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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與嬌花》第20章
第二十章

  沈令蓁一回內院就去沐浴壓驚了,到了晚膳時辰,剛平復稍許,便聽說了另一樁事。

  下人說,霍舒儀負傷在床,下不了地,這兩天恐怕都得在榻上用膳了。

  沈令蓁立刻聯想到了她與兄長及母親發生的爭執。此前她只聽說霍舒儀的院子傳出了哭鬧的動靜,却不知她還受了罰。

  沈令蓁本因對霍留行心生懼意,思忖著暫且避一避他,這下却不得不硬著頭皮主動找上門去,問問霍舒儀的事。

  畢竟季嬤嬤曾說,此事多半與她有關。事發當時,她因顧慮著霍舒儀不喜歡她,幷未前去插手,可眼下若還全然不聞不問,實在有些失了禮數。

  到了霍留行書房門前,沈令蓁抬起手要叩門,腦海中又浮現出沈宅那一幕,不禁打了個顫,將手縮了回去。

  如此抬手,縮手反復幾次,這書房的門却被裡邊人一把打開了來:「你在做賊?」

  沈令蓁一見到他就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霍留行揚了揚眉,好笑地看著她,舉起手晃晃:「我洗過手了。」

  沈令蓁克制著儘量不表露嫌弃的神情,跟著他入裡。

  書房內,空青正在研磨,京墨正在鋪紙。

  沈令蓁遲疑道:「我打擾郎君做正事了嗎?」

  自然是打擾了。霍留行原本打算擬一封信,派人去暗查沈令蓁的那位救命恩人。

  因他確信,霍府內也許有人能够僞造他的佩劍與疤痕,却絕無一頂尖之人可以模仿他的劍法,所以現在改將懷疑放到了外邊。

  只是沈令蓁來了,爲免被她看見字迹,他便動不得筆了。

  他搖搖頭:「你的事也是正事。」

  沈令蓁沉吟了下:「倒也不全是我的事,我是想問問郎君,大姑娘……」

  她話只說一半,霍留行却也懂了:「被罰了十鞭子,母親下手有分寸,沒什麽大礙,養幾日便好。」

  十鞭子養幾日便好?這要是換了她,恐怕養一輩子也不會好了吧。

  沈令蓁睜圓了眼:「大姑娘犯了什麽錯,爲何罰得這麽重?」她面露歉意,「倘若是因爲我……」

  「與你無關。」霍留行打斷了她。

  一旁研磨的空青深表贊同地點了點頭。

  少夫人要是知道真相,一定會不開心,郎君這回睜眼說瞎話倒說得頗有人情味。

  沈令蓁一楞之下微微有些臉熱:「那是我自作多情了,還以爲郎君這是爲我出的頭。」

  霍留行一噎:「哦,她幾次三番頂撞於你,本也該罰,便算在內吧。」

  沈令蓁猶豫著張了張唇。

  「怎麽?你有話直說。」

  「郎君,我一直不太明白,大姑娘爲何這樣針對我?」沈令蓁有些窘迫,「這話我不好直截了當地問她,又不知該與誰打聽,憋了這麽久,只好來問郎君。」

  霍留行笑意一滯。

  一旁京墨也是萬萬沒想到沈令蓁如此開門見山,不由地呼吸一緊,記起了十年前的那樁事。

  這事的淵源,說來還有些複雜。

  大齊建朝以來,聖上因得位不正而忌憚朝中武將,多年來一直實施以文制武之法,國中戰力因此日益衰微,西北邊關頻受西羌族人滋擾。

  彼時抑武的弊端日顯,坐了十七年皇位的聖上自覺龍椅已然穩固,有心重振大齊武力,便准允了霍家以戰止戰,攻打西羌的請命。

  那之後首次發兵,霍留行領軍大獲全勝,重創西羌,從此名震天下。

  朝堂上下人人喜笑顔開地向聖上道喜。

  然而他們喊著「壯我大齊,揚我國威」的口號,心裡却感到了害怕。

  前朝所向披靡的霍家軍早在二十七年前的內戰中全軍覆沒,沉寂已久,始終被動挨打的霍家一朝出山,竟怎仍這般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於是半年後,當霍留行再次乘勝追擊北伐時,朝堂便傳出了爭議,稱霍家好大喜功,爲一己私利發起不義之戰,置黎民生計於不顧,令大齊蒙羞雲雲。

  這些聲音,讓原本雄心壯志的聖上也開始猶豫退縮了。

  沈家二房的主事人,也就是沈令蓁的二叔,便是在這時候與聖上悄悄進了言,說汴京還留著一位前朝的皇子,正是霍留行的姑姑與前朝末帝所生,這麽多年過去了,霍家依然保有如此戰力,怕不是有心復辟吧?

  一句「復辟」徹底澆滅了聖上令大齊重整旗鼓的豪情,也叫西北的戰局就此急轉直下。

  霍留行那支原本勢如破竹的軍隊在深入西羌之後突然斷了糧食補給,陷入了四面楚歌,孤立無援的境地,最後反成西羌俘虜。

  霍舒儀的生父就犧牲在那裡。

  如此血海深仇在前,她本就不可能接納沈家人,更何况還有「情」之一字在。京墨身爲霍留行的親信,貼身服侍他多年,自然瞧得出霍舒儀待他的心思。

  只是京墨知道,不管是「仇」還是「情」,眼下都不適宜與沈令蓁道出。

  說是「仇」,豈非明擺了霍家在京中安插了探子,這才能曉得十年前的事是沈家人在作祟?

  可說是「情」,又該叫沈令蓁將來在這霍府如何自處?

  京墨著實替霍留行捏了把汗。

  霍留行也是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尋了個含糊的藉口:「她誤以爲我還沒放下二十七年的事,所以替我不平。但你不必多慮,我那時剛剛出生,兩家人的恩怨對我來說不過是長大後的『聽說』。這麽多年過去,我早已釋然了。」

  沈令蓁微微一愣:「郎君所說兩家人的恩怨是指?」

  霍留行也是一楞,像在奇怪她何出此問:「是說我的大哥。」

  沈令蓁垂下眼來:「郎君的大哥在當年的戰亂中過世,若我能代皇舅舅向你道歉,我一定代,只是我幷非趙家子孫,且就算是,也沒資格替天子說話……」

  霍留行看沈令蓁的眼神漸漸有些變了。

  京墨也傻住,疑問地望向霍留行。

  霍留行隱約間明白過來什麽,「哦」了一聲:「那是自然。所以我說,是舒儀狹隘,不懂事了。」見她瞧上去有些喪氣,他看了眼窗外昏暗的天色,笑著說,「今日嚇著了你,你早點回去歇息,我一會兒就來。」

  沈令蓁點點頭離開了書房。

  待她一走,霍留行臉上的笑容立時消失得無影無踪。

  京墨疑惑道:「郎君,少夫人難道不知道,您的大哥是死在她母親刀下的?而且……」而且郎君的生母也是因失去長子才心如死灰,在生産不久後自殺式地衝上前綫,死在了戰場上。

  霍留行皺起了眉頭。

  十年前,沈家二房的作爲是擺不上檯面的,沈令蓁不清楚也實屬正常。但二十七年前,鎮國長公主帶兵斬殺霍家長子一舉,幷不是見不得人的秘密。

  且這件事,本就是聖上選擇將沈令蓁下嫁的原因——既然是長公主殺了霍家的兒子,那就拿她唯一的女兒賠給霍家,以此平息霍家的怨恨,拉攏霍家。

  否則,汴京那麽多比沈令蓁身份貴重的公主,要修繕兩邊的關係,聖上爲何不挑她們?

  霍留行是自始至終默認沈令蓁知情此事的。畢竟沈家大房就這麽一個孩子,若連過去兩家人的恩怨都不與她說明,就叫她稀裡糊塗地嫁來這裡,豈不荒唐?

  但如今看來,她竟是當真對此一無所知。

  霍留行讓京墨去與季嬤嬤確認此事。一炷香後,京墨回來,說季嬤嬤有事請見。

  「叫她進來。」

  京墨伸手一引,示意季嬤嬤請。

  季嬤嬤入裡後朝霍留行施了個禮,道:「姑爺。」

  霍留行面上笑意篤定:「嬤嬤這是要來與我解釋,爲何長公主有意對她隱瞞了過去的事?」

  季嬤嬤跪拜下去,以額觸地:「老奴僭越,懇請姑爺體諒長公主爲人母的心情。當年敵我雙方立場不同,長公主與霍家兵戎相見亦是無奈之舉,如今時過境遷,聖上欲令少夫人償還長公主欠下的債,長公主不可謂不痛心。」

  「這些日子以來,姑爺多少瞭解了少夫人的性子,倘使少夫人一早曉得此事,知自己如物件一般被交易來去,必將傷心,且進了霍府,也定將永遠無法在姑爺面前抬起頭來。長公主愛女心切,不願她代爲背負過去的恩怨,還望姑爺理解。」

  霍留行淡淡眨著眼,沒有說話。

  季嬤嬤將背脊躬得更低:「老奴斗膽替長公主問一句,姑爺今後……是否會將此事如實告知少夫人?」

  霍留行沉著臉默了半晌,忽然笑了一聲。

  汴京的那些人——趙珣不願他重返朝堂,所以千辛萬苦地使計害他,這是螳螂;聖上有了用得著他的地方,企圖拉攏他,却又一面害怕他有二心,所以派了對他懷抱敵意的趙珣來送親,借兒子的手先探探他的底,這是黃雀。

  而長公主呢,她若一力忤逆聖上,的確有機會取消這樁婚約,但如此一來必將得罪聖上,恐叫沈家因此遭難。可她又認定霍家幷非善類,此後若生异心,夾在中間的女兒必然下場凄慘。所以,她便將沈令蓁蒙在鼓裡,讓她處在全然無辜的境地。

  不知者無罪,縱使霍留行對過去的事心懷憤恨,又怎能一拳頭打在棉花上,與沈令蓁計較?

  這位長公主身邊的老嬤嬤,此刻其實幷不是在問他,今後是否會將此事如實告知沈令蓁。

  而是在問他,是否會將沈令蓁放在心上。他若放她在心上,自然會憐惜她,會像長公主一樣瞞著她。

  這個鎮國長公主,不是螳螂,也不是黃雀,而是鷹。

  她早就打算好了,霍家與聖上也許會有你死我活的一天。所以現在,她既要穩住聖上,也要穩住霍家。

  她要讓他霍留行把沈令蓁放在心上,如此,假使來日霍家當真反了,也將盡力保她無虞。

  這些日子以來,他不斷監視沈令蓁,查探沈令蓁,意欲借此看清長公主的立場與目的,結果却一無所獲,直到今天才終於領悟,這位老謀深算的長公主對他的腿幷不關心,對他圖謀什麽也早有預計。

  她對他用的,是一出美人計。

  現在,她在問他,中不中計。

  霍留行笑起來:「好,好個鎮國長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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