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又一個春天
春天到了。
脫掉臃腫的冬裝後,同學們愕然發現, 身邊的小夥伴有了不一樣的變化。
女生們好像春天的花朵, 綻放出無比的嬌艶與活力, 寬大的校服再也遮不住隱約的曲綫。陽臺上晾著的內衣, 也從背心、吊帶逐漸變成了真正的內衣。
男生們很多竄了個子,樂此不疲地在門框上比劃著身高。清晨,他們會對著鏡子解决鬍子的煩惱,夜裡, 互相丟紙巾玩笑成了保留節目。
這一届的學生, 最遲還有三、四個月, 就全都成年了。
芝芝照鏡子的時候, 總有一種踩在青春尾巴上的惆悵。人家都想長大, 她却很捨不得,這是貨真價實的十八歲啊。
大家都在長大, 但誰的變化都沒有莊家明那麽顯眼。
高三下半學期的他, 徹底告別了少年的青澀感, 往人群裡一站, 就完美詮釋了什麽叫做「玉樹臨風」。
他自帶濾鏡和光環,小夥伴們和他都不是一個畫風, 深以爲苦。
韓琮不止一次吐槽:「跟他走在一起,就好像是穿越到了電影裡,成了那個路人甲、小兵乙。」
男生也是要面子的,誰也不想一直當綠葉。
莊家明也不喜歡被人圍觀,藉口柳絮過敏, 買了個口罩戴上。這挽回了他和朋友們的友誼,而他爲此感到後悔。
因爲,周日下午,他說要去閱讀室(和芝芝一起)寫作業的時候,他們都跟了過來。
他又不能說你們別過來,忍氣吞聲帶著一群拖油瓶過去了。
然後,發現芝芝也一樣。
陳夢經過懷孕的虛驚後,覺得這個朋友不僅人好,而且靠得住,義無反顧地粘上了她。厠所一起去,飯一起吃,晚上睡覺還可以頭對頭聊聊天——她們倆的床鋪挨在一起。
兩人平日形影不離,周末自然也如此。
莊家明心想,好了,這下真的成寫作業了。他左右看看,發現芝芝附近的位置都有人坐了,認命地掏出了試卷,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
芝芝問他:「你感冒啦?」
「沒。」他摘下口罩,舒了口氣,「這樣方便點。」
韓琮「好心」解釋:「總是被人盯著看,也挺慘的。」頓了頓,難掩幸灾樂禍,「不止女生看,大叔都會看他。」
「很正常,明星走在街上大家都會看啊。」芝芝打抱不平,「你們就是嫉妒。」
「這我沒辦法否認,不過比起他的臉,我更嫉妒他的腦子。」韓琮就是這點討人喜歡,大方坦率,嫉妒都光明正大,「真不知道他是怎麽學的,明明大家上的都是一堂課,做的是一樣的作業啊。」
芝芝幽幽道:「你有我嫉妒嗎?我小時候和他喝的是同一個奶粉!」
雖然切入點奇怪了些,但這個理由莫名具有說服力。
韓琮頓了下,忽然就心理平衡了:「好吧,我好過多了。」
閒聊過後,就是寫作業,老師們給他們的周末安排了足够多的「節目」。但莊家明只剩了一張卷子,不到一個小時就寫完了。
他琢磨著怎麽能和芝芝單獨說兩句話。正想著,她就站了起來往書架的方向走,看著像是想借本書來看。
是個機會。他剛擱下筆,屁股還沒離開凳子呢。陳夢歡歡喜喜跟了過去,口中說道:「作文都不知道寫什麽,還是寫讀後感簡單。」
莊家明:「……」他捏緊了手裡的鋼筆。
芝芝本來是想借找書的機會,和莊家明聊兩句,陳夢一過來,只好遺憾地打消主意。
但福禍相依,未必是壞事。
她繞過這排書架,打算去古文那裡找點小品文看看,剛踏過半步,就看到了震撼人心的一幕。趕緊扭頭就走,順帶扯住了陳夢:「有人。」
「啊?」陳夢楞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躍躍欲試地靠在書架上,從書籍的縫隙裡偷看,「哇。」
芝芝隨手抽出一本書擋在面前,半蹲下來一起看:「我們年級的?」
「不是,高二的。」陳夢和她咬耳朵,「校服和我們不一樣。」
芝芝唏噓:「現在的小孩子啊。」
陳夢奇怪地看著她:「怎麽了?」
芝芝頓住,眼前的小夥伴是直接上了本壘的——啊!爲什麽她一個老司機要比真學生還要乖?她幽怨叢生:「沒什麽。」
「那個男生長得還挺帥的。」陳夢瞅了兩眼,心滿意足地離開,「他們膽子够大的。」
「什麽膽子够大?」楊榕榕也跟了過來,聞言好奇。
陳夢指指書架,低聲說:「有人在kiss。」
「噢~~~」大家發出心領神會的笑聲。
莊家明面無表情。
芝芝想了想,走過去戳戳他:「喂,你欠我的酸奶什麽時候還?」
莊家明抬起眼眸,剛想說「我什麽時候欠你酸奶」,話到嘴邊反應過來,佯裝自然地問:「我現在給你去買?」
「我也去。」她扭頭問妹子們,「你們有什麽要帶的嗎?」
外面飄著細雨,大家都懶得出去,紛紛報了飲料。芝芝點頭,拿起傘就走,莊家明裝作急著拿飯卡,「忘記」帶傘就跟了過去。
韓琮:「傘!」
他假裝沒聽到,小步跑了。
細雨飄飄,他們在傘下成功會師。
「人家談也沒耽誤高考。」莊家明接過她手裡的傘,借機拉了拉她的手才拿走傘柄,低聲道,「就你。」
芝芝撇撇嘴,賣萌:「家明哥,對不起嘛。」
「又來這招。」他瞪著她,「你也就三個月的好日子了。」
芝芝做了個鬼臉,心想,三個月後才是我的「好日子」呢,傻子。
不過,莊家明這樣克制,她莫名的高興。人都是有欲-望的,能考慮到另一半的感受而壓抑自己,多麽難得呀。
他確實比同齡人成熟。
而這份忍耐和克制,也許就是他超越旁人的關鍵。
她也好,韓琮也罷,都沒有理由去嫉妒他。過去十幾年如一日的努力,才是他看起來那麽輕鬆的關鍵。
「家明。」
「幹嘛?」
四周無人,她靠近腦袋,壓低聲音:「我超喜歡你的。」
莊家明努力壓住上揚的嘴角:「……嗯。」
三月末,莊家明和寧玫參加了自主招生的複試。
他們請了幾天假,去了一趟北京。
回來的時候,寧玫的心情顯而易見地轉好,對誰都是笑臉。而莊家明看起來沒什麽特別的,旁人問起考試如何,他也是說「還好」。
只對芝芝說了實話:「老師們對我挺滿意的。」
「我一點都不奇怪,你這臉。」當時他們在家裡,芝芝就沒忍住,摸了一把他的臉,「老師們看到你進來,眼睛都亮了一下吧?」
莊家明居然沒法否認。
芝芝哈哈大笑:「人家有沒有和你說,同學,我們這裡不是北影,你走錯門了。」
他:「……」
「成績什麽時候出來啊?」她問。
「半個月吧。」
「那你得先考個二模。」
四月中旬,第二次模擬考試開始。
這次的題型有了些變化,不像一模那樣中規中矩,有幾道題埋了陷阱,一不留神就有可能上了出題人的當。
考卷髮下來以後,每個老師的開場白幾乎都是:「我簡直不敢相信,講過那麽多次的題目,居然還有人做錯!它只是換了個說法,你們就認不出來了嗎?這道題做錯的,把手舉起來。」
芝芝的主要扣分點在作文和數學的最後一大題。
壓軸題有點複雜,她到考試快結束時才有了一點頭緒,但是來不及算完,隻拿了半的分數。
老師們也承認這題有點難,沒有爲難大家,講了一遍後解釋:「這題不算超綱,但要用課本上的公式來做比較麻煩,等到了大學你們學了微積分,做起來就容易了……」
芝芝原以爲自己的數學沒什麽問題,現在看來放心得太早了。
微積分?微積分她學過啊!
就是全忘了。
她去問莊家明怎麽辦。
他說:「做不出來就算了,保證前面的得分才最重要。」
「好幾分呢。」她耿耿於懷,「我想找點題來做做。」
「不要貪心。」少年警告她,「爲了不確定的幾分浪費時間,不划算。既然不會超綱,你就老老實實複習。」
芝芝完全不記得高考數學考了什麽,只記得確實挺難的,不甘心地問:「萬一高考真就那麽難呢?」
「那大家都做不出來啊。」他說。
她不上當:「你這次做出來沒有?」
莊家明:「……我用了個公式。」
「微積分的?」
他艱難地點了點頭。
芝芝:「你個叛徒!什麽時候偷偷學的?」
「輔導書的附加題。」他很識趣,「你要看嗎?我借你。」
芝芝咬牙切齒:「抄一份給我!全都要!」
莊家明有點擔心:「隨便看看可以,別費太多精神,沒意思的。」
「我可以!」她拔高聲音。
微積分怎麽了?她學過!
她以前高數沒能考到4.0,那也是3.0以上!
重生的人,這點金手指還是有的。
她難得這麽自信,莊家明不好打擊,勤勤懇懇抄了幾道類似的題目給她。芝芝花了一個周末,攻克了這個難題。
本來數學題做出來,就等於是過去了。
可芝芝患得患失,難免想得多了些,總是腦補高考出現了超難的題,自己還做不出來。
換做別人,那也就是嚇嚇自己。
她却是真的考過一次的,只要能回憶起來,就是妥妥的作弊啊。
誰能忍得住?
芝芝和記憶杠上了。
衆所周知,有些事越是回憶,越是想不起來,等到人沒去想的時候,自然而然就浮現在了腦海。
芝芝絞盡腦汁回憶高考的點點滴滴,從考場的心情到對答案的擔憂,再到後來數次微博圍觀高考的回顧,不肯放過蛛絲馬迹。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白天想啊想,晚上就做了個夢,夢見自己看到了考卷,大喜之下,拼命記憶,還道是蒼天有眼,終於開了挂。
次日早上醒來,她睜開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枕邊的單詞書和筆,準備把夢裡的內容記下來。
可是,什麽也不記得了。
大腦一片空白。
芝芝楞楞地看著單詞本,心底涌起一陣又一陣的委屈:爲什麽她重生沒有任何金手指?爲什麽這點女主光環都不肯給她?她只是想考個好學校而已啊!
煩悶、委屈、氣惱、焦慮……交織在胸膛裡,發酵出泪水的鹹味兒。
她趴在膝蓋上,心想,完了,我考前焦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