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或許是今天在外面累到了,甄父喝了藥,很快便覺得困了,靠在床頭昏昏欲睡。
甄好和柳姨娘也不敢驚擾他,柳姨娘侍候他歇下,然後便輕手輕脚地和甄好一起走了出去。
等出了屋,甄好才肩頸一鬆,狀若不經意地對柳姨娘道:「我爹的那些藥,是不是都在姨娘那?」
柳姨娘溫順應道:「我替老爺拿了藥,怕下人亂動,便一直收在我那兒。」
「姨娘把那些藥給我吧。」
「給你?」柳姨娘楞住。
甄好垂下眼眸,眼睫微顫,模樣瞧著還有幾分可憐。她開口時,話語之間幾分酸澀:「我爹生了這麽重的病,我也一直沒給他盡孝,如今我也沒有什麽能做的,姨娘照料我爹,已經是十分辛苦,不若將那熬藥的事情推給我,也讓姨娘輕鬆一些。」
「小姐說的是哪裡的話。」柳姨娘連忙道:「要是老爺知道了,老爺肯定會怪罪我。」
「不讓我爹知道就行了。」
「老爺還與我說,要帶小姐多去鋪子裡看看……」
「不耽誤煎藥。」
「小姐,你……唉……」柳姨娘嘆氣:「這事讓我們這些下人來做就是,何必讓你親自動手。」
甄好搖頭,更是落寞:「姨娘,我能幫我爹做的,也就只有這個了。」
見她說得情真意切,柳姨娘這才勉强答應了下來,親自去房中替她拿了藥,送到了她院子,又叮囑她要小心保管,一日三回,這才回去。
甄好笑著應下,等柳姨娘一走,眸光便立刻冷了下來。
「枝兒,把門關上。」甄好急匆匆抱著藥進了屋子,她將桌上放著的醫書和藥方拂到一邊,手一鬆,藥包便落到了桌上。甄好一邊解開藥包,一邊吩咐道:「守在門口,別讓任何人進來。」
枝兒連忙去把門關了。
藥包一開,裡面中藥的味道便溢散了出來,甄好將零散的藥物撥到一邊,獨獨將裡頭單獨包好的沉香拿了出來。
她打開小包裝,拿起沉香聞了聞,果然也聞到了和原來一樣的异味。
甄好見過甄父的藥方,她從前看醫書,看得最多的也是養身的方子,甄父的藥方就是這種。甄父的病症很奇怪,是身體臟器逐漸衰弱,開始變得嗜睡、虛弱、無力,到後來衰竭而亡。因而大夫開給甄父的方子也是多養身方面,可藥吃了一副又一幅,却也不見得好。
甄好心中一沉。
她轉頭看向外面,外面天色還大亮。
甄好將桌上狼藉收好,又道:「枝兒。」
枝兒連忙走了過來:「什麽?小姐?」
「你去藥鋪,買些沉香回來,要上好的。」甄好對她道:「別讓任何人知道,若是有人問起,你就說……就說給我去買首飾了。對,再順便去買副首飾回來,不拘什麽。還有這個……」甄好把藥方抄了一份,小心折好交給她:「你去找個醫館,問問大夫,這藥方有沒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小姐?!」聽她吩咐一件又一件事情,枝兒十分驚訝:「小姐,這藥方不是柳姨娘……」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甄好厲聲打斷:「快去!」
「哎!」
「別讓人發現了。」
「小姐您放心,枝兒肯定給您……給您買最好看的首飾!」枝兒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她跑走了,甄好才長舒一口氣,坐回了凳子上。
她將那幾個藥包放到一邊,又拿起旁邊的醫書翻了起來。醫書是她爲了甄父的病症找來的,本來想找找有沒有什麽更好的辦法,如今却是開始找甄父到底得了什麽病。
她還沒看多久,屋門口又有人探頭探腦。
甄好抬頭一看,果然是裴淳。
裴淳眼睛一亮,臉上立刻露出笑來,不等甄好招手,便自己小碎步蹬蹬跑了進來。
「嫂……甄小姐。」裴淳喊了一聲:「我方才看見枝兒姐姐跑出去啦?她去給你買首飾了?」
「嗯。」
裴淳眼珠子一轉,立刻來了主意:「我哥哥說,想陪你一起買首飾。」
「……」甄好斜了他一眼。
裴淳吹牛起來半點也不心虛,他挺著腰板,十分堅定地道:「我哥眼光可好了,肯定能給你挑中最好看的!」
甄好合上醫書:「你兄長眼光很好?」
「是啊。」裴淳應得爽快:「他可厲害了!」
「你兄長一個大男人,竟然也對女子飾物有瞭解?」甄好故作遲疑道:「莫不是……」
裴淳心中大驚,又飛快改口:「他不瞭解,不瞭解。」
甄好挑了挑眉。
這話前後相差太大,讓裴淳也有些不好意思。他撓了撓頭,張口又是一個理由:「是我哥,他特別想要和你一塊兒出門去。」
「特別想和我一塊兒出門?」甄好雙手環胸:「既然如此,他爲何不親自來和我說?」
裴淳眼睛一亮:「嫂嫂這番話的意思……是答應了?」
甄好揚眉:「嫂嫂?」
裴淳却已經飛快地跑了出去:「嫂嫂你等等,我這就讓我哥親自來和你說!」
甄好目送著他跑了出去,沒過一會兒,外頭便傳來了他的哭嚎聲,像是被人揍了一頓,又過了一會兒,他才蔫噠噠地跑了回來,垂著頭,比之方才,情緒低落了不少,看著甄好的眼神可憐兮兮的,他吞吞吐吐的,却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的=。
甄好招手將他叫了過來。
裴淳乖乖在她旁邊坐下,她將點心盤推了過去,裴淳看了她一眼,才敢伸手去拿點心。
「在這兒住的有沒有不適應?」甄好問他。
「沒有,沒有,這兒的姐姐都可好啦。」裴淳連忙說:「就是我哥有點彆扭。」
「你哥?」
裴淳撓了撓頭:「我哥不喜歡別人伺候,尤其是姐姐們,上回有個姐姐把他的衣裳拿去洗了,拿回來時香噴噴的,可我哥不喜歡,又自己去洗了一遍。」
甄好不禁回想上輩子,裴慎有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
可她哪裡會知道這種細節小事?倒是裴慎的確不喜歡丫鬟伺候,身邊的也都是小厮。
她院子裡只有丫鬟,裴慎兄弟搬進隔壁的屋子,她也分了人過去伺候,倒不知道裴慎不喜歡。
甄好忍不住問:「你哥是不喜歡丫鬟?還是不喜歡人伺候?」
「都不喜歡。」裴淳如實道:「我哥最討厭和別人接觸,也就隻願意碰我和奶奶,現在只有我了。」
「不願意碰別人?」
裴淳伸出了手,抓住了她的手,就是一個普通的握手。
「就像是這樣。」裴淳說:「我哥也不知道怎麽的,以前就不喜歡別人碰他,之前他在書院裡的時候,同窗的學生不小心撞到了他,結果他就和人打了一架。」
「……」
甄好無言,她可不知道裴慎竟然是這樣的烈性子。
可她倒是隱約想起了一件事情來。
上輩子,裴慎剛進甄家時,也是小心避著她,也不讓人伺候,凡事都親力親爲。甄好也不記得他到底有沒有洗過衣裳,只記得一回,她特地軟和了態度,讓厨房做了夜宵,親自端去書房給裴慎送過去,本是想要放柔了態度打動裴慎,不成想,裴慎竟是反應激烈,失手打翻了托盤,她特地命人做的夜宵也灑了滿地。
甄好當即勃然大怒,與裴慎大吵了一架。
時間過去得太久,甄好也不太記得清了。
她記得剛開始,裴慎固守君子之禮,連碰也不願意碰她,態度疏遠,還是到甄家變故時,兩人關係才親近一些。
在她爹的棺材前,她泪流滿面,哭得不能自已,裴慎遞了一條手帕過來,她接了,非但接了,還抱住了裴慎,抓著他的衣裳大哭,滿臉泪水都抹在了裴慎的衣服上。
甄好也不記得裴慎是什麽反應了,可最後也沒推開她。
再到後來,後面幾十年相處,裴慎將她當做親人,願意和她接觸。倒也如裴淳說得那般,似乎也鮮少和別人接觸,府中丫鬟想要爬床,都不等她發作,裴慎就先將人趕出府發賣,裴慎的反應倒像是比她還生氣,家中更是下了令,不准再有丫鬟靠近。
她還嘲笑裴慎不解風情,當時裴慎只是無奈。
原來竟然還有這樣一層?
甄好悵然。
她與裴慎相處數十年,却也不知道裴慎竟然有這樣的毛病。
「你哥這毛病……什麽時候有的?」
「很早以前就有了。」裴淳回想:「我小的時候,我哥就是這樣子了。不過,嫂嫂你放心,你是我哥的媳婦,我哥肯定不介意和你接觸。」
甄好失笑。
「你哥的心思,你也懂?」
「我當然懂了。」裴淳煞有其事地道:「我還知道,我哥特別想要搬回來!」
甄好心道:不,他不想。
若是要裴慎知道他弟弟在她面前這麽說,恐怕裴淳又得遭一頓打。
甄好還想起了另一件事。
上輩子甄父的後事,是裴慎幫著處理的,那他……會不會知道柳姨娘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