然後他就被震驚了!
這個奶奶今年六十三歲,姓王,就叫王奶奶好了。早年死了老公,獨自一人把兒子拉扯大,兒子有出息又孝順,賺了錢後給老媽很多錢,王奶奶有錢又不用操心兒子,孫子兒媳婦帶,生活就比較空閒。
人一空嘛,就想找點樂子。她想著自己也一把年紀了,孤零零在家太寂寞,想找個伴。
要求不高,四十歲到五十歲就行了,不用大小夥子(?),但絕對不能超過五十歲,不然用她的話說就是「找個大爺伺候,沒事找事」。
其他的條件比較寬鬆,長得不醜,人老實勤快就行。
經過一段時間的物色,王奶奶找到了李叔叔。
李叔叔是開出租車的,離婚,有個閨女,歸了老婆,獨身住個小破房子,日子過得很緊巴。
王奶奶想結婚(當然財産的事兒子都給弄好了),李叔叔不大願意,兩個人吵了一架,鬧翻了。
莊家明:「……」
王奶奶覺得李叔叔就是想騙她花錢,其實對她一點也不上心,可要她把人甩了,她又有點捨不得——「他平時對我還是蠻好的,我就是想不通啊!」王奶奶拍著大腿,眼中噙著泪。
「唉,我看啊,他就是拉不下這個面子。」莊奶奶搖搖頭,又安慰了小姐妹幾句。
王奶奶的情緒慢慢平緩,看出來莊奶奶要準備燒菜了,識趣地提出要回去。
莊奶奶沒多挽留,講了幾句「放寬心」之類的話,把老姐妹送走了。然後一關上門,她就和莊爺爺說:「我就知道,那個姓李的不可靠啊!」
「你又知道了?」莊爺爺諷刺,「上次你駡的是她不要臉伐?年紀一大把還找新的。」
莊奶奶假裝沒聽見,繼續發表高見:「這種怎麽靠得住啦?一不小心錢都給騙光了。她也不想想自己六十幾歲的人,怎麽可能是真心的?昏了頭了!」
莊家明繼續:「……」
他其實不是很能理解奶奶的友誼。她是真心實意地關心老姐妹,但又很自然地在背後說她壞話,這是什麽道理?
但不解歸不解,沒敢問。
吃晚飯的時候,莊奶奶冷不丁地又提起另一件事,問他:「你爸最近有沒有和你說過什麽啊?」
莊家明稀裡糊塗的:「說什麽?」
「行了你問家明幹什麽。他一個月就回家兩次,能知道什麽?」莊爺爺打斷了欲言又止的莊奶奶,綳著臉說,「吃飯。」
莊奶奶不服氣,還想說什麽。莊爺爺一句話堵死了她的命門:「家明今年高三,除了讀書,其他的事都和他沒關係。」
高三一出,誰與爭鋒。
莊奶奶閉嘴了。
莊家明却好奇起來,飯後看他們鬼鬼祟祟在厨房裡說什麽,竪起耳朵偷聽。
「你和家明說幹什麽?平白讓孩子分心!」莊爺爺教訓。
莊奶奶說:「我這不是著急麽我,人家特意來和我說,看到鳴輝和個女的去醫院,那我有點想法也很正常啊,你不想知道?」
「你問你兒子去,別問你孫子。」莊爺爺懟回去,「這事不管真的假的,不許讓家明知道。」
「行了行了,我知道。」莊奶奶不耐煩地保證,「我不說,我一個字都不說!」
莊家明心裡有了底,趕緊避開了。
六點多,莊鳴輝到家了。
莊奶奶忙不迭迎上去:「吃過飯沒有,家裡還有點菜。」
「單位裡吃過了。」莊鳴輝把剛買的水果和一箱鹹鴨蛋放下,「別人送我的,爸媽你們拿去吃。」
「又拿東西過來,你留著自己吃就好了。」莊奶奶嘴上拒絕,身體很誠實地接了過來,臉上挂著濃濃的笑意。
兒子惦記他們,多孝順啊,誰能不高興呢?
莊奶奶很想問問兒子怎麽回事,但考慮到孫子在,拼命忍下了。莊家明也想知道答案,所以非常聰明地開了水果箱,拿了個瓜出來去厨房切。
果然,他一走,莊奶奶馬上就問了:「有人跟我說,你前幾天和個女人走在一起,是怎麽回事啊?」
「前幾天?」莊鳴輝回憶了下,好笑道,「哦,那個是我們單位的同事,路上被人撞了下,我看見了就順道把人送去了醫院。媽,你別多想。」
莊奶奶鬆了口氣。她本來還準備了一肚子「絕對不可以在家明高考前搞大肚子,有了就一定要打掉」的話想說,這下好了,啥也不用說。
可她心裡怎麽就有點失望呢?唉!
莊鳴輝略坐了坐,就說還有事,帶著莊家明回家了。
半道,他們繞路去了莊鳴輝的一個朋友家裡。
他打電話叫朋友下來,從後備箱裡拿了水果和鴨蛋出來送給他,還和莊家明說:「這是高叔叔,以前也住我們那裡,你還記得吧?」
莊家明不記得了,但很乖地叫人。
高叔叔來了一波「哎呀家明長這麽大了走在街上我都認不出來」「你小的時候我還抱過你呢」的套餐,然後力邀莊鳴輝上樓坐坐,喝杯茶:「你大老遠的跑來給我送東西,太客氣了,走走,上去坐會兒。」
莊鳴輝用「家裡還有事」「真的別客氣」「走了走了」的套餐婉拒。
磨蹭了半天,他們才脫身離去。
坐上車,莊鳴輝和兒子說:「我看你是不記得了。你高叔叔以前和爸爸是一個單位的,你媽媽還是他介紹給我認識的呢。」
巧了,今天莊家明的心裡裝著兩件事,一件是芝芝,一件是父親,聞言心中一動,問道:「你和我媽是怎麽認識的?」
「人家介紹啊。」莊鳴輝笑,「我們那個時候都這樣。」
「認識以後呢?」他追問。
莊鳴輝陷入了回憶:「當時,我是一下子就相中你媽了,但你媽沒相中我,和介紹人說我條件太好,不合適。」
這個莊家明是知道的。他母親舒沅因爲是個女孩,就被父母送給了親戚家,他的外公外婆是養父母,但待她很好。可惜好人不長命,外公突然得了癌症去世了,外婆傷心過度,直接中風,她要照顧躺在床上的母親,負擔很重。
而莊鳴輝當時是大專畢業生,單位又不錯,多得是小姑娘想嫁給他。可他偏偏看上了舒沅。
「後來呢?」莊家明問。
「那個時候我就想,不管怎麽樣得試試再說,就想辦法先和她搭上話。」莊鳴輝笑了,有點懷念,「我給她寫了很多信。」
「然後我媽就同意了?」
莊鳴輝搖搖頭,忍俊不禁:「同意什麽,她被我嚇到了,信看也不看就扔了。我只好托介紹人和她說清楚——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告訴她,我不看家裡條件,就圖人合不合適。你媽這才給了我機會。」
被嚇到了?莊家明心中一動,問:「爲什麽會嚇到啊?」說完覺得不對,掩飾地加了句,「還把信都扔了,多可惜。」
當爹的沒起疑心,還道是兒子爲自己抱不平,替亡妻辯解:「也是我不對,這種事就該慢慢來。在你媽看來,我只見過她一次就非卿不娶,有點——哎,我當時太年輕了,心急,一天恨不得寫三封信,現在想想……」
莊鳴輝笑著搖搖頭,重複了遍:「那時太年輕了。」
父母的故事幷沒有解答疑惑,但莊家明已經忘記了原來的念頭,情不自禁地跟著微笑起來,喜悅和懷念像是香草味的冰激淩,點亮了昏暗一天的心情。
然而,這一刻的溫馨幷未持續太久。他忽然想起了之前偷聽到的話,情緒又驟然低落:「奶奶問你的事,我聽到了。」
「噢,你聽到了啊。」莊鳴輝笑了笑,安慰兒子,「別聽你奶奶亂說,沒有的事。」
「我說過了,沒關係的。」莊家明很喜歡父母,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一家人永遠都不要分開。
可是,媽媽已經死了。
父親這麽惦記著母親,他既覺得高興,也十分不安。他很害怕父親永遠沉湎在失去母親的痛苦裡,一直走不出來。
他現在還可以陪著爸爸,以後呢?
下午的時候,王奶奶掏心掏肺地說:「我知道我兒子孝順,但兒子終歸只是兒子,我不是那種拎不清的婆婆,他有自己的媳婦,不可能一直陪著我這個老太婆。可我一個人在家裡,那滋味啊……你不知道,我每天晚上開著電視機,就爲了有點人氣……你和老莊感情好,你不懂的……」
莊家明自然也不懂。
可他想,爺爺奶奶雖然總是拌嘴,感情却很好,王奶奶死了老公,又去找了李叔叔,芝芝的外公也找了蔡奶奶,可見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過些。
他不捨得讓父親一個人孤零零地老去。
所以,就算心裡很難過,很在意,他也希望,假如可以的話,父親可以走出來,重新開始生活。
這些話,莊家明沒有說出口,但莊鳴輝都聽懂了。他喉頭酸酸澀澀,視野也有些模糊,趕緊眨眨眼——開著車呢。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家明,爸爸明白。你放心,爸爸和你保證,假如真的有這麽一天,我肯定不會瞞著你,不會讓你從別人嘴巴裡聽到,好嗎?」
「嗯。」莊家明應了聲,垂眼遮住了微紅的眼眶。
車流不息,父子倆正在回家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