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努力
芝芝一下子就清醒了,二話不說爬下床:「走, 看看去。」
自己寢室到隔壁寢室幾步路的功夫, 芝芝在腦海裡迅速過了一下胡婷。老實說, 她對這個妹子沒啥印象, 只記得非常刻苦,天不亮就往教室去,下了晚自習也是拖到最後幾個才走。
再想想這次一模考試的排名,呃, 沒想起來。她撓撓頭, 問楊榕榕:「她今天和家裡打電話了沒有?」
「沒, 她回來都快熄燈了。」楊榕榕小聲說, 「一回來就把自己關在了厠所裡, 怎麽敲門都不應,也沒聽見哭聲。」
芝芝毛骨悚然, 頓時明白了她的恐懼——這聽著像是想不開啊。
她輕手輕脚地去隔壁寢室, 發現宿舍裡的妹子們都沒睡, 只不過有兩個事不關己, 戴著耳機聽歌,有兩個在發短信, 按鍵聲清晰可聞,還有兩個坐著悄聲耳語,看著很心急的樣子。
芝芝走到離間的厠所,輕輕敲了敲門:「胡婷,你在嗎?」
裡面沒聲音。
「婷婷啊, 我是關知之,我們宿舍有人在嗯嗯,我急著上厠所,能不能借你們的用一下?」芝芝沒有一上來就表露得過分關切,少年人有迷之自尊,假裝什麽事也沒有是第一選擇。
可是,胡婷沒有接她的梯子,依舊不吭聲。
芝芝有點急了,扭頭搬了把椅子,問楊榕榕要了個手電筒,直接爬上椅子趴到了門板上——宿舍的厠所不封頂,門就是薄薄一層板。
她踮著脚尖趴上去,扭亮電筒往裡一照。
明亮的光束下,是胡婷泪流滿面的面孔。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
芝芝鎮定地說:「沒事,胡婷大概是肚子疼說不出話來了,來,你把門打開。」
胡婷不想理人,可還真沒想到芝芝會爬門,眼泪也來不及擦,當場就給蒙住了。就在這檔口,外頭一束光照了進來,宿管推門而入:「這是幹什麽?幾點鐘了還不睡覺?關知之,你怎麽在這兒?」
芝芝麻溜兒地爬下來,和宿管說:「我們班同學不舒服,我過來看看。沒什麽大事,就是肚子疼。」
高三生是重點保護動物。宿管阿姨一聽,顧不得追問她亂跑,走進來問:「肚子疼?來例假了嗎?」
有些人心裡不舒服,恨不得所有人都和她一起不舒服。但有的人就喜歡自己憋著,寧可悶到胸口痛也不想叫人看笑話。
胡婷是後者,早在宿管進門的時候,她就忙不迭抹幹了眼泪,順著應下:「嗯,肚子有點痛。」
這話沒人信。
眼泪抹幹了,兩隻眼睛還腫得跟桃子似的。宿管阿姨何等眼尖,却沒戳穿,沒出大事,那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早點睡吧,關知之,回你自己的寢室去。」
「誒,好。」芝芝很聽話。
胡婷也不好意思繼續哭,鑽回了自己的床鋪。
這是當然沒算完。翌日,芝芝就把這件事告訴了林老師。
她很重視,先誇了芝芝細心,又叫她以後多留意:「有些同學心比較細,壓力大了也不和別人說,你們班幹平時多仔細些了,有什麽不對勁的及時和我說。」
芝芝也很怕出現什麽高三生跳樓的消息,慎重地應了。
林老師回頭就把胡婷叫去,和她聊了聊人生。
其實胡婷的煩惱說白了也沒什麽,就是懷疑自我。
父母一直耳提面命要她好好讀書,說考上大學了才不會像他們一樣賣力氣(她家境不太好)。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胡婷很想出人頭地,所以學習上向來不吝嗇於下苦工,就算周末回家也挑燈夜讀,不敢懈怠。
但她不知道爲什麽,明明那麽努力,一模的成績却不盡如人意,甚至比高二的時候考得更差。
她受了打擊,又不知道該怎麽和更急的家裡人交代,筋就擰上了。
林老師聽著舒了口氣,趕緊安慰她說老師知道你用功,一模本來就是考察你的知識面的,離高考還有一百多天,來得及。
又怕家長腦子不清楚,就知道駡孩子,反而把人逼到絕路,主動說給她家長打電話解釋一下。
「別把孩子逼得太緊……對對,他們壓力也很大,家長要配合,不能給孩子太大的壓力……鼓勵爲主……胡婷很用功,也很用心……」
班主任親自出馬,家長們還是很給面子的,連連道謝:「我們都沒什麽文化,不懂怎麽教孩子……我們就是心裡著急……哎哎,都聽老師的……好好,保證不說……」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胡婷懸著的心總算是放下了。
這件事給學校敲響了警鐘:是時候干預一下心理問題了。
於是,期末考前,臨時加塞了個家長會。
主要基調就是,一切爲了孩子,鼓勵爲主,溫馨教育,不要逼迫孩子,要相信孩子,堅决杜絕打駡現象,要離婚的忍著,忍過一年大家都解放了!
大部分家長都聽進去了,幷且嚴格執行。
於是,這個學期的最後半個月,芝芝都過得很爽。
關父關母看到她的成績,真的是再也沒有任何要求了,甚至沒和她說再努力一下,博個清北什麽的。
夫妻倆背地裡都叮囑彼此:「閨女這樣就很好了,她有幾斤幾兩,我們心裡都清楚,別逼她,別給她壓力,過頭了反而不好。」
假如關知之打小就和莊家明一樣聰明伶俐,次次考試拔得頭籌,關家夫妻的心願不會這麽低,誰家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成龍成鳳。
然而,妙就妙在芝芝前十幾年都平平無奇,成績不好不壞,踩著尾巴擠進重點高中。此時有這般成績,父母都已經喜出望外,只求不跌,不求更大的回報。
關母還有點迷信。
她聽說,人的福氣是有限的,一口氣求了個大的,後半輩子就要過得慘,所以中了獎、路上撿了錢,就得做點好事,給乞丐捐點錢,家裡的舊衣服打包送人什麽的,如此才能太太平平的。
考試也一樣,考個狀元好聽是好聽,也看家裡有沒有這個福氣,反正第十名也能上最好的大學,那何必强求呢?
做人要惜福。
芝芝不知道爹媽樸素(迷信?)的想法,舒舒服服地開始了寒假。
今年的寒假只有十天,比往常少了一半,但算得了什麽呢?年三十回家,年初七上班的日子都沒少過,十天不少了。
慣例年三十在奶奶家過。
大伯和奶奶都很關心她的考試成績,聽說考了第一,高興得合不攏嘴,直說「看樣子我們關家要出個大學生了」。
農村這地方說來也奇怪,重男輕女不假,可要是讀出去成了大學生,又是光宗耀祖的事。
關母很謙虛:「沒准的事。哎,佳麗明年也要中考了吧?」
說起這個女兒,李翠就頭疼,愁眉苦臉地說:「還不知道能不能考得上呢。唉,考不上就只能讀個中專了。」
話是這麽說,但她私心裡覺得,其實讀個中專也不錯,讀完出來就能工作,不像高中大學這麽念過去,沒個頭,下面還有一個佳芳一個浩浩呢。作爲老大,總該想辦法幫襯點家裡。
關大伯呢,原來和關父一樣,想著供出個大學生來,光耀門楣。但生了兒子,那肯定是盼著兒子有出息,所以關佳麗中考行不行,他都無所謂。
關父本來想勸,可想想大哥家裡的情况,供三個孩子不比供一個,吃力得緊,又給咽了回去。
芝芝在旁邊啃完一個紅燒鴨脖,基本就把長輩們的心思摸清楚了。轉頭找了個藉口,單獨和關佳麗說:「你得再努力努力啊。」
「我不行。」關佳麗愁眉苦臉的表情和她媽如出一轍,幾乎是縮小版的李翠,陌生人一看就知道她們是母女。
「哪裡不行?」芝芝挺有耐心,「老師講的能聽懂嗎?」
關佳麗搖頭,又說:「現在也不怎麽講了,就叫我們自習,大家也不是很在乎。我覺得我媽說得對,讀個中專也行,早點掙錢。」
芝芝半天沒說上話來,感覺到了深深的絕望。
關佳麗的初中在鎮上,口碑不怎麽樣,想來也不是什麽適合學習的環境。聽起來老師也不太負責,同學們也就混混日子,爹媽重男輕女,不肯多花錢和心思,滿腦子想著女兒早點掙錢……
地獄副本啊。這怎麽救?
她醞釀了好一會兒,才說:「佳麗,如果讀中專也行,爲什麽我們要努力讀書考高中,考大學?現在還有時間,你別去管別人怎麽樣,你再努力一把,至少要讀到高中。」
關佳麗看起來沒什麽反應。
無知而認命。
芝芝對這樣的人沒有辦法,只能盡人事:「我把我初中的輔導書給你吧。」
關佳麗點點頭,沒拒絕。
回家的時候,路上下起了小雪。
關家沒有車,摩托車和小電驢都開得很慢很慢。芝芝坐在母親背後,感覺到寒風和雪花撲到自己臉上,冷嗖嗖的。
千辛萬苦到了家,第一件事就是洗熱水澡去去寒氣。
不久,莊家父子過來拜訪。
芝芝當時正在擦頭髮,看到莊家明的刹那,眼睛迸出光來。他也是,那張俊俏的面孔簡直像多了個濾鏡,瞬間從紀錄片的風格變成了偶像劇。
但他們都不敢多看彼此,爹媽都不好糊弄,被發現就糟糕了,因此看起來還比過去更疏遠了些——莊家明都沒坐到她旁邊,兩個人隔了個茶几。
高考生的爹媽坐在一起,還能說啥?
關母張口就來:「聽說慈悲寺蠻靈的,我打算初二或者初三過去拜一拜。」
鄉下地方也是有寺廟的,不在本地,在隔壁縣,沒什麽名氣,也沒有游客。但好歹是座廟,又近,所以……家長們想去拜一拜太正常了。
也不是迷信,就是圖個心理安慰。
——別人都拜了我不拜,虧。
芝芝舉手:「我也去。」
「你去幹嘛?」關母不燒香不拜佛,也不覺得女兒會信這個,「就是想跟過去玩吧?」
芝芝很冤枉。但凡是穿越重生的,以前就算不信,心裡也有點懷疑,要不然天寒地凍的,誰高興去吹這個冷風?她找藉口:「拜一拜,萬一呢!」
關母迅速被說服了。
不靈就算了,正常,萬一靈呢?
「那件呢?」關母問。
莊家明不信這個,可是能和芝芝出去玩,沒有理由拒絕,遂笑:「那我也去吧,萬一呢。」
大家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