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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宮寵妃》第159章
第 159 章

  繡玥站在簷下, 從圓明園抬頭看向天邊一片黑壓壓的烏雲,看樣子是要下雨了。

  她低下頭笑笑,七月暑熱, 皇上他最怕熱,此行躲去了避暑山莊, 途中有了這場雨, 他該會少受些罪了。

  這樣她也就放心了。

  從有了五阿哥,皇上他便說什麼都不再忌口, 少了諸多顧忌, 這兩年一到酷暑時節,連圓明園都住不下去,要到承德避暑山莊才能得一二安生。

  「小姐, 」寶燕提了把雨傘走過來,「眼見著要下雨了, 咱們還是別在這站著了, 回韶景軒罷。」

  「皇后娘娘晚上在長春仙館設下酒宴,說是新得了些葡萄美酒邀嬪妃們同飲,皇上如今啟程不在圓明園中,小姐若去晚了, 怕是又要被諴貴妃她們擠兌一番呢。自從有了五阿哥後,她們可是愈發地橫豎都瞧小姐不順眼。」

  繡玥在原地沒有動,依舊望著天,問了句:「皇上啟程有幾日了?」

  「說起這個,小姐為何不勸勸皇上, 」寶燕嘟囔著道:「七月十五的中元節才過去三天,聖駕便擺駕去了避暑山莊。」

  『好不吉利』四個字被她壓了下去,她低下頭掐著手指算算,「算上今天,該是啟程的第七天,最晚明天皇上也就該到承德了。」

  寶燕瞧著繡玥的模樣,調侃了句,「小姐私下這樣記掛皇上,何不七日前就跟著皇上同去,原本皇上就要帶著小姐的,也不至於現在在這裡牽腸掛肚,日夜思念。」

  「五阿哥才六歲,舟車勞頓他哪裡受得了這份辛苦。」繡玥低下頭,慧湣幾年前夭折,她跟皇上就只剩下綿愉這一個孩子,再受不得出一點差錯了。

  她回過身睨了寶燕一眼,「再說皇后和諸位嫡出的阿哥都在圓明園,我跟綿愉單獨纏著皇上像話麼。」

  「走罷。」繡玥瞧瞧自己的衣著打扮,還算合體,「咱們直接去長春仙館,別回邵景軒了,不是說怕去遲了麼。」

  說走就走,她帶著寶燕一路沿途瞧著美景,水泉清澈,風光□□,猶在仙境中穿梭,心情暢快的很。

  步行了將近一個時辰,長春仙館外已可聽見殿內的絲竹管弦之聲悠悠然響起,繡玥在門外駐足,寶燕上前對汪福壽道:「請公公通傳一聲,我們如妃娘娘來給皇后娘娘請安。」

  汪福壽點頭,轉過身去,剛剛示意兩側將殿門打開,身後便有幾個急匆匆的侍衛一個箭步火速衝進了大殿內。

  繡玥當時印象很深,她始終記得汪福壽在門口來不及阻攔的那個氣急敗壞的神情,還轉頭對寶燕眨了眨眼睛,便聽到大殿內一聲高亢的哀嚎:「皇后娘娘!皇上駕崩了!」

  那一聲細細的,尖尖的,好像一根極細的針,一點一點刺穿進繡玥的耳鼓,令她覺得渾身上下無比煩躁,再記不清當時殿內此起彼伏的哭聲,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從長春仙館被送回了邵景軒,直到她在房間裡,看到了羅漢床上散落的那件衣裳。

  那是幾天前皇上在圓明園陪著她騎馬射箭,被箭矢勾破了常服,回到邵景軒的時候,就隨手換下來扔在了羅漢床上。

  她原本犯懶,衣裳一直扔在那,總共也才縫補了兩針,原本還想著,皇上從避暑山莊回來見到那件常服,定然又要嘲諷她幾句。

  繡玥突然衝進內室,大力地將藥匣抽出來摔在地上,撿起從裡面滾落的一堆藥瓶, 「寶燕!寶燕!」

  「小姐!」寶燕聞聲跑進來,一副焦頭爛額的樣子,「小姐,皇宮和行宮裡現在都亂成一團了,聽說是找不到遺詔,咱們要快點隨著皇后儀駕趕回宮去,現在可是非常時期呀小姐,耽誤不得!」

  「咱們去承德避暑山莊!」

  繡玥摟著懷裡的一堆藥瓶,斬釘截鐵道:「現在就走,皇上在行宮一定是遇到了什麼危險,咱們去救駕!」

  說什麼突然的中暑!簡直是無稽之談!陳德的行刺、淳嬪的謀害皇上他都安然無恙,這樣一點小病小痛,怎麼可能會突然暴斃在承德!

  「我不信……」繡玥搖搖頭,「皇上總是這樣,這回不知道又是臨時起了什麼主意來捉弄人,八成又來是試咱們會不會去救他,」繡玥對寶燕笑笑,「皇上都六十的人了,還總是玩這些花樣。」

  說著她便要向門外走,寶燕瞧她的樣子,眼淚霎時便流下來了,她拼命扯住繡玥,「小姐!小姐!你別這樣,皇上他,他真的……」

  繡玥搖搖頭,她看向羅漢床上那件散落的常服,皇上走的時候吩咐了,他回圓明園之前,要她把常服縫補出來,再帶著她去射箭。

  去晚了,又扔下皇上一個人在那裡,他會寒心的。

  圓明園裡到處都是哭聲,繡玥始終沒掉一滴眼淚。

  不過就是去行宮避暑而已,幾日的工夫也就回來了,不過就是中了點暑氣,怎麼會回不來呢。

  她不信。

  回宮的路上,上上下下都哭成了淚人,皇后和貴妃在途中瞧著繡玥一臉如常的平靜,幾次三番沉了臉,就連奴才們對永壽宮的主子也是頗多微詞。

  繡玥對此卻是無知無覺,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和皇上之間的默契,皇上一定會回來的。經過了那麼多大風大浪,五阿哥才六歲,還是什麼都不懂的年紀,皇上怎麼肯忍心將她和孩子拋下。

  回到永壽宮的第一天,她用過晚膳,便走到門口處,吩咐柔杏給她搬一把椅子,靜靜地對著永壽門的方向。

  第二天的晚上亦如是。

  第三天的晚上亦是如此。

  繡玥望著那道門,好像下一秒,它就會突然被打開,然後那抹明黃色的身影端著天子的架子,身後浩浩蕩蕩地跟著一群宮人,故作倨傲地走進門。

  他從來都不回事先通傳。從她入宮那天起,皇上第一次來她的宮裡,他便是這樣,每一次都故意讓她措手不及,然後找機會奚落她一番。

  有幾次,她坐在門口快要睡著了,仿佛忽然聽到皇上在喚她:繡玥。

  皇上一定會回來的,突然從這道門走進來,又想給她一個出其不意,她越來越深信這一點。

  一直到十幾日後,宮中傳來他的棺柩被運送回來的消息。

  那一天寶燕站在她身後,小心翼翼地詢問,要不要去……看看皇上。

  「小姐……皇后娘娘、皇太后帶著太妃們都在乾清宮外跪著,新帝已經繼位,咱們現在無依無靠,是不是也過去——」

  繡玥隻瞧著她,卻又像是透過她在瞧著別處。寶燕見她的樣子,心裡有些沒底,「小姐,你別嚇我呀。」

  當晚寶燕有點不放心,到門口去看,果然不見了那把椅子,和日日守在門口處的那個身影。

  寶燕慌了,新帝即位,一朝天子一朝臣,再不是皇上護著小姐的時候了!這個時候,可不是小姐還能任意妄為的時候呀!

  新帝與皇太后情同母子,只要皇太后的一句話,往後小姐和五阿哥在宮中的日子便會生不如死,萬劫不復,小姐她怎麼還出去亂跑呢!

  晌午她聽宮裡的奴才們傳言,皇太后和諴貴太妃對永壽宮不去給皇上守喪的事情十分不滿,她一直瞞著,這個時候,可千萬別再出什麼簍子了!

  寶燕心慌得厲害,匆匆套了件衣裳,半夜三更提了個燈籠便出了門去尋人。

  皇上從前和小姐在宮裡常去的幾個散心的地方,她挨著一一找過,尋了兩三個時辰,始終不見人影,最後靜下心來想想,還是向著那個最不可能的地方走去。

  午夜時分,紫禁城的榮光已經全去圍繞著養心殿的新主,哭喪的人群都已退去,白日裡哀嚎之聲連綿起伏的乾清宮,此時在夜幕中便顯出了凋零。

  除了幾個留守的奴才,殿前寂靜一片。

  遠遠的,寶燕望見了那個單薄的身影傻傻站在那裡。

  她不能進去,在門口靜靜地站著,目光癡癡盯著裡面停擺的那副棺柩瞧。

  皇上就在裡面。隔著厚厚的棺柩,將他整個人關在裡面。

  繡玥瞧著棺柩好一會兒,終於試探著,輕輕向裡面喚了句:「皇上?」

  沒有任何聲音應她。

  她忽然好想衝進去,掀開那厚厚的封印,將他從裡面救出來。

  他在裡面,漆黑一片,一定很不好受罷。

  上一次,皇上也是了無生氣的模樣躺在養心殿裡,讓她看了心碎。

  當他突然起身拉住她的那一刻,繡玥面上強作鎮定,沒有人知道在那一刻她的心裡有多少重拾幸福的驚喜。

  現在,繡玥多希望他再重來一次,告訴她,這一切不過是朕安排的一場騙局。

  「老天爺!」繡玥仰起頭,看著頭頂一片黑暗,她聲嘶力竭地呼喊:「如果能讓皇上回來,就砍掉我的兩條腿罷,砍掉兩隻手也行!從今以後不能說話也可以!變成聾子我也願意!求求老天,哪怕只給皇上幾天的壽命啊!」

  他連告別,都沒有來得及和她說一聲啊……

  「小姐!」

  寶燕一直在暗中看著,她見繡玥發狂地仰著臉胡亂喊了幾聲,整個人突然倒了下去,便趕緊衝上前。

  「小姐!小姐醒醒!」

  「……」

  「聖母皇太后聽說了麼,」諴貴太妃跪在鈕祜祿綺雪旁邊,磕了個頭,抬起來,用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道,「永壽宮那個昨晚上在乾清宮昏倒了。」

  貴太妃撇撇嘴,露了個冷笑,「皇上生前不是最看重那個狐媚子,如今看她也不過如此,皇上殯了天,她連來都不肯來。」

  「裝昏倒給誰看。」

  皇后整個人憔悴了不少,眼睛紅腫,看起來夜裡回宮哭得不輕,她如常跪著,磕頭,一副無心理會的口吻,「皇上的梓宮會在乾清宮停滿二十七日,二十七日後便會移到葬宮準備下葬。本宮要在這二十七日好好守著皇上。至於她愛來就來,不來就不來。」

  「只當是皇上生前看錯了人。」

  諴貴太妃哼了聲,「太后娘娘聽說了麼,永壽宮昏倒之前,指天發誓地說的那些話,什麼缺胳膊少腿的。」她一五一十地將繡玥當晚的話複述了一遍。

  皇后的身子一僵,恍惚間想起皇上在世之時,她那一次忍不住問皇上,若是永壽宮毀了容,變成了殘廢,皇上還會不會喜歡她。

  那時只有她與皇上兩個在場,皇上的話,她從未說與任何人,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那句話,他說……皇后,朕喜歡的是繡玥這個人,即便她一無是處。

  她老一點也好,省得看上去朕總是配不上她。

  諴貴太妃還在自顧地說著,皇后垂下頭,重重地磕在地上。她的目光觸及近在遲尺的地面——皇上若泉下有知,他會看到,她才是待他真心的那一個,勝過永壽宮千百倍。

  永壽宮內,繡玥從醒了之後,依舊不出門,整日地瞧著那件沒縫完的常服發呆。

  「小姐,皇太后帶著太妃們住到了壽康宮,咱們也會很快搬去那附近的,還是收拾收拾……」

  寶燕瞧著繡玥不說話,接著勸道:「小姐,不能不出去走動啊……皇上國喪您不聞不問,皇太后原本就不待見您,聽說太妃們皆是隨居壽康宮的三宮四所,只有小姐被安置去了壽安宮。」

  繡玥還是不答話。這時候柔杏從外面走進來,稟道:「娘娘,常永貴公公來了,說是要見娘娘您......」

  繡玥的目光忽然亮了一下,她從羅漢床的炕桌上支起身子,「快讓他進來!」

  「是。」

  柔杏出去,將常永貴請進來,半個月的工夫,常永貴也沒了從前伺候皇上時的春風得意,兩鬢染上了幾絲風霜。

  他進來,對繡玥恭恭敬敬行了禮,眼睛也是腫的厲害,垂著眼,嘴唇一張一合隱隱地顫抖:「如妃娘娘。」

  「常公公!」繡玥從羅漢床上赤腳下來,上前抓住他的袖子,「皇上他......他有沒有話帶給我?」

  常永貴抬眼,默然搖搖頭。

  「皇上突然病重,彌留的時候,大臣們跪了一地追問儲君的遺詔,可皇上反反復複只是重複著幾句話,任誰也聽不懂。到最後,新帝差一點不能登基。」

  「奴才當時就在邊上跪著,隱隱約約聽見皇上好像在喚如妃娘娘的名字,所以才想著走這一遭,將皇上的話說與娘娘聽。」

  繡玥用力抓著他的袖子,幾乎將布料扯斷,「皇上他說了什麼?常公公!」

  常永貴皺起眉,努力回想著,「皇上當時眼睛都閉上了,人也都糊塗了,只在斷斷續續重複著幾句奇怪的話,什麼...... 嬪妾奉命進來侍奉皇上……宮裡頭說了,今夜既然有我侍寢,大清的皇上不能死的這樣孤單狼狽,讓我一定要跟著死在皇上旁邊……你殺了皇上,明日自然有二阿哥繼位,宮女還是宮女,朝臣依舊是朝臣,百姓也還是過百姓的日子,只不過有些權力更迭罷了,皇后變成了太后,嬪妃變成太妃……都是這樣的話。」

  常永貴說完,被繡玥滿臉的淚水嚇了一大跳。

  都是她第一次見他時,說過的話……為了應付陳德,她那一晚說了許多大逆不道的言辭,過了二十多年,皇上竟然一字不漏地記在心裡……

  「皇上!」繡玥突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對不起…….」

  如果時光可以重來,她絕不會像從前那樣總是惹他生氣,不將他放在心上,午夜夢回,繡玥又重回到除夕夜那一晚,皇上躺在她身旁,卸下了天子高高在上的尊嚴,小心翼翼地問她,會不會喜歡自己。

  她好恨當時的自己,就只想到自保,一次又一次傷他的心,裝作看不到他那一刻黯然的眼神。

  寶燕開始越來越看不透相處了幾十年的人。

  從那一天後,繡玥像變了個人,開始聽宮人們談論那些怪力亂神之說,召許多江湖術士入宮,聽他們傳授起死回生之術,那些三歲小孩都可以看出來的江湖騙子,永壽宮二十幾年攢下的那點家底,都快被她賞光了。

  寶燕在旁邊只能幹著急,眼見著,皇上的棺柩在乾清宮停滿二十七日,就要移到葬宮去了。

  剩下最後兩天的時候,寶燕從禦膳房回到壽安宮,卻不見了平日裡的那些三教九流。

  她正詫異著,走進內室,又見繡玥在炕桌邊靜靜地抄錄著經文。

  「小姐……」這些天,寶燕一直隱忍著,可是有些話再不說,就來不及了。

  「皇上的梓宮後日就要移到葬宮了……小姐以後就再不能……」她的聲音弱了下去,勉強撐起點微笑,「小姐若有什麼隨葬品,還是趁著這兩日,早些——」

  繡玥停下手中的筆,轉過頭,輕輕看著她。

  「寶燕……」

  「在,我在呢,小姐。」

  「我這幾天一直在想,人死了,或許真的還有靈魂存在……也許、也許以後我下去地府和皇上還能夠再相遇……所以這些天,我一直在盡力求證,可是到昨晚,我才想明白。」

  她轉過頭,眼角蓄滿了淚,「即便是再相遇,我們永遠永遠……也不可能回到這一世了。愛新覺羅顒琰和鈕祜祿繡玥,永遠永遠也回不到從前了。」

  也許是兩個飄蕩的孤魂野鬼在黃泉相聚,也許他投胎成了另外一個人,與轉世的她擦肩而過,都忘了這一世的所有姻緣。

  繡玥的淚濺在經文上,從今以後,再也不會有他為自己抄錄經文了。「這一份為皇上抄錄的往生咒,我要自己親手抄完。」

  「小姐…...」

  「我沒事兒。」繡玥含淚朝她笑笑,「寶燕,我聽說,孝淑皇后薨於皇上前面,她可以跟皇上葬在一起,皇上葬入地宮,石洞的門就會永遠關閉。」

  「小姐!」寶燕心裡隱隱有不好的預感,「小姐你不會是想,你別做傻事呀!」

  繡玥低下頭,呢喃著,「生不能同衾,死同穴……這對我來說,也許就是最好的結局。」

  「小姐!你瘋了嗎?五阿哥他才只有六歲!他才剛沒了阿瑪,你能忍心,讓他也沒了額娘嗎?」

  「顧不得那麼多了。」繡玥望向窗外,「我這一輩子顧及的人和事太多,這一次,我什麼都不要管,只要全心全意地為了皇上做一個決定。」

  「寶燕,綿愉他還小,以後就全靠你了。」

  「什麼?」

  太后在壽康宮打翻了茶杯,她看了下方的貴太妃一眼,「你再說一次,如太妃要給先帝殉葬?」

  「是。」汪福壽躬身道,「壽安宮如今上上下下都傳遍了,奴才確認無疑。」

  「她要死?」諴貴太妃哼了一聲,「太后和本宮還未找她這些年來積下的晦氣,她自己倒是識相。」

  諴貴太妃原本想說死得好,轉念想到帛堯……她的堯兒,可是一直都靠著這個狐狸精,他在皇宮裡,就只有這麼一個可心的。

  若是這個賤人死了,帛堯他不知該會傷心成個什麼樣。她貼身藏了三十幾年的那一顆藥,又被迫為了淳嬪那個賤人給……

  「要不,」諴貴太妃咳了一聲,猶豫著道,「那鈕祜祿繡玥從前也沒做什麼出格的事兒,不過是得寵而已,先帝都去了,從前的事兒,不如……算了罷。」

  皇上的寵愛,聖母皇太后的寶座,她如今什麼都爭不到了。

  突然的拍案之聲嚇得諴貴太妃一驚,皇后厲聲怒道:「她想隨葬帝陵?她想永生永世陪著皇上?本宮不許!本宮決不允許!」

  「汪福壽!你去!去壽安宮告訴如太妃!她若有安安分分地在後宮待著,新帝晉封先帝妃嬪,哀家自會請旨晉她為貴妃,封五阿哥為郡王!待到五阿哥成人之日,便封他親王爵位!

  她若有何不測,哀家即刻下旨將五阿哥交由杜常在撫養!」

  「去!」

  「嗻,嗻!」

  汪福壽小跑著出去,諴貴太妃在下方愣愣地望著太后,那杜常在與她素有舊怨,又是宮女出身的常在,這一招,便是用五阿哥的一輩子來威脅如妃,完全掐死了她的咽喉啊。

  鈕祜祿會如何抉擇,不用等到汪福壽來回,她便能猜得到。

  五阿哥,是先帝和如妃在世上唯一的骨血。

  就如諴貴太妃的預料之中,繡玥聽到太后的懿旨,朝著乾清宮的方向沉默了一晚上,原來命中注定,她最終……還是不能跟他在一起……

  那便只能選擇陪葬品,來替她陪著他了。

  「皇上……」繡玥努力作出笑得樣子,「臣妾從前犯錯,不管犯多大的罪過,您總是一次次原諒臣妾,您口裡說要砍臣妾的手指,臣妾鬧上一鬧,您就給臣妾減了一半的罰抄……」

  繡玥閉上眼,舉起刀,重重地落下,右手的食指掉在砧板上。

  「就讓它代替臣妾,永遠陪著皇上罷。」

  她又將刀高高地舉起。

  利刃被打掉的聲音撞在地上「鐺」一聲響起,帛堯狠狠地推了她一把,「你瘋了嗎?你瘋了是不是!」

  「不要管我!」繡玥怒視著他道,「我連死都不能,連這你也要管我嗎?你走!出去!」

  汩汩的鮮血從她右手掌間順流而下,帛堯瞧著那大片的血跡,也不和她多分辯,拉著她不由分說地開始包紮。

  白天那人遞進來消息,言及她要殉葬,他便放不下心,夜半之時是最容易疏忽的時候,還好他過來守著,否則那手指——

  原來她心狠起來,比他對自己還要狠。

  「他不在了,以後……」他半蹲在地上,為她止血,極輕著道了一句:「我會守著你。」

  雖然他比不上皇帝,可他會用自己的命來守住這句諾言。

  幾日之後,八月二十三,晉尊諴貴妃劉佳氏為諴禧皇貴妃;如妃鈕祜祿氏為如貴妃;信嬪劉佳氏為信妃;冊尊榮貴人梁氏為榮嬪;恩貴人烏雅氏為恩嬪;安常在蘇完尼瓜爾佳氏為安嬪。

  十二月初二,敬上聖母徽號恭慈皇太后。

  從前的皇后,當今恭慈皇太后依舊風光無兩,帛堯從風光無限的壽康宮副總管硬是挪進了冷清的壽安宮,有他在,有貴太妃的身份撐著,繡玥和五阿哥的日子總算也沒那麼難熬。

  繡玥讓小祿子在壽安宮附近的花園裡紮了個秋千,有時候,她會讓帛堯坐在旁邊不出聲,她閉上眼睛,身旁坐著的人就好像還是皇上。

  起初的時候,她總會對寶燕嘮叨說,一個月之前,皇上還在呢。

  後來漸漸變成了兩個月,三個月,兩年,三年……後來她越來越記不清了,皇上到底離開了有多少天。

  直到有一次,寶燕扶著她在皇宮散步,迎面遇上養心殿出來的人,捧著一堆雜物去焚燒,她從中見到了兩件纏在一起的血衣。

  「回如貴太妃,這是皇上前天在養心殿的暗格中突然發現的,是先帝的舊物,皇上見兩件衣裳上面都是血污,長年累月都發黑了,便令奴才們拿出去化了。」

  繡玥將那兩件衣裳抽出來,是兩件袖子系了死扣的衣裳,那件女子的衣裳肩處裂了個口子,繡玥認出來,是她被陳德刺傷那一晚,穿得那件衣裳。

  原已經不記得了,卻是被皇上這樣私下藏了好多年。

  繡玥忽然就聽不見周圍的所有聲音,只有夢中那人譏笑的聲音響起:「朕的落魄,朕的狼狽不堪都被你盡數瞧了去!」

  「朕一想到那一晚在你面前的狼狽相,醜陋不堪的醜態,真恨不得你同那個狗奴才一樣,立刻消失在這世上!」

  皇上原來這般口是心非……

  繡玥忽然想哭,她卻放聲笑了,嚇壞了周遭跪著的一群奴才。

  她足足病了一個多月,當中有段時間病勢沉重,若不是帛堯阻攔,宮中幾乎將她推出到吉安所。

  到最後,她還是病癒了,奇跡般地沒有死成。只是越來越記不清皇上的聲音,記不清他與她的點點滴滴。

  到後來,諴禧皇貴太妃也去了。

  她生前風光了大半輩子,到最後卻只能在吉安所等死,她很想要最後見帛堯一面,繡玥不知道帛堯到底有沒有完成她最後的心願,只是那幾天,他說有事出了一趟宮,回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一件七彩的葫蘆瓷瓶。

  繡玥問他那是什麼,他從來對她知無不言,這一次卻怎麼都不肯說。

  日子便這樣如流水一般地逝去,許多同繡玥一朝的嬪妃舊人們接二連三地去了。

  許是皇太后與皇貴太妃的羈絆真的很深,皇貴太妃活了七十四載,道光二十九年十二月的時候,皇太后從行宮回來便一病不起,十一日薨於壽康宮,享年也是七十四歲。

  但這一回,有兩件事令繡玥萬萬沒有想到。一是當今皇上因為皇太后的薨逝過於悲痛,一個月後亦在慎德堂喪次崩駕。二是……皇太后的陵寢……建在昌陵與昌陵妃園寢之間的位置。

  即便是死……她也要擋在她與皇上之間。

  繡玥成了後宮輩分最高的人,比太妃還要高一輩的祖太妃。她向新帝請旨,想要帶著帛堯和寶燕搬到圓明園去住,這也正合新帝的心意。

  過了兩朝,人們偶爾還會提起『道光』那一朝的軼事,嘉慶這個名字卻越來越久遠,那些過年時圍著她喚奶奶的新帝嬪妃,連她們爺爺的長相都不清楚。

  繡玥在圓明園四處尋著他的影子,一晃,便過了十年。

  這一年,當今皇上帶著後宮嬪妃們來到圓明園遊玩,當中的懿貴妃葉赫那拉氏生下皇子,正是風光無限的年紀,三月初三是個好日子,皇上為了以示孝心,專程在圓明園為繡玥擺宴。

  席間年輕的皇后被冷落一旁,皇帝與懿貴妃打得火熱。

  繡玥被一群年輕的妃嬪圍著,飲下幾杯敬上來的美酒,她笑對著眾人,聽她們□□著訴說皇上的冷落。

  直到有一道天山雪蓮果被呈上來,原本是一對的果子,侍膳太監小心翼翼地將一顆呈給皇帝,一顆獻於皇后。

  年輕的皇帝輕輕貴妃的頭髮,愛憐地將自己盤中的果實夾到了使著小性的貴妃碟中。

  繡玥笑了笑,站起身,推說不舒服,讓寶燕扶著她回了邵景軒。

  「寶燕,取一把椅子過來。」

  寶燕扶著她小心坐下,「小姐,你飲得多了。」

  繡玥笑著搖搖頭,她望著門口的方向,「你去睡罷,我想坐在這吹吹風。」

  四十年了,四十年前,她在等著那個人從這道門走進來,一晃,已經四十年了,他也早已經忘了這段緣分了罷?

  他和她約定好的,他要長命百歲,等他一百歲的時候,她七十四。

  繡玥站起身,發現帛堯不知何時在她身後站著,默默地看著她。

  「剛剛打了個盹兒。」繡玥凝望著帛堯,笑笑說:「我剛剛又夢見他回來了。他罰我在養心殿抄書,我困得睡著了。醒來的時候,他還裝作板著一張臉。」

  繡玥向他走近幾步,低頭笑笑,「他跟我走了二十多年,你陪著我剛好是四十年。還是咱們的緣分長一些啊。」

  帛堯只是看著她,沒有出聲。

  繡玥伸出手,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要去睡了。你也早點休息啊。」

  她走進門,最後轉過身,望向帛堯。

  「但願……咱們還能見面。」繡玥深深道。

  「會的。」他只說了這兩個字。

  繡玥關上門。環顧房內的一切,羅漢床,炕桌,椅子,茶壺,它們都是不會消亡的,從前她坐過的地方,以後還會有新人坐上去,不知道它們的新主人,會不會愛惜曾陪伴她的這些東西。

  她曾經擁有的,十年百年之後,不知道它們還會不會被擺放在這裡。

  再見了……

  第二天早上,寶燕推開房門,發現了床榻上已經斷了氣的人,手中抓著那件沒有縫完的衣裳。

  寶燕在房間內哭得撕心裂肺,帛堯在門口站著,臉上一片平靜。

  他轉過身,叫上初六,將葫蘆瓶交給他。

  初六也已經到了古稀之年,這是帛總管交待他的最後一件事,他握著瓷瓶,凝重地點了點頭。

  當天中午,一個太監被發現吊死在圓明園邵景軒旁的一棵樹上。

  繡玥的諡號為恭順,恭順皇貴妃葬入昌陵妃園寢封棺前,寶燕發現初六悄悄將一個葫蘆瓷瓶放進了陪葬品中。

  「你做什麼?」她驚異怒道。

  「這是帛總管的心願。」初六慘然笑笑,「和裕皇貴妃知道他的心願,將這個葫蘆瓷瓶留給了總管,就讓他的骨灰隨著恭順皇貴妃一起葬了罷。」

  愛新覺羅顒琰,薨於1820年,葬於清西陵之昌陵,恭順皇貴妃鈕祜祿氏,1860年卒,葬於清西陵昌陵妃園寢,位於昌陵西南。

  兩個人,不知道還能不能夠再相見。

  時間如大浪淘沙,更迭交替,不知還會不會有人記起,在歷史的長河中,她們曾佔據了一段時間,那一年,在神武門旁的圍房中,他被包衣奴才挾持著,狼狽地困在房間裡……

  這時候,門被輕輕推開了一條小縫,在昏暗的燭火中,她甜甜地笑著走進來,喚著,「是我,是我呀!」

  那一年那一夜,房外的月色正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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