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抗拒

　　小七在方聆期的身邊焦急地打著轉，小機器人的活動範圍很有限，它嘗試著去開訓練場的門，狹長的眼睛打量著門，不斷用破舊的身體去撞擊巨大的金屬門，卻沒有成功，厚重的金屬大門絲毫未動，沒有任何的破損。

　　不知過了多久，在方聆期覺得自己近乎要被這種酥軟難受的感覺淹沒的時候，身邊的大門打開了，他艱難地想要站起身，從房間裡離開，房間的大門卻再次嚴密地合上了。

　　小七挪到了他的身邊，彷彿想要將他護在身後，小機器人矮小的身形遮擋不住身後的少年，方聆期感受到身邊傳來人低笑的聲音，這才發現，剛才打開門的那一瞬間，有人進來了。

　　靠在牆邊，身體沉重得不聽任何使喚，睜開被汗水模糊的雙眼，方聆期的周身在劇烈顫抖，熟悉的氣味與隨之而來的恐懼厭惡情緒，剛才進來的人是布諾特。對方身上強烈的Alpha資訊素的氣息讓方聆期覺得難以呼吸，他本能地想要後退，離布諾特遠一些，身體卻不聽使喚。

　　小七感受到他的恐懼，細長的身體擋在了他的面前，企圖隔開布諾特投向少年的視線，然而它既不是能攻擊人的戰鬥機器人，也不具有任何防禦功能，無法保護它的主人。

　　電光火石之間，所有的事情彙聚在方聆期的心頭，在他被這種混亂的感覺燒的只剩下一絲清明的大腦中，浮現出了一個讓他覺得顫慄的答案，中午軍部的食物可能有問題，這種陌生的感覺只能說明一件事，他的抑制劑失效了。帝國均布為了利用他強大的精神力，一直使用民間禁止使用的抑制劑，早該到來的發情期被一再推遲，這意味著，所有的壓抑一旦在某一天解禁，席捲而來的將會在片刻之間將他的理智吞噬殆盡。

　　軍方的動作如此之快，他甚至還沒想好怎麼應對軍部的懲罰，他的抑制劑就已經失效了，封閉的訓練場中，體力在緩緩流逝，身體的反應讓他覺得恐懼，光痕被留在了室外，唯一陪在他身邊的只有小七。

　　不可以，如果他現在失去神志，那麼從今往後，他的身體，他的精神，將不再遵從他自己的意志，他將只是個遵從慾望的傀儡。如果是從前的他，雖然抗拒，但似乎也沒有勇氣和信念去反抗，可自從他遇見某個人經歷過某些事開始，帝國的很多事情在他的眼中不再合理，他也不想絲毫不掙扎就這麼接受自己的命運。如果這樣的話，那還不如——

　　方聆期艱難調動起自己的身體，從身側拔下了一把匕首，布諾特警覺地做出防備的姿態，卻沒料到方聆期將匕首刺向了自己的腿，一瞬間，血腥味夾雜著Omega資訊素的氣息幾乎讓布諾特失去理智，血從少年深藍色的軍服上滲出，染紅了一小塊地面。

　　方聆期卻是喘息著，挑釁般地沖布諾特揚起嘴角，目光中帶著輕蔑，用匕首格擋在胸前。

　　布諾特抬腿向方聆期的手腕掃去，想要將那把沾滿鮮血的匕首從方聆期手中踢開，方聆期俯下身體躲開他的攻擊，匕首向他的胸腹刺去，布諾特向後退了幾步，胳膊上被方聆期用匕首劃出一道血線。

　　Alpha血的氣味帶著信息素的氣息席捲而來，方聆期的面色蒼白了幾分，本能與理智在意識僅存的清明中激烈廝殺，他向後退了幾步，用匕首護在自己的身前。已經沒有時間了，他的力氣在逐漸流失，剛才攻擊布諾特的那一下已經是強弩之末。

　　「你最好離開這裡。」他強撐著對布諾特喝道，將刀尖對著他的方向「不然我可不保證不會再傷到你。」

　　方聆期的近身格鬥在軍部能排上前十，然而，布諾特卻輕蔑地笑了：「我不過去，我等你自己求我過去。」

　　彷彿是應驗了他的話，又彷彿是受到了Alpha資訊素的影響，讓方聆期強撐著的那股力量終於耗到了盡頭，他驟然跪倒在地，全身不住顫抖，血順著他的衣角滴落在地上。

　　「你不喜歡軍部的生活，也不喜歡萊伊納帝國，可是你能有別的選擇嗎？」布諾特看似同情地看著眼前的少年，又繼續說，「你以為被生活和現實所迫艱難掙扎的只有你一個人嗎？」

　　「滾……」方聆期低喝，抑制劑失效給他帶來的衝擊太大，冷汗已經浸濕了他的後背。

　　布諾特不屑道：「你總覺得別人欠你的，覺得吃苦受難的只有你一個人，可你為什麼非要和現實作對。服從現實，既然你沒有辦法改變它，從你走出帝國實驗室的那一天起，就註定要有個帝國的Alpha來標記你，支配你，不是我，也會是其他人，這是你無法抗拒的命運。」

　 方聆期不再理會他，向再離布諾特遠一些，卻發現自己的力氣所剩無幾，他咬緊嘴唇，留下一道血痕。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當年不是帝國的精神力實驗，你現在會在哪裡？」

　　會在哪裡呢，方聆期自己也不知道，他不記得自己的任何過往，他向來不知道自己的來處，也不知自己的歸處，可現在的他，卻比以前多了些什麼，那些埋在幽深心底的東西，在無形之中，喚醒了他的感情，改變了他的命運軌跡。

　　「為什麼不服從你的本能呢？」布諾特看著他的模樣，嗤笑道，「就算你平時在抑制劑的保護下，能像個Beta一樣待在軍部裡，可這改變不了你Omega的本能，你看現在，如果沒人去幫你，你連動的力氣都沒有……」

　　「閉嘴。」方聆期發出低吼，聲音卻微弱地幾不可聞。

　　良久，少年都沒有移動過自己的位置，也沒有放下自己防禦的姿態，彷彿他就在那裡，和時間一起凝固了，只有少年額邊不斷低落的汗珠和越來越微弱的喘息聲才能說明他此時承受的痛苦。

　　布諾特卻失去了耐性，他緩步向處於痛苦中的少年走去。他伸手抬起少年的下顎，看著方聆期有些失神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服從你的天性吧，你會喜歡這種感覺的，這就是你的命運！」

　　軍部只要求他徹底標記3507號，布諾特不會管這個過程有多麼的慘烈，3507號是軍部實驗的產物，他的一切，從來都只屬於軍部。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方聆期的內心在瘋狂地叫囂著，掙扎間，少年的手再次揮出，布諾特躲開，這次匕首只劃破了他穿的整整齊齊的軍裝衣領，扣子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方聆期掙扎著又向後退了兩步，逃開了布諾特的桎梏。

　　「啊！」巨大響聲的同時，方聆期發出一聲慘叫，摔倒在地上，血從他的腳腕上湧出，染紅了腳下的一片地面。

　　布諾特拿著槍，手指扣在扳機上，冷冷地指著方聆期的另一隻腳踝，語氣溫柔，臉上露出了殘忍的笑意：「我總覺得很多事情是你不懂，所以願意花時間去教你，可你不能總浪費我的時間，既然你不知道Omega該做些什麼，我來教你，好不好？」

　　這不是軍部常用的充能鐳射槍，這是地球時代人們常用的填充子彈的槍支，在新星際時代已經沒什麼人會去使用，但它會給中彈的人帶來巨大的痛苦

　　布諾特的手指在扳機上漸漸壓了下去，絕望在一瞬間湧上了方聆期的心間，沒有人能夠幫他，在這個狹小的訓練室裡甚至沒有人能夠看得見他的痛苦，他絕望地閉上眼睛，眼前浮現出的卻是荒星上，背靠著星艦的外殼，與柯伊爾一起看過的浩瀚星空。

　　扳機被扣到了極限，巨大的槍聲響起，子彈高速飛旋著向著目標射去。小機器人不懂得畏懼，堅定地攔在了主人的身前。軍部的訓練與刁難，從來未讓方聆期區域，然而面對著這樣的小七，他卻紅了眼眶。

　　「小七……不……」高速飛來的子彈嵌入小七的身體中，發出金屬碰撞的聲音，小機器人晃了晃，竟然沒有倒下。

　　「別哭。」小七這樣說，「方聆期，別哭，一切都會好的。」

　　布諾特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們，抬頭看向監控的方向，做了個手勢。

　　「不！」方聆期發出慘叫，摔倒在地，第一次露出了祈求的目光，「求你，別……」

　　他伸手觸碰向小七的方向，想將小七護在懷裡，四面而來的鐳射武器彙聚在一點上，將小機器人籠罩在其中，刺目的白光在一瞬間綻放，代表破壞的聲音響起。古老破舊的小機器人，在新式武器的攻擊下不堪一擊，徹底損毀倒在地上，被損毀的各種零件落下，儲物囊裡的東西摔了一地，一個破舊的記事本和半損毀的記憶晶片，落在了方聆期的眼前，方聆期艱難伸手，將兩樣東西收入自己的懷中。

　　「小七……」方聆期的聲音低不可聞，他將機器人的晶片緊緊握在掌心。

　　「這是給你的教訓，是你自作主張的懲罰，如果你不聽話，你會失去的更多。」布諾特將槍再次指向了方聆期，「你最大的錯誤，就是對聯邦的人產生了感情，你是帝國的準將，聯邦是你的敵人，聯邦讓帝國的每一個人都失去了那麼多，就連我，也因聯邦而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和家人，渴望依附聯邦的你，只會失去更多。」

　　「我還有什麼可失去的嗎？」淚水終於落在殘骸中，方聆期沒有再抬頭去看布諾特，牽了牽嘴角，聲音裡卻盡是嘲諷，「你的朋友家人是誰，和我又有什麼關係，他們不過是我素未謀面的陌生人。」

　　布諾特挑眉：「如果不是帝國，你大約只能永遠躺在無聲無光的黑暗之中，是帝國給了你第二次生命。接受你的命運不好嗎，活在這世界上的所有人，難道不都是在按著既定的命運軌跡潛行嗎，我和你，其實都一樣，無法抗拒自己的命運，帝國也一樣，註定要將仇恨的目標指向聯邦。你說，你那麼喜歡的聯邦柯伊爾將軍，如果他知道你是個Omega，又會怎麼看待你呢？」

　　扳機再次被扣動，方聆期閉上眼睛，不想去看，也不想去聽，然而卻沒有再感受到預想中的疼痛，他睜開眼睛，布諾特臉上譏諷和冰冷的神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揮之不去的驚怒，原本應當射中他的子彈彷彿被一堵無形的牆擋在了半空中，依舊旋轉著，卻遲遲無法穿透那層透明的阻隔。

　　方聆期瞪大了眼睛，那一瞬間，他似乎抓住了什麼，無形中似乎有什麼在引導著他。無法前進的子彈在空氣中，被一種不知名的力量碾成了粉末。

　　布諾特緊緊地盯著方聆期，彷彿在看一個怪物。

　　下一瞬間，方聆期突然大聲喊道：「光痕！」

　　監控室裡，原本被安放在盒子中的吊墜綻放光芒，一道流光從盒子中高速飛出。

　　「怎麼回事？！」監控室裡助手西耶娜尖叫，「怎麼回事，他怎麼可以遠端操縱機甲？！」

　　整條通道都在震顫，爆炸般的聲響傳來，訓練室厚重的大門轟然倒塌，機甲光痕憑空出現在訓練室裡，刺目的白光將方聆期包裹在其中，方聆期不捨地看了一眼地上粉身碎骨的小機器人，光痕從訓練室破門而出，在地下長廊裡高速飛行。

　　安德維特聯邦空間基地，一艘私人星艦，緩緩靠岸。謝文卿帶著祝嘉寧，從星艦上走下，薛琪在太空港邊迎接他。

　　「柯伊爾沒親自來？」謝文卿有些疑惑，「不是說好這個時間他親自過來接我們的嗎？」

　　「說實話，我懷疑上將有點情況。」薛琪誠實道，「從西特拉莉太空城回來之後，我就一直覺得他不太對，他說自己連日勞碌，不太舒服，想在房間裡休息，奈爾跟我說他喜歡的可能是Beta，這事兒已經在軍部傳開了，所以我懷疑他可能是戀愛了。」

　　謝文卿：「……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你們軍部的很多人是做情報工作的天才。」

　　謝文卿跟在薛琪的身後，一路走到柯伊爾的房間門前，瞪著緊閉的房間門，有些茫然。

　　「他這是失戀了嗎？」謝文卿道，「這麼自閉，難道不該從幾光年外就開始迎接嗎，我可是帶著重要消息來的。」

　　的確不太對勁，按理說，柯伊爾的精神力，從他們進入基地開始，就應該可以感知到了，祝嘉寧失笑，伸手敲了敲房間門，沒想到，房間門完全沒鎖，直接打開了。

　　眾人：「……」

　　房間裡依舊是薛琪熟悉的波風樹葉的清香，然而空蕩蕩的房間中，沒有那個熟悉的人。

　　柯伊爾不在房間裡，也不在空間基地裡。

　　打開房間的瞬間，通道裡的氣流湧入房間，桌上的一張紙被風吹動，一路飄到眾人的眼前。紙上是柯伊爾蒼勁峻逸的字跡——

　　「出去走走，不在基地，有事通訊，不一定回。」

　　謝文卿：「……」

　　「所有人都說柯伊爾上將在空間基地前線……」祝嘉寧一臉茫然。

　　「奈爾，完了，柯伊爾溜了，我早就說了，遲早有一日，他會把我們都給丟下，自己捲舖蓋跑路。」薛琪沖著自己終端的另一邊吼道，想了想，她又降低了自己的聲音，對幾人說，「算了，暫時別聲張。」

　　「他去哪兒了？」謝文卿頭疼。

　　達爾西星的地下基地裡，德瑞斯中將在監控室裡怒吼：「攔下他，別讓他離開。」

　　看到這一幕的方遠弘全身劇震，靠在椅子的後背上，目光中露出幾分驚恐，彷彿往昔所有的痛苦記憶同時湧上心頭，被眼前監控中這駭人的一幕點燃，將他的理智在片刻間擊毀殆盡。

　　布諾特從驚愕中回過神來，沖上自己的機甲，又是一道流光向著方聆期離去的地方追趕，軍部的地上長廊無法支撐住兩架機甲的高速飛行，牆壁紛紛崩塌，電光與火花炸成一片。

　　「快點，封鎖通道，不計一切損失，務必不能讓3507號實驗品離開。」德瑞斯中將迅速讓自己從這一片混亂中冷靜下來，將命令下達了出去。

　　他們一直以為即便方聆期對軍部一直有所不滿，也無法從軍部的控制要逃離，只要布諾特成功地標記了方聆期，那麼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方聆期都要被迫乖乖給軍部賣命，然而他們完全沒有想到，在這種時候，竟然能出岔子，一直以來 默默忍受的少年，終於將憤怒的矛頭指向了軍部。

　　通道的盡頭有軍方的人架起了高射武器，武器發射的能量束不斷打在機甲的外殼上，卻無法對機甲造成傷害。布諾特想要從斜後方插入方聆期機甲的前面，卻始終無法得逞。

　　「怎麼回事？」布諾特在通訊中質問，「為什麼還沒有切除光痕和3507號的聯繫？」

　　西耶娜顫抖的聲音從通訊頻道裡傳來：「做不到……光痕的控制系統根本沒有啟動，它目前使用的是另一套控制系統，這套系統在自己運行，我們無法切斷。」

　　就彷彿，這台機甲，生出了自己的智慧。

　　軍部這邊亂作一團，方聆期那邊也不好受，身體的溫度越來越高，他小聲喘息著，開始出現輕微的脫水。

　　「你還好嗎？」光痕突然出聲問道，「監測到你體內的Omega資訊素濃度很高，你應當是進入了發情期，如果不立刻採取措施，你就快要失去神志了。」

　　方聆期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光痕有智慧，並且聽命於他，是帝國軍方無人知道的事情。現在雖然從封閉的訓練室裡逃了出來，卻依舊在幾百米的地下，他不知道該往什麼地方走，才能逃出這裡。

　　方聆期用自己最後的力氣，駕駛著光痕在軍部的地下亂撞，緊跟在之後的布諾特似乎看明白了他沒有逃離的方向，更加緊追不捨，甚至打開了機甲上的高能脈衝武器進行攻擊。

　　方聆期的神志始終處於混亂的邊緣，無法集中精力用光痕攻擊，只能在對方猛烈的攻勢下艱難地躲避。

　　光痕猛然調轉方向，向著布諾特機甲的方向俯衝過去，在快要撞上對面機甲的那一刻，機甲的體型變小，從對方機甲的上空飛了出去。

　　「他換了飛行方向。」德瑞斯緊盯著螢幕，「切斷軍事通道，將閘門全部放下來。」

　　軍部地下通道的閘門異常堅固，如果全部放下，方聆期將難以逃脫，然而與此同時，光痕的速度驟然加快，飛速從快要合上的閘門縫隙裡沖了出去，布諾特緊跟在其後，機甲的外殼和厚重的閘門摩擦出耀眼的火花。

　　身體中叫囂著的感覺在不斷沖散方聆期的神志，他咬咬牙，揚起匕首，對著自己原先的傷口再次劃下，劇痛將他的神志喚醒了幾分。

　　「別這樣……」

　　方聆期彷彿聽到了光痕的嘆息，血腥味勉強換回他的一部分神志，足夠他駕駛光痕險險地穿過一道道閘門，向地面通道處接近。最後一道閘門還未放下，就在前方的不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