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春貴人同秀常在一樣大喜過望,她一向謹小慎微,從位子上起身恭恭敬敬給皇上和皇后行了大禮,才歡喜地雙手捧過錦盒。
從前在潛邸,她不過是伺候皇后的家人子罷了,連格格都不是。這樣的好事,從前做夢都沒有想過,哪裡輪得到出身寒微的她。
「皇上,」皇后娘娘笑著,「您賞賜了丹藥,也該知道了,如今後宮妃位多空懸。皇貴妃不必說,貴妃二,四妃六嬪,簡嬪歿了,人就更少了。現在內廷的主位就只有謕妃、瑩嬪和臥病在床的遜嬪而已。」
顒琰道:「皇后說的有理。朕從前本打算,要晉封朕登基後第一個誕下龍子的嬪妃為內廷主位。現在看來,自是不必等那麼久了,貴妃先不急,妃位……一直只有謕妃。」
「皇上!」謕妃笑道:「臣妾忝居高位多年,還有協理六宮之權在手,皇上不必顧慮臣妾的感受,要封妃,封就是了。」
「難得謕妃如此大度,」顒琰贊許地瞧瞧她,轉而對皇后道:「朕打算今年再封一妃位,二嬪位,彌補一下內廷主位的空缺。」
聽到晉封,這才是嬪妃們心尖子上的事,關係到一生的命運榮辱,誰不期盼著皇上能晉一晉自己的位分。
繡玥剛晉封了如貴人,自然是不上心,她一直好奇著那幾個錦盒裡的丹藥,寶燕站著眼尖,她瞧到了離得最近的這邊皇后還未蓋上的錦盒。
她細瞧了一會兒,隨後彎下身,小聲道了句:「小姐,我可瞧到了,那駐顏丹大約是由高山上的蝠蛾幼蟲和蛹蟲草煉製而成。海拔幾千米的高山,極難到手。」
繡玥聽到這句話,忽然一愣,她抬頭瞧向寶燕,輕聲道:「你確定沒看錯?」
這蟲草,不正是對症治療遜嬪娘娘頑疾的良方嗎!
寶燕極為自信地點點頭,尋常人瞧不出來,她可不一樣。她是誰,她可是從堂堂白蓮教的晉江閣裡逃出來的。
那邊鄂囉哩悄悄在門口處喚了常永貴過去,竊竊私語了幾句,常永貴慌忙回來,悄悄在皇上耳邊說了幾句話。
顒琰聽過,便站起身,「朕在這裡,你們說話也拘謹,朕前朝還有事,就不在這多留了,皇后,酒宴你代朕多飲幾杯,好好的賀一賀謕妃的生辰。」
「秀常在,你隨朕到養心殿去——」
「皇上!」
他話還未說完,繡玥突然從座位上起身,追到了門口處,福身行禮道:「啟稟皇上,嬪妾有要緊事,想求一求皇上的恩典,能否容嬪妾單獨進言。」
「不准。」顒琰冷漠轉過身,準備出門去,背對她道:「朕從前給你機會,你卻不珍惜,現在更不配求朕的恩典。」
冷落了她數日,她才知道回心轉意麼?果然還是從前待她太好了,好得她不知道天高地厚!
「皇上!」眼見著皇上要擺駕回養心殿,繡玥此時想跟他單獨說一二句話都不允准,回養心殿再想求見皇上,更是難如登天。
她也顧不得禮數逕自起身,追了幾步扯住皇上。「皇上容稟!」
「放肆!」後方謕妃先開口道,「如貴人,你竟敢御前無禮犯上!」
「罷了!」顒琰皺眉,不悅地甩開拽著他衣袖的繡玥:「快說!」
「皇上,」繡玥為難著壓低了聲音,跟他嘀咕道:「那駐顏丹,能否請求皇上賜給遜嬪娘娘一顆,那丹藥中的幾味藥材,對遜嬪娘娘的病症來說,可是救命的藥呀!」
從前她讓寶燕偷偷給遜嬪送藥,是防著被宮中發覺,所以才拖延著治療,最近遜嬪娘娘的身子每況愈下,即便她開始全力救治,也漸有油盡燈枯之象了。
這蟲草只有新鮮之時取來入藥效果才最佳,再則若此時求不到,被後宮的主位娘娘們服下,即便求到了皇上的恩准,也來不及了!
顒琰眯起眼睛看著她,「朕不過剛取出來,你又知道的這樣快?」
這……
繡玥眼下只好隨口撒了個謊,「那丹藥,嬪妾從前用過,所以一瞧就瞧得出。」
「求求皇上……」
顒琰哼了一聲,「本來若是旁人求朕,朕必定會賞給遜嬪,偏你來求朕,遜嬪旦夕禍福,折在你手裡了。」
說罷,他不再理會她,轉身欲走。
「皇上!」繡玥跪了下來,去扯他的衣角,「您即便如何惱怒嬪妾,也不能不念及遜嬪娘娘的一條命啊,皇上!」
顒琰不顧她的拉扯,決絕地向門口走出兩步,便聽得身後的繡玥跪在地上痛呼了一聲。
他向前走的力道太猛,拉扯間她被向前帶了一步,一條腿磕在地上,蹭破了膝蓋。
常永貴一直在邊上半空中伸著兩隻手,他眼睜睜看著聖上和如貴人拉扯,無奈就是不能上前呀。
皇上和如貴人的事兒,一不小心,就很可能摻和錯了陣營,站錯隊,給自己招災。
他師父鄂囉哩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怎麼了?」顒琰聞聲轉過身,俯下去問道。
繡玥忍著咬住嘴唇,「好像……崴了膝蓋。」嘶嘶地疼。
「傷得重嗎?」他很快彎下腰,將她從地上拖了起來,拖上了皇后對面左側羅漢床的位置坐著。
繡玥慌著想起身,被他按了回去,眾人在場,顒琰不好脫她的鞋襪翻開衣褲去細看,隔著布料,已見到滲出了血跡。
「混帳!」他斥了一句,「宣太醫到養心殿!」
「是,是。」常永貴也不知前面那句話到底在罵誰,忙不迭的便出去了,晚一刻,皇上的雷霆之怒可能會波及到他身上。
緊接著不由分說,繡玥被便打橫抱了起來向外走,這形勢已然亂得不能再亂,她眼下只能是債多了不愁,撿最要緊的說:「皇上,嬪妾都受傷了,您看在嬪妾流血的份上,就答應了嬪妾罷,求求皇上,皇上……」
「知道了!」
顒琰不耐煩地道,走至正殿門口處的時候,他回過頭,瞧著春貴人,「將你的賞賜交還給遜嬪,朕改日再賞賜你。」
春貴人的臉上毫無破綻,她溫柔地低下頭起身施禮,「是,嬪妾遵旨。」
她回的話,皇上沒有聽全已經出了門。
「皇上!」秀常在忍不住站起來,皇上分明傳了她去養心殿侍駕,現在卻將她卻在這裡,要她怎麼辦呀?
謕妃哼了一聲,瞧向同樣面色不善的皇后,「看來鈕祜祿繡玥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本宮可是低估了呢。」
殿內的嬪妃們不住地竊竊私語,只有春貴人依舊垂著頭沒有聲響。完全遮蓋住的如花似玉的臉上,暗中露出惡鬼一般的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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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醫給繡玥在後殿稍間包紮,皇上就站在一邊看著。他在那邊面無表情不出聲,太醫在戰戰兢兢地纏著紗布,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終於處置妥當,太醫明顯鬆了一口氣,逃也似的告退出去了。
顒琰看了床沿坐著的繡玥一眼,語氣冷淡道:「朕前朝還有事,傷口包既已紮完了,你自便罷。」
說罷他轉過身,不再看她,逕自向著門口走,留給繡玥一個涼薄無情的背影。
這是第一次,他狠得下心將她棄之不理,從今以後,還不知有多少這樣的第一次,顒琰走了幾步,心底有種難以言喻的哀傷湧上來,他又能如何,兩個人走到這一步,有太多他無法忽略不計的事別在心頭,揮散不去。
伴著心底的歎息,走到門口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聲輕喚:「皇上。」
皇帝腳步頓了頓,還是轉過了身去,繡玥也在目不轉睛地望著他,「皇上,嬪妾覺得還是有點不舒服。」
說著她低下頭去瞧著自己的膝蓋,面色有點擔憂。
「太醫不是細細瞧過了嗎?擦傷而已,這麼矯情。」他斥了一句,還是走了回去,來到繡玥身前,去瞧她那膝蓋上的傷,已經包紮了一層,隔著紗布,什麼都瞧不出來。
「難道是傷到了裡面的筋骨?」
他聚精會神地盯著那傷處看,冷不防卻被一雙手環住了腰身,繡玥的臉貼在他的腰側蹭了蹭,小聲喚了句:「皇上,別生嬪妾的氣了。」
果不其然,再如何冷言冷語,她撒了個謊說痛,皇上真的就還會回來。
顒琰的臉色有點彆扭,他想推開環住自己的手,想開口訓斥她不安分,最後還是老實地被拉著坐到了身旁。
前一刻他心中那糾結著紛亂如麻的思緒,突然變得順暢了。
繡玥將頭靠著他,兩個人都沒說話,就這樣坐了整整一個時辰。
「好了……」皇上的口氣柔和了許多,他揉揉她的頭髮,心下不捨地強撐著道:「朕前朝還有事……等朕處理了前朝政務,晚上回來陪你,你今晚上別回去了。」
「想用什麼蜜餞點心,就讓奴才給你去禦膳房準備。朕一會吩咐禦膳房將新進貢的瓜果都給你呈上來,嗯?」
「等著朕回來。」
「那你要離開很久麼,皇上。」繡玥伸手拉著他腰間系著玉佩的帶子,來回扯了扯。
就這樣,顒琰登基以來,勤政數年,頭一次聽著幾個臣子的奏報,一整個下午顯得心不在焉。
可人被迷了心竅,心結卻並不容易全然解開。晚上兩個人同塌而眠,皇上破天荒沒有前番的種種熱情,而是將身子轉了過去,背對著她入眠,理都沒理繡玥。
繡玥瞧那樣子,就知其心裡還是有彆扭呢。真搞不懂一個一國之君,大她二十多歲,竟還要跟她鬧脾氣,還要她凡事先想著顧全大局。
繡玥搖搖頭,下午的點心進的有點多,都是貢品,哪一個她都不捨得不去嘗幾口鮮,嘗著嘗著,晚上便有些不消食,人還有些精神著。
她在龍床上翻轉了一周,來到皇上背後,一手搭在他的腰間,想要跟『夫君』套套近乎,緩解一下二人近來的關係。
「皇上,白天處理政務是不是很累呀。」她找了個話頭道。
皇上仍舊維繫著背對的姿勢沒有瞧她,用手推了一下落在自己腰間的那隻手,「安分睡你的覺去,別來叨擾朕。」
「皇上,」繡玥傾下身,輕輕舔咬了他的側臉一口,「那皇上好好休息。」
說完,她心安理得回到自己的薄衾中,將自己蓋著舒舒服服,閉上眼睛,也準備入眠。
過了一會兒,睡意漸漸湧了上來。
顒琰這邊被繡玥親了一口,剛剛挑起了興頭,誰知便再沒了下文,那邊直接偃旗息鼓了。
他忍了一會兒,渾身上下都透著意猶未盡,索性轉過身,猶豫地推了一把已將入夢鄉的繡玥:忍著喚了聲:「如貴人。」
「是,皇上。」繡玥閉著眼睛迷迷糊糊回了一句。
「如貴人?」
繡玥眼皮有點沉,她忍著張開眼睛去看他,卻聽皇上對自己道:「你再過來朕這邊。」
至少,再親幾口再睡……
「皇上,嬪妾困了。」她極不情願地說著,隨即轉過身將自己完全蒙在被子裡。
顒琰想著楊氏在密室訓她的那幾句話,他納了這麼個妾室,真不知道是不是專門給自己添堵來的。
早上,繡玥睡得朦朦朧朧間,隱約被一陣疼弄醒了。她張開眼睛,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的寢衣都被扔到了地上,現在全身上下不著寸縷,剛清醒一點,便發現被人壓制著,「皇上,皇上,」繡玥推拒了兩下,「現在可是早晨了,皇上……」
「住口!」顒琰心裡生著氣,還不是因為狐媚子的撩撥,一夜他都未得安眠,今晨給太妃的請安只好作罷,他早讀的時辰也耽擱了。
房內的聲響越來越大,侍寢太監在門口守了一夜,這會兒從地上爬起來拿著筆,記也不是,真是不記也不成。
他想想,還是把聖上臨幸的時辰改稍前幾個時辰罷,這樣各宮都不開罪,腦袋也還保得住。
「皇上,饒了嬪妾罷!」房中突然傳出如貴人的哭聲。「皇上,夠了……」
繡玥覺著疼,跪著向前爬了幾下,便又被無情地扯了回來,她又開始止不住地哭,早知道受這樣的屈辱,皇上還是別理她的好。
常永貴見到皇后和謕妃的轎攆聽到養心門前的時候,他的臉色都變了。
皇后同謕妃走上前,身後緊跟著欽天監正史。
「奴才叩見皇后娘娘!謕妃娘娘!」
「皇上在殿內麼。本宮聽說皇上昨夜沒翻後宮的牌子。」皇后朝著常永貴道。
「回皇后娘娘,皇上他,皇上他……在。」不單皇上在,如貴人也在呀!
現在兩個人還在後寢殿裡呢,這可怎麼辦?師父在後寢殿為皇上守夜呢,他眼下該如何是好呀!
「那便好,」皇后道:「去稟告皇上,本宮同謕妃有要事即刻要求見皇上。」
「這……」
常永貴為難地站在原地,皇上現在同如貴人在後寢殿還沒起身呢,他這個時候,如何敢進去打擾皇上雅興?可皇后娘娘在此,他也不敢胡亂扯謊啊……
「回皇后娘娘,皇上昨夜處理政務有些累,晨起有些晚了……」
他話還未說完,皇后娘娘的臉色霎時變了,盯著他的目光凝重了許多,「你說皇上到現在還未起身?這樣的事,怎麼不來稟告本宮一聲啊?」
皇上一向勤政,兢兢業業數年一日不曾得閒,從前侍奉乾隆爺,寅時天不亮便去請安,從來未有過一日懈怠,怎的今日卻難以起身了呢?
豈非龍體有恙!
「太醫來瞧過了嗎?莫非,莫非是那道黑褐色的傷痕又有了變化?」
「皇上!」
皇后越想越有點害怕,面色染上一層焦急之色,「皇上龍體若有何不妥,本宮絕饒不了你們這些伺候的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