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9 章
知曉自己懷孕的第一日,甄好只感覺裴慎對她的態度變得小心翼翼了些, 等到了第二日, 她就發現所有人對她的態度都變了。
裴慎裴淳且不提, 連枝兒這個從小跟在她身邊的小丫頭, 做事都謹慎了不少, 連說話都不敢大聲,生怕會驚擾了她, 讓甄好哭笑不得。
這些都不說,就連她出了門去, 到了鋪子裡, 什麽事情都還沒做,就先聽到鋪子裡夥計的關心。
「夫人, 裴大人特地來知會過我們, 要我們多注意著夫人的身體,千萬不能累著夫人。鋪子裡的事情, 你交給我們就好,我們定會辦得妥帖, 如今您有喜了,可千萬得多注意些。」
甄好更加哭笑不得。
更別說出了門, 她如今才兩月,還不顯懷,可那日進醫館的時候,身邊可有不少懷州百姓在,那些百姓出了醫館的門, 便立刻把她有了身孕的消息說給了所有人聽,如今整個懷州的百姓都知道了這件事情。甄好走在大街上,一路上都能聽到不少人的關心。
「裴夫人,裴夫人如今有了身孕,可要小心些,您這出來,身邊怎麽就不跟著個人啊?」
「裴夫人,你把這些拿去,有了身孕的人,吃這些是最好的。」
「裴夫人,路上小心些……哎,這有塊石頭,我先幫您給踢了。」
甄好走了一路,等進了家門時,心裡頭的無奈勝過了欣喜。
等裴慎回來,她便忍不住說:「天底下有了身孕的人也不止我一個,你們也太過小心了一些,哪怕你是頭一回,可懷州的百姓們也不是頭一回了,怎麽他們都這樣小心,如今我走在路上,都平白冒出一個人,生怕我走了摔了。」
想她前兩個月時,還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照樣該走的走,該吃的吃,活蹦亂跳的,那時可沒有人說什麽不好。
想她前半輩子被甄父嬌寵長大,後半輩子也被裴慎護在手心,寵愛得了不少,可却是頭一回覺得自己是個瓷娃娃。
裴慎笑道:「他們那也是關心你。」
甄好哪裡不清楚,只是知道歸知道,受起來却是難過的很。
她嘆了一口氣,之後却是不大樂意出門了。反而是懷州的百姓送來了不少東西,熱情的很,都是些孕婦吃著好的東西。
好在鋪子裡的事情還有夥計打理,她只要出門去那些夫人小姐府中爲他們搭配衣裳首飾,好好給她們打扮就是,身邊出門也都有枝兒陪著,枝兒小心翼翼的,裴慎也能放心。
等過了第三月,甄好的肚子開始顯懷時,懷州的天氣都已經冷下來了。
靖王早就已經到了京城,向皇上複了命,把懷州發生的一切都交代了,自然也沒有忘了提自己與裴慎被某位皇子與外族聯手暗害的事情。
朝廷才剛與外族交戰,那外族覬覦已久,一場大戰打下來,耗費了不知道多少人力物力財力,這會兒所有人都是對外族憤恨不已,皇帝更是如此,驟然得知自己的某個兒子與外族勾結,連人證物證都擺在了他的面前,他又驚又怒,當即便狠狠處罰過。
靖王一回京城,京城的氣氛就比從前更緊張了。
可這些都與遠在懷州的甄好沒有什麽關係,自靖王出發之後,她就數著日子,等到了年關之前,可總算是收到了裴慎調遣回京城的文書。
甄好欣喜不已,唯獨裴慎面上露出幾分擔憂來。
「懷州離京城那麽遠,夫人如今坐不得馬車,要回京城,路上恐怕是要吃不少苦頭的。」
起初才兩個月的時候,兩人出發去吉州,一路走走停停,這都在半路折了回來,如今月數更大,甄好才終於有了懷孕的反應,近日裡連食欲都有些不振,可把裴慎看著心疼的不行。
隻食欲不振,就足够讓他心疼,更別說懷州到京城去這麽遠,路上也不知道會有多難受。
「調遣的文書都下來了,原先你還能拒絕,如今可是想拒絕也拒絕不了的。你回了京城,難道還要隻把我一個人留在懷州不成?」甄好說:「我不知道你心裡如何,我心裡是想要回京城的。」
裴慎想了想,只得嘆了一口氣,也不提了。
把夫人帶回京城,他要擔心,要夫人一個人待在懷州,他就更擔心了。
「爹前兩日還寄信過來,說是心中放心不下,要過來看你,如今我看,還不如直接去京城,若是趕得巧,也能在京城裡頭過年了。」裴慎心中有了成算:「你有了身孕的消息,福餘也還不知道。」
「福餘若是知道了,恐怕是要嚇一跳的。」甄好頓了頓,又說:「福餘都好幾月沒有寄信來了,也不知道是在忙什麽。」
照理說,福餘也只是個閒散的小王爺,他年紀不大,又得皇上寵愛,應當不會有什麽忙碌的地方。
想想如今京城裡的形式,甄好也不由得擔心了起來。
要說兩人回京城,最不捨的就是懷州的百姓們了。
懷州的百姓們與他們一道對付過外敵,出生入死過的感情,原先有多排外,這會兒就有多不捨。
文書一下來,衙門裡的人就知道了消息,而後整個個懷州的百姓都知道了。
懷州百姓再見到裴慎,心中有多不捨,也全都說了出來。
「裴大人在懷州都還沒有待上多久的時間,如今這就要走了,可實在是快。」
「唉,裴大人做我們的知府,也是頂頂好的,等裴大人走了之後,也不知道再回來的新知府是個什麽樣的人,還會不會有裴大人這麽好。」
「唉,像是裴大人裴夫人這樣的好人,天底下哪裡有這麽多,不求新知府像是裴大人這樣好,只要不像原來的那個就好了。」
裴慎要走,懷州百姓們都唉聲嘆氣的。
只是文書都下來了,他們就算是想要攔也攔不住,只能眼睜睜看著日子一天一天過去,距離裴慎回京的日子更近了。
懷州百姓們送來了不少東西。當初靖王離開時,他們就送了東西過來,可送給裴慎的更多,懷州百姓們恨不得把所有好東西都裝進去,更是生怕會虧待了裴慎。
等新知府過來交接時,裴慎甄好收拾出來的行李便裝了好幾輛馬車,大半都是懷州百姓送的東西。兩人也捨不得浪費這些百姓們的好意,準備全都帶回京城去。
新知府都來了,那就到了兩人不得不離開的時候了。
甄好的肚子隆起,這會兒的衣裳穿得厚,倒是能遮住幾分,只是自她有了身孕之後,家中所有人便將她看做珍寶一樣呵護著,好吃好喝的伺候著,連著甄好都比微胖了幾分,臉龐變得圓潤了不少,稍顯豐腴。要不是甄好每日都要照鏡子,養胎的同時也注意著自己的身材,險些就沒有臉再將如意閣開下去。
他們一離開,如意閣也不得不關門了。不像京城,京城裡還有秦雲看著,可懷州這兒的店,甄好一時却找不到能够接受的人選。若是離了她,懷州的如意閣就與普通賣衣裳首飾的店差的不多,雖然生意依舊是好,可甄好却不樂意,這樣反而還毀了如意閣的招牌。
離開前幾日,甄好親自登門與熟客道過歉,那些夫人小姐很是不捨,可也沒法讓皇上改主意,與熟客們道別過,再給鋪子裡的夥計多發了兩個月的工錢,如意閣就徹底關了。
離開懷州這日,城中不少百姓們都來送別,新知府也來了。新知府的年紀比裴慎還要大,已經是個中年人,見到這樣的場面,都不禁感嘆:「裴大人雖然年輕,可却是厲害的人,讓下官也自愧不如。」
做官做到這份上,能得這麽多百姓愛護,也是一個很不容易的境界了。
告別了懷州的百姓,裴慎與甄好就出發了。
甄好果然不太好受,在馬車上坐了還沒多久,便立刻覺得胃中難受,裴慎擔憂不已,一直留神照看她的情况,又拿出游記念給她聽,分走他的注意力,若是她覺得實在難受,又讓馬車停下來歇一會兒,就連裴淳,一抽出空來,便立刻過來尋她。
一路走走停停,等到了京城時,比來時還多花了好幾倍的時間。
出發時,三人穿上了秋衣,到京城時,就不得不裹上厚厚的冬衣了。
甄老爺一早就收到了信,聽說甄好有了身孕,就想要去懷州找甄好,只是中途聽說兩人要回京城,他就從江南直接來京城裡,一路也沒耽擱,反而比他們到的更早一些,先一步去收拾宅子,等裴慎與甄好到的時候,原先住過的宅子已經收拾的妥當,已經可以入住了。
下人比他們先一步到家裡,與甄老爺說了消息,甄老爺便站在門口翹首期盼,好不容易才把甄好盼了回來。
裴慎撩起車簾,抬頭見到甄老爺,甄老爺頓時眼睛一亮,急衝衝跑了過來。
「爹,你小心些。」裴慎拉了他一把,才轉身去把馬車上的甄好扶下來。
「哎喲,爹的阿好啊,爹在這兒等了這麽就,可總算是把你給盼回來了。」甄老爺搓了搓手,見甄好動作小心翼翼的,也不敢伸手去碰,隻興衝衝地說:「你這一路還好不好?快快快,外頭冷,快到屋子裡去。」
甄好坐了一路馬車,如今臉色也不怎麽好看,見著了他,隻輕輕喊了一聲,而後便沒了話。
甄老爺可不介意。
見著了女兒,就什麽都好,看見甄好臉色不好看,他也心疼的很,一進門,就連忙喊下人端上茶來。
裴慎扶著甄好坐下,喝過了兩杯茶,甄好才總算是把那股難受勁給壓了回去。
甄老爺激動地站在一旁,不時地就要問上一句:「這茶是不是太燙了?」
「這茶還是我在京城裡頭買的,原先的沒放好,我一看壞了,就去買了一些,早知道還不如從家中帶一些過來,不是平常喝的茶葉,阿好你或許喝不習慣呢。」
「阿好,你身體好些了沒有?」
「阿好……」
甄好聽著他在耳邊不停念叨,不由得抬起頭來,與裴慎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神。
「對了,阿好,先前我來的時候,福餘還從宮中托人送了東西過來。」甄老爺說:「那是指名道姓送給你的,我也沒拆,就送到了你屋子裡,我還順便把你有了身孕的消息和那位公公說了,福餘應當也知道了。」
甄好立時放下茶杯,問:「福餘有沒有給我留什麽話?」
「哎,這倒是沒有,他就讓人送了東西過來,以爲你已經來了,知道你還沒有回來,那公公就說要下次再過來。」
甄好定了定心,這才安心了一些。
她在懷州,好幾個月沒有收到福餘的信,也不知道福餘在京城裡頭怎麽樣了,如今看來,福餘還是好好的,或許先前是有什麽事情耽擱了也說不定。
甄老爺說了許多的話,才總算是拐到了正題上:「阿好,爹聽說你已經有了身孕了?」
哪裡是聽說,光看就能看出來。
他的阿好最喜歡打扮,哪怕是到了冬天,也要盡挑著好看的衣裳穿,哪像是現在,裹的嚴嚴實實,腰身也比平日裡看著粗一些,更別說這臉蛋還圓了不少。
屋子裡燒了炭盆,熱烘烘的,甄好便將裹在外頭的大氅脫了,如此,隆起的肚子就更加明顯了。
甄老爺好奇地站在一旁看著,一副想碰又不敢伸手碰的樣子。
想當初,阿好她娘有了身孕時,他就已經高興了一回,可生了阿好之後,阿好她娘的身體就不如從前好了,之後一日不如一日,沒過幾年就丟下他們父女二人走了,他把阿好拉扯到這麽大,如今連女兒都有了身孕,甄老爺心中感慨良多。
「有了好,有了好。」甄老爺連聲道:「你與裴慎成婚這麽多年,一直沒有消息,如今可算是讓爹給等到了,這才好呢,等你生了,爹……爹就不回江南了,就留在京城裡,與你在一塊兒才好。」
「爹?!真的?!」甄好不禁驚喜。
她與裴慎都留在京城,江南的家中就甄老爺一個人,甄好還有些不放心,只是她先前也提起過這事,次次都被她爹給否了,說什麽也不願意到京城裡來。甄好問了幾次,幾次都不答應,也就不勉强他,沒想到現在甄老爺竟然主動提了出來。
「當然是真的,爹什麽時候騙過你?」甄老爺說:「等你給我生了小外孫,你與裴慎都這麽忙,我這小外孫豈不是就沒人照看了?讓外人來看,我心裡總歸不放心,你不在家,我還聽說李老爺家……就是我那相熟的李老爺,前幾年他得了一個小兒子,你也知道,平日裡他忙的很,就讓乳母照看,可誰知道,那乳母竟然背地裡欺負主子,也隻近幾年,那小子能跑能說了,此事才被發現。你說爹怎麽放心啊?」
甄老爺嘖嘖道:「我可聽說呢,那慧遠大師還給你算過命,除了這一胎,你還要再生兩個,兩兒一女呢!當初我隻養你一個,就費了那麽多心思,裴慎忙,你也忙,你們如何能照顧的好三個,還是要我親自來才好,說起來,既然以後你要生三個,那這宅子也不够大,要趁早換了才是。」
此事,不只是甄老爺,甄好與裴慎心中也是這樣打算的。
這宅子是剛入京城時買的,那時候買的匆忙,不但位置不是最好,就連面積也不大,人一多,就住不開了。她當時買的時候,就沒有要住一輩子的念頭,還以爲自己要與裴慎和離,甄好早就存了想法,等手中銀子多了,就去買一處更好的宅子。現在和離是不和離了,可宅子却還是要換的。
甄老爺得了肯定的話,更加高興:「那我明日就去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宅子,阿好,這事就交給我了,你如今有了身孕,就好好在家休息著,可千萬別累著。」
甄好無奈地應了下來。
她一回屋,一眼就看到了福餘送來的東西。
福餘送來的東西還當真不少呢,一箱又一箱,堆得高高的,甄好打開其中一個,入目的就是珠光寶氣。應當就是她不在京城裡的這段時間,福餘在宮中得到的賞賜。
福餘向來是如此,一有什麽好東西,就可勁兒的往她這邊送,從來都不給自己留著。
裴慎提著行李進來,一眼看見這些箱子,也是嚇了一跳。
「這些都是福餘送來的?」他問:「不過才離開京城一年多的時間,他可當真是攢了不少。」
甄好點了點頭,又忍不住道:「他把這些都給我送來了,也不知道給自己留著,萬一在宮中有用得到的地方,那豈不是還虧待了自己?」
「福餘有分寸,夫人不必擔心,我看福餘的主意多的很。」裴慎道:「倒是夫人,我應當住在哪兒?」
甄好一愣。
離開京城之前,裴慎幷沒有與她住在同一間屋子,在懷州一塊兒住了這麽久,她都快將這事給忘了。
「自然是與我住一起,難道你還想住回去?」
裴慎當然不想。
他美滋滋地將自己的東西放下,也不讓甄好動,自己主動收拾了行李,把自己的東西都放進了屋子裡,還收拾的與在懷州時分毫不差。
他進進出出好多回,才想起一件事情來。
「夫人,你有沒有什麽話要帶給福餘的?」
甄好楞了楞,繼而眼前一亮。
裴慎從懷州回來,可是要進宮面聖的,等進了宮,還怕沒有見到福餘的機會嗎?
她一下子坐不住了,把自己從懷州帶回來的諸多東西收拾了出來,這些都是她給福餘帶的,準備托裴慎帶進宮去,交給福餘。她得讓福餘知道,哪怕是一去就是一年多,可她心裡頭還是惦記著福餘的。
裴慎自然是沒有推辭。
他在家中休息了一日,第二日就進宮去了。
關於懷州的事情,皇帝早就聽靖王說了,這會兒見裴慎,也不過是聽他說一些雜事,可親眼見裴慎大包小包進宮來,難免也覺得有幾分好笑。
「裴愛卿這進一趟宮,倒像是衣錦還鄉了。」
裴慎把帶來的東西交到梁公公手中,聞言也有幾分不好意思:「這些都是給寧王殿下的。」
「寧王有裴愛卿這般惦記,也不枉寧王整日鬧著要出宮去了。」皇帝對梁公公說:「把這些東西給寧王送過去。」
梁公公應了一聲,與小太監們一塊兒退了出去。
等裴慎把懷州的事情與皇帝說完,那邊梁公公也回來了,還把福餘也帶了過來。
福餘像個小炮彈一樣衝了進來,急匆匆,連請安都來不及請,進來以後,他先把殿內看了一遍,沒看見甄好的身影,頓時失望地低下了頭去。
肉眼可見的,他一下子蔫了。
裴淳就長在自己身邊,福餘却是很久沒見了,裴慎一眼見到了他,差點還有一些認不出來。福餘的身量長高了不少,相比起分別之前,如今身上多了幾分貴氣,可當真找不出半點從前那小乞丐的影子了。
「寧王來了。」皇帝一如既往的寵愛這個弟弟:「朕正與裴愛卿在說起你。」
福餘蔫噠噠地走了過來,面上有些不情願:「裴夫人怎麽沒進宮來。」
皇帝說:「要是你想見裴夫人,等明日,再讓皇后把她叫進來見一見。」
福餘:「還是不了,裴夫人有了身孕,應當在家中好好休養。」
「裴夫人有了身孕?」皇帝詫异地朝裴慎看去。
裴慎躬身道:「回皇上,是有了身孕,已經快五個月了。」
皇帝驚訝地咦了一聲,却是高興:「這是好事啊!」
他說著,也不客氣,當即便賞下了一堆東西來,裴慎便替甄好受了。
旁邊福餘坐立不安,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又不時朝裴慎看去,皇帝哪裡看不出來他是什麽想法,好在該說的事情,他也已經與裴慎說完了,這會兒也就不再留人,放裴慎去與福餘說話。
福餘把人帶回了自己的寢宮裡。
他的寢宮,裴慎還是第一回來。進了殿中,福餘態度却是殷勤的很,又是請他坐下,又是給他端茶,一口一個裴大人。
裴慎挑了挑眉。
他問了許多關於甄好的事情,裴慎一一答了,說的茶都喝了兩杯,福餘還在問著關於甄好的事情。
裴慎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才道:「寧王殿下若是有什麽事情,直說便是,不必拐彎抹角的。」
福餘張了張口,才把快要脫口而出的話咽了回去。
他坐直了身體,連坐姿都變得端正了不少,十二歲的年紀,已經初露鋒芒。
「其實,我……我找裴大人來,是有重要的事情,想要與裴大人商量。」
裴慎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他放下杯盞,在福餘開口之前,先問了一句:「寧王殿下是要出於什麽身份,才要與我商量這件事情?」
福餘楞了一下。
他聽著裴慎疏離的稱呼,才後知後覺意識到他是什麽意思。
福餘沉默過後,自稱也變了:「本王自然是……以寧王的身份,來與裴大人商量。」
裴慎明白了。
他坐直了身體,衝著福餘微微頷首:「寧王殿下請說。」
福餘一時却是不知道該如何說。
他到底年紀小,遇著大事時,都還有些慌張。好在裴慎耐心十足,等著他把話想好。
過了好半天,福餘才道:「裴大人從懷州回來,等明年,應當就是個很厲害的大官了。」
「這還要看皇上的意思。」雖說是調回了京城,可正式要做什麽,裴慎還要等年後才能知道。
福餘瞅了他一眼,又說:「那要是我能幫裴大人呢?」
「幫?」
「我……本王在皇上面前還有幾分薄面,若是本王替裴大人說幾句好話,皇上一定也能聽得進去。」
裴慎揚了揚眉,面上露出了幾分詫异。
見他有了反應,福餘才更加得意,腰板也挺的更直了一些:「只要裴大人點頭,本王就可以幫忙。」
「依微臣看來,要寧王殿下幫忙,這代價,或許也不便宜。」
「你知道就好。」
裴慎笑了笑:「寧王殿下是頭一回這樣利\\誘別人吧。」
福餘一噎,一時無言以對。
「你……」
「你想要拉攏別人,還沒把事情說完,就先把底牌泄了乾淨,我看只要不是個傻子,都不會咬上你的鈎。」裴慎說:「我回了京城,之後會如何,全靠皇上的定奪,如今我半點壞消息也沒有聽說,你就算是給我再大的好處,我也用不上。」
「……」
裴慎道:「接下來這些話,微臣就要換個身份與寧王殿下說了。」
「……」
福餘身上的氣勢一下子軟了半截,低眉順目的,模樣瞧著都還有幾分聽話乖巧的意思。
裴慎不禁皺起了眉頭:「我與夫人出門也沒有過多久,你怎麽就生出了這種念頭?你可知道這有多危險?」
聰慧如裴慎,哪裡聽不出福餘的言外之意。
在來京城之前,他就料到幾位皇子之間的關係應當會不好,就連靖王都險些死在了半路上,這成王敗寇的事情,若是牽扯進去可沒什麽好事,可幾位皇子之間的爭鬥,與福餘有什麽關係?
福餘是皇上的親弟弟,按理來說,自然也能够登上皇位,可他的年紀這麽小,連皇上最小的那位皇子,都比福餘的年紀大一些。若是有皇子想要登上那個位置,裴慎一點也不驚訝,可看出福餘也想要坐上那個位置,他就不得不驚訝了。
皇上對這個弟弟寶貝的很,皇上只要在位一日,就不會虧待了福餘,就算是出了何事,肯定也會爲福餘安排好後路,若是其他皇子登上皇位,福餘的輩分高,那些人肯定也不會虧待了他。既然如此,福餘爲什麽要去爭那個位置?
他的輩分雖高,可除了皇上的寵愛之外,也沒有半點優勢。年齡不够,還不能入朝堂參與政事,手段不够,連想要拉攏人也拉攏不好,他的其他侄子都已經長成,如靖王等人,甚至已經立下了不少功勞。其他人想搶皇位就搶了,可福餘瞎摻和什麽?
裴慎是不贊同的。
「我知道。」福餘說:「有什麽危險,我都知道,可是我還是想要。」
「……」
裴慎的眉頭皺的更深:「爲什麽?」
「你們去懷州的時候,去的太著急了,甚至都沒有來得及與我說一聲,就急匆匆地走了。我也是想要去找你們的,可是皇兄不讓我去,甚至連出宮也不讓我出了。」
「那時懷州有戰事,皇上也是爲你的安危著想。」
「可那不一樣,我想要去那裡。」福餘抿緊了唇,臉上露出了不甘來:「你們都去了那麽危險的地方,爲什麽要把我一個人扔在京城呢?這兒一點也不好,除了皇兄和黃嫂嫂之外,沒有一個人喜歡我,他們表面上對我恭恭敬敬的,可心裡,實在瞧不起我的。」
「……」
福餘說:「我不想待在這裡,我想出宮去,我也不想做什麽小王爺了,可我却沒法出去,我除了這個小王爺之外,什麽也做不了,就算是我不想做,皇兄也不答應。」
「要是我也有皇兄這麽厲害,我就能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在你們去懷州的時候,我也能跟著去懷州,在你們出事的時候,我也能在旁邊,裴夫人被人欺負的時候,我也可以爲她出頭,我想要做這些,爲什麽不能做?」
裴慎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
他只說:「皇上也是爲了你他好。」
「我不要他爲我好。」福餘道:「他對每個人都好,可每個人都想要他的位置,要是我是皇兄的話,我就能想做什麽就能做什麽,不用再擔心別人反對。」
哪怕是不能隨意出宮,哪怕是不能盡情的吃好吃的烤鴨。
可福餘看著自己的那些侄子們鬥了兩年,手段層出不窮,甚至不惜害對方的性命,他心中發凉的同時,也不禁覺得好奇,究竟爲何所有人都想要那個位置。
然後他發現,那的確是個很好的東西。
在皇宮裡頭,就是身份代表著一切。
就算是外頭,也是如此。他做小乞丐的時候,是最底層的小乞丐,不管是任何人都可以隨意欺負他,把他帶大的老乞丐也是,那時候他心中一邊崇拜著,一邊還想著,他以後一定要成爲最厲害的乞丐,這樣誰也不敢欺負他,誰也不敢搶他的東西。
再後來,被娘收養了,他在便宜爹的身上學到了,若是要做想要做的事情,就要自己變得最厲害。
普通人考科舉,做大官,做到首輔,那就已經是極致,若是再有別的念頭,就是造反了。
可他不一樣。
他與其他侄子一樣,都是可以做皇帝的。
既然如此……爲什麽他不可以試試呢?
福餘認真地道:「裴大人,你願意幫我嗎?」
裴慎甚至沒有猶豫,當即便道:「不願意。」
「……」
福餘抿緊了唇,小臉蛋綳得緊緊的。
「我和你保證,我以後會變得很厲害,很厲害很厲害,我不會讓你失望的。」福餘說:「就算我的年齡小,但是我也會做事,要是我能够坐到那個位置,我不會虧待你……我……我……」
福餘一時有些想不出來。
他能想到的話,那都是平日裡那些侄子與他說的。
「只要你願意幫我,你想要什麽都可以。」
「我不會幫你,我也什麽都不想要。」裴慎殘忍地拒絕道:「我想要的,我自己會掙來,我不需要靠著幫你而得到。」
福餘的小臉綳得更緊了。
「那……那你要是幫了別人,以後我們就是敵人了。」福餘威脅他:「要是讓裴夫人知道我們成了仇敵,她肯定會不高興的。」
「我的夫人生氣了,自然也有我來哄,她若是知道了這件事情,一定也會支持我决定。」裴慎說:「你放心,我可以向你保證,我不會幫任何人。」
福餘却有些不信。
「他們都說,你已經是靖王那邊的人了。」
「靖王與我有什麽關係?不過是一樣去過懷州而已,就要把我與他打成一塊兒?」裴慎揚了揚眉,道:「你放心,這件事情,我不會說謊。我不會幫你,我也不會幫任何人。」
「……」
福餘是當真沒了主意。
他小聲說:「你這麽厲害,那不是浪費了你的才能嗎?」
「我爲皇上效力,爲百姓效力,若是將我的才能放在朝堂爭鬥上,那才是浪費。有這樣的空閒,不如多爲百姓做幾件事。」
福餘被他說的啞口無言。
好像是無論他怎麽勸,裴慎都不會答應。
「我與裴大人的關係……與其他人相比,到底是不同的。」他說:「只看在裴夫人的面上,裴大人也不願意幫我嗎?」
事情涉及到甄好,裴慎徹底沉下了臉。
「無論你做什麽,既然是你已經做好了决定,我也不會攔著你,你已經到了該自己做决定的年紀。只是,不管你做什麽,若是你會傷害到夫人,那我萬萬不會放過你。」
福餘一急,張口連忙想要解釋,却被裴慎搶先打斷。
「你要知道,當初你被收養,是夫人一個人的主意,我是不贊同的。」
福餘一怔。
他呆呆地看著裴慎,一時連一句話也不敢說。
可裴慎却沒有與他客氣什麽,當即便說清楚了:「你能從乞丐到衣食無憂,再回到京城,做上如今的小王爺,都是夫人的緣故,若是沒有夫人,你如今也還在江南做乞丐。夫人收養你,是出於一片好心,她本來就不求你報答,只是無論如何,她也對你有恩,你若是連累了她,那就是恩將仇報。」
「我沒想這樣做……」福餘喃喃道:「我沒有想過這種事情。」
「到如今爲止,你都沒有想過,這樣很好。只是我也不准你用夫人做藉口做什麽事情,你想要去爭什麽,那都是你的事情,夫人從未有過任何意圖,你是不能拿她做任何藉口的。夫人是我的夫人,哪怕是你們撇下她不管,她身邊也還有我陪著。當初夫人收養你,我不反對,是因爲我想要讓夫人開心,而現在到以後,若是你要讓夫人傷心,我也是不贊同的。」
「我沒有這樣想!」
「那自然是最好不過。」裴慎嚴厲地道:「不管你做任何事,你都不準將夫人做藉口,也不準將夫人拖下水,若是你執意要如此,那從前送過來的那些東西,我會讓人全部送回來。」
福餘戰戰兢兢,只能驚慌搖頭。
他只是想要對娘好,才把那些東西送去,幷沒有別的意思。他想要對娘好,幷不想害娘,也不想要讓娘傷心。他什麽也沒有,只有這些金銀了。
見他一副被嚇到了的模樣,裴慎的語氣才軟和了一些。
「我只是提前提醒你,只要你記著就好。若是你當真决定好了,以後夫人也定會知道此事,以她的性子,也一定會擔心你,如今我對你雖然嚴厲,可往後你遇到的事情,只會比今日更可怕,更凶險,你要當真做好了决定,就應當先有面對的勇氣。」
福餘猶豫了半晌,才慢吞吞地點了點頭。
「我想了很久,當真想好了。」
裴慎嘆了一口氣:「既然如此,我也勸不動你,你好自爲之吧。」
「……」
裴慎起身站了起來,準備離開。
福餘連忙叫住了他:「可朝堂上這麽混亂,如今大半的大人都已經做好了决定,你先前在懷州,不在京城,或許是不知道如今京城的情况,不只是我,往後也還會有其他人來找你的。你能拒絕我,也能拒絕其他人嗎?」
「我隻忠於皇上。」裴慎冷靜地說:「身爲臣子,我只聽皇上的命令,無論你們之中,有誰有了結果,那也是皇上做下的决定。皇上退位之後,我也會忠於下一任皇上,不論你們之中是誰得了最後的勝利,我忠心的,也只是皇上。」
福餘沒了話。
他看著裴慎走出去的背影,忽然紅了眼眶。
福餘抹了一下眼睛,小聲說:「我好羡慕裴淳。」
裴慎頓了頓,停了下來。
他嘆了一口氣,背對著福餘,說:「那你就好好活下來,別把自己害死了。」
他說完,也不管身後福餘是什麽反應,重新抬脚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