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臘月二十三小年,傳皇后娘娘懿旨,曉諭六宮:今夜請安過後,皇后娘娘將邀東西六宮同放孔明燈祈福。
延禧宮除了遜嬪染疾是不必前往的,李官女子因是官女子的身份同不在受邀之列。儲秀宮的汪福壽來傳旨時,卻有意無意地用眼神瞟著繡玥,臨行時還特意多說了一句,讓她務必到儲秀宮。
繡玥心裡多少還有點數,能是為了什麼,還不是一連幾天侍寢惹的禍。
聽說晚上不單祈福,後宮的嬪妃照例還要安排捐些首飾銀子行善積德的儀式,每年這一環都是後宮嬪妃攀比的重頭戲,繡玥想到要去儲秀宮,本就已經夠頭疼的,聽到蘭貴人說起這個環節,她更不想去了。
花錢的事情,有什麼好攀比的?
掐指算算,皇上年節的賞賜要除夕夜才下來,現在的她,要多養活三個宮人,又逢嚴冬時節,手頭簡直拮据的不得了。
罷了。她讓寶燕將上次自己新添的首飾統統找出來,都是些幾兩銀子的貨色,一塊加起來也值不了多少銀子,有點寒酸。
「小姐,」寶燕還心疼:「這些都拿出來麼,咱們自己手裡總得留點以備不時之需罷。這個冬天還沒過去呢。」
「無妨,」繡玥邊收拾邊朝她道:「除夕的時候會有賞賜下來,皇上私下跟我透漏了口風,再熬個幾天,咱們就寬裕了。」
「誒呦呦。」寶燕歪著嘴,「皇上連這個都跟小姐你說呀,什麼時候都成了體己人了。」
繡玥白了她一眼,她是不知道,自己為著這幾千良的賞賜,在養心殿狗腿子的行徑都被劉毓軒瞧了去,臉都丟盡了。
繡玥在手裡惦惦,就這幾件首飾,還不知道要被笑話成什麼樣呢。
她現在有點後悔,早知道會安排這樣的環節,前兩天她就是死氣白賴的求皇上,也要求他先支援自己點銀子啊,反正她在皇上那也沒什麼臉了,私下在皇上一個人面前丟臉,總好過被後宮一群女人嘲笑罷。
她臉皮雖然厚,到底是小女兒家,還沒厚到那個地步。
傍晚時候,蘭貴人要先一步到瑩嬪娘娘的永和宮去,再陪著瑩嬪去儲秀宮給皇后娘娘請安,自然不屑於帶上繡玥,繡玥也樂得獨行。
她的腿腳有些不利索,前幾天被皇上掐青的腳腕走路還有點痛,冰天雪地步履維艱,想不到比預料中行的還緩慢,寶燕扶著到儲秀門的時候,險些就晚了時辰。
繡玥抬頭,瞧著「儲秀宮」三個大字,心裡就有些發怵。連著兩次在養心殿,她都沒給皇后娘娘留下什麼好印象。
上上次因貪睡誤事,還差點引得帝後不和,不知她自請禁足延禧宮,皇后娘娘心裡的氣兒消是沒消。
「走吧。」眼下也只能硬著頭皮進去,走一步看一步了。
數日不進儲秀宮,走進這座肅穆的宮殿,似乎是心理作用,迎面每一磚一石都在昭示著女主人的威儀不容冒犯。
繡玥本想進殿就悄悄尋了自己的座位坐下,免了惹人注意。常在的位分本就低微,位次排在後面,卻不曾想到了儲秀宮的時候,滿座嬪妃皆在,屬她最晚。
見是她進來,殿內即刻就沒了細微的交談聲,六宮妃嬪隱約都在用眼神掃著她。
這些天,從內務府刮出了一陣風,六宮都多少有些耳聞。她們都在默默打量著這個鈕祜祿氏常在,想看清她到底是什麼來頭。
論長相,信貴人花容月貌,春常在美麗動人,即便不是她們兩個,瑩嬪、淳貴人、蘭貴人、秀常在也屬上乘之姿;還有中宮皇后青春鼎盛,氣質容貌也絲毫不落於諸嬪妃,後宮佳麗如雲,怎的偏偏就讓這個玥常在後來者居上了呢。
論才情,這個鈕祜祿繡玥也同樣是一無是處!既不能歌,又不善舞,不擅寫書,不懂繪畫。
越想越來氣,皇上一向很少踏足後宮,後宮五年間沒有子嗣,聽內務府放出的風說,從她進宮到現在,同聖上相處的時辰加起來,都已超過了信貴人!
繡玥站在正殿門口處,被齊齊射過來的一道道目光盯得有點發毛,不過就是四天侍寢,後宮女人的醋勁,會燃燒到這個地步?
她心裡叫了聲『蒼天』,硬是在這些目光的注視下,快步走進去,垂頭對中宮福身行禮道:「嬪妾玥常在鈕祜祿氏,給皇后娘娘請安,皇后娘娘萬安。嬪妾給各位娘娘請安。」
殿內很靜,靜得繡玥聽得到自己的呼吸聲,她維持著姿勢,沒敢直視皇后。
一會兒,聽到頭頂皇后娘娘的聲音響起:「玥常在快起來吧,賜坐。」
「嬪妾謝皇后。」
繡玥起身,鬆了口氣,到底是中宮皇后,氣度心胸豈是常人可比的,怎會在面上給她難堪呢。
她小步退回到座位上,位次果然又在蘭貴人之後,被蘭貴人不悅地白了一眼,繡玥笑著落了座。
她已極盡低調,一舉一動儘量不惹人注意,可不知怎的,總覺著正殿內的氣氛不太對,嬪妃們都在有意無意用眼光瞟著自己,臉色皆不友善,含了一根根冷箭一般射過來似的。
繡玥有些坐臥不安。不由得正了正坐姿,這些年向來習慣了靠邊站的角色,這樣被眾人直視,處在風口浪尖上的事還是頭一遭,真有點不適應。
寶燕在繡玥身後站著,瞧出了她的異樣,也猜測到了幾分。
她想了想,彎下腰去,湊近繡玥耳邊悄悄道:「小姐,鈕祜祿秀瑤就在你對面呢。你看看她。」
繡玥不明就裡地瞧著寶燕,她低聲竊笑道:「晚膳前我去禦膳房聽宮人們嚼舌根,說前個晚上秀常在跪著被小藤條抽紅了手心,她可是富察氏千嬌萬貴養出來的嬌滴滴的大小姐,當時在鐘粹宮跪得眼淚汪汪直哭呢。」
本來寶燕是打算儲秀宮回去的時候再同繡玥說這件事,好好的拿秀常在取樂一番,現在瞧著繡玥神情緊張,她臨時改變了主意。
從前在善府的那一貫伎倆,簡嬪娘娘怎麼會吃她這一套,想想鈕祜祿秀瑤哭唧唧的憋屈樣,是挺開心的一件事。
繡玥瞧瞧寶燕,二人一同看向對面秀常在將兩隻手藏在袖子裡哆哆嗦嗦那副憋屈樣,都不禁抿起嘴無聲一笑,同時微點了點頭。
想想鈕祜祿秀瑤之前兩次三番害她不死的得意樣,就覺得解氣。
「玥常在,你在笑什麼呢,也說來與本宮聽聽罷。」
皇后的聲音和煦響起,繡玥忙收了笑容,慌張地轉過頭來,一時實在找不到說辭搪塞過去,甚是尷尬。
皇后到底貴為中宮,不會在這種瑣碎細節處讓她下不來台,開口接著解了她的處境,「說起來,玥常在晉了位分,本宮還未賀你一賀。記得那時皇上說你有諸多不便,本宮也只好免了你來中宮請安,現在好了,妹妹得空,時常多來儲秀宮坐坐。」
繡玥心下有些琢磨不透。她晉封常在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皇后娘娘怎會今時今日才舊事重提,恐怕要說的不在於此,而是示意她多來儲秀宮請安。
那又是為著什麼呢。
她一邊想著,一邊想開口起身謝恩,不料被一陣笑聲生生截了過去,謕妃坐在左側首位,盈盈搖著團扇,面上全是笑意暖色,眼中直視著繡玥卻透著寒意:「皇后娘娘說的極是,這看人啊,真不能看一時,若不是到今天,誰能想到善府出來的一嫡一庶,嫡出的女兒從貴人的位份上跌下來,降了常在,玥常在身為庶出,從延禧宮那種地方都能爬得出來,一路爬到了養心殿的龍床上?」
她嘖嘖兩聲,「總得說來,一升一降,皇上對善府也算不薄,秀常在,你心裡也不必太介懷,總歸你們府上算不得吃虧呀?」
謕妃這句話音落下,秀常在羞得滿臉通紅,簡嬪、瑩嬪這些主位也都順著謕妃笑了起來,繡玥瞧著對面鈕祜祿秀瑤那張臉色,被哄堂調笑,加上奇恥大辱,她那緊緊攥著衣裳的指甲都快掐斷了。
不好啊。繡玥心裡暗想著,謕妃明著給鈕祜祿秀瑤難堪,實際上分明是衝著她來的呀。鈕祜祿秀瑤的心性她如何不知,被謕妃這麼一挑撥,過後肯定要跟她沒完沒了。
皇后瞧著謕妃,默默搖了搖頭,總歸沒有出聲斥她,只道:「謕妃。」
好一會兒,謕妃自顧笑過了,才抬眼看向皇后,「皇后娘娘方才不是要看這個月敬事房的記檔,臣妾也正想看呢,就請娘娘看了,與臣妾們說一說呀?」
皇后嗔怪地看了謕妃一眼,謕妃只當沒瞧見,將目光有意無意地斜著簡嬪。
簡嬪含了抹笑,在座位上說話的聲音正殿內聽得清清楚楚的:「嬪妾聽說,皇上整日操勞國事,都一個多月沒踏進嬪妾的宮門了。這半個多月啊,聽說皇上一共就招幸了後宮六次,這十五十六,一個月圓之夜,一個追月之夜,自當是宿在皇后娘娘和謕妃娘娘宮裡,剩下的四次,不知都是哪位妹妹有幸承蒙聖恩雨露呢?」
聽到「四」字的時候,鈕祜祿繡玥眼皮跳了一下,已覺得如芒刺在背。
果不其然,蘭貴人一副訝異的天真樣子,拾了話頭:「果真皇上這個月就隻臨幸了其他嬪妃四次嗎,那天嬪妾我瞧著鳳鸞春恩車停在延禧宮的宮門口,仿佛接了玥常在去……可是四天後才抬著轎攆送回來的,這……玥常在,會不會是姐姐我看錯了呀……」
此言一出,殿中便炸開了鍋,議論紛紛起來,繡玥知道躲不過,在座位上斂下目光作龜殼狀,任憑那些難聽的聲音傳進耳中。
這謕妃殺人的刀,刀刀不見血。
「聽到了嗎?皇上寵倖這個鈕祜祿氏,一連四天讓她留宿養心殿,這不合老祖宗的規矩呀。」
「這皇上也太心慈了,她不過就是湊巧有那麼一點功勞,就算要報恩,聖上何必非要親自寵倖她這種人!賞賜些個珠寶首飾也就是了,再不然,晉了常在也就打發了,如何這樣抬舉她!」
「我聽說那天晚上,是她搶了秀常在的恩寵冒名頂替著去的,這才湊巧趕上皇上遇刺,撿了大個便宜,聽說那刺客只是個草包蠢材,本就沒什麼要緊的,卻讓她白白領了功勞,讓皇上惦記著。只可惜咱們哪,沒有那個命罷了,換做誰趕上了那一晚,還不都是一樣的有功。」
「要我說,區區一個包衣奴才,怎麼偏就這麼容易混進了宮中,他又無人接應,行刺皇上是滅九族的大罪,他除非是瘋了,否則若沒有個陰謀好處,就堂而皇之的進來行刺皇上,說什麼嬪妾我也不信。」
「好了!越說越不像話。」
皇后將手裡的記檔合上,神色嚴肅對著眾人,「皇上最討厭宮中再提遇刺的事,你們若是誰想在這件事上讓皇上不痛快,大可以試著在後宮裡頭議論,看皇上這輩子還會不會再踏進爾等宮門半步。」
殿內立時安靜了下來,那些低位分的膽小的貴人常在連忙低下了頭,「嬪妾不敢。」
皇后斂了嚴肅,看向繡玥,語氣又有些不自然:「玥常在剛進宮,皇上多寵倖你一些也屬應該。這也正說明皇上是仁德之君,有情有義。」
簡嬪適時出聲道:「皇后說的是。這玥常在承蒙皇上寵倖,自有她的過人之處是嬪妾們學不來的。嬪妾聽說,玥常在不單是善府的庶出女兒,自小還被養在外面,嬪妾想,若不是玥常在自小便有什麼「過人之舉」,怎會讓善慶大人逐到府外去不聞不問。你說呢,玥常在?」
話音落,底下便跟著傳來一陣竊竊笑聲,止不住看那被奚落的主角此刻是如何羞憤難當。
繡玥放下手裡的茶盞,匆忙回給簡嬪一個笑臉,「簡嬪娘娘剛說了什麼?」
簡嬪被一下噎住,狠狠瞪了她一眼轉過頭。
繡玥面不改色,悠悠地坐著,這點挖苦算什麼。從小到大,為了生活所迫,她聽得難聽的話多了去了,要是三言兩語就能擊潰她鈕祜祿繡玥,那這些年就算是她白挨了這些苦日子。
這有什麼?她在心裡無謂的想著:你們就說吧,反正說話累的是你們的舌頭,我也不生氣,我也不會掉一塊肉,說吧說吧。比起皇上動真格的真刀真槍的收拾她,她們可差遠了。
想到這,繡玥就覺得腳腕又隱隱作痛。
只盼著誰真能把皇上說得從此遠離她,那才叫一個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