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皇上!」
短短的一句話,顒琰雖沒有時間細究,卻也大致明白了幾分,他的臉沉了下去,一個示意,身後跟著的御前侍衛魚貫而出,從隱蔽處衝了出去。
很快,火光接天,那幾個正欲偷運貨物出宮的太監被團團圍住,神武門的侍衛統領見了這陣勢,還沒等有人上來押他,已然嚇得渾身顫抖撲通跪倒在地。
「皇上,皇上」為首的內鬼正是姚勝,他披著斗篷,見到皇上出現,整個人如同雷擊一般,霎時間臉上褪去了血色。
他哆嗦著退後幾步,隨著兩腿一軟,跟著跪在了地上。
怎麼會這樣的?
不可能!
這一切的一切都經過精心佈置,萬無一失,絕對不可能會敗露的!
想到此處,他驚異地瞧向皇上身後的鈕祜祿繡玥,很快明白過來,「是你!是你引了聖駕在此,是你要存心害我!」
「沒有人害你,都是你咎由自取。」
繡玥退一步,向身側的皇上躬身道:「皇上如今親眼所見,是內務府總管太監姚勝盜竊皇宮寶物,私下販賣出宮,此刻人證物證俱在。姚勝身為內務府總管,監守自盜在先,栽贓太監鄂囉哩鄂秋在後,一切不容辯駁,請皇上聖裁。」
還聖裁個什麼,顒琰的臉色比烏雲還陰沉,他腕上的碧璽手串被抓在手裡,捏得幾欲碎裂。
若非後宮一個貴人今夜花心思將他引到這來,這栽贓嫁禍的伎倆,他堂堂帝王,豈不是要被個內務府的太監奴才耍的團團轉,倒成了奴才手裡的刀,受他們蒙蔽而下旨冤枉處置了鄂囉哩!
繡玥還屈身行著禮,皇上沒令她起來,她就只能維繫著姿勢不動。
小練子顛顛地從遠處跑回來,打了個千兒道:「回皇上,奴才已查驗完畢,車上裝的全部都是內務府日前失竊的珍玩寶物。今夜這車上裝的,數目可遠遠不止那一日查獲太監鄂秋那十個八個古董。」
黑夜籠罩之下,卻遮蓋不住皇帝滔天的怒意。
繡玥不敢起身,她站得最近,搖曳的燭火之下,她隻夠得著瞧見皇上身上若隱若現的金龍,那金龍仿佛在她眼前張開了鱗片,一觸即會流血。
此時此刻,他才真真正正是掌握生殺大權的帝王,令人望而生畏。
「傳旨。」
「命慎刑司釋放鄂秋,鄂囉哩休養之後恢復原職。將今夜這些奴才即刻押入慎刑司,嚴刑審問!至於當日誣陷的幾個奴才,」說到此處,他的聲音冷清了些,背過身:「也無再審訊的必要,全部杖斃。」
「皇上,皇上!」
眼見著聖上離去,姚勝跪在原地面如死灰地喊一聲,「皇上!奴才是簡嬪娘娘的遠親,求皇上看在簡嬪娘娘的份上,饒奴才一條狗命罷皇上!」
皇帝聽到這一聲,重新轉回身,冷冷看了一眼跪著的姚勝,轉而對小練子令道:「傳簡嬪明日到養心殿來,朕有話要問她。」
「查一查這個狗奴才在宮外所有親眷,一經確認就地格殺。」
一句話,數條人命接連隕落。
「皇上!」
姚勝撕心裂肺喊了一聲,他整個人劇烈地哆嗦了起來,模樣在漆黑的深夜顯得異常恐怖。
「是你……都是你!」
下一刻,任誰也沒有反應過來的瞬間,姚勝突然從地上躍起來,露出猙獰的面容,疾速向著繡玥衝了過去,利刃一晃,他竟還隨身藏了一把短刀,直接刺向繡玥。
繡玥本在屈身行禮,皇上沒令她起身,她便不敢挪動。突如其來的身影衝向她時,她下意識虛退後了兩步,被姚勝那衝過來睚眥俱裂的神情嚇得一時怔住,危機之間來不及思索,只覺著有人伸手大力揮開了她,她向後跌了一步,那刀刺了個偏。
待繡玥站穩,回過神時,姚勝已身中數刀重傷被砍倒在地。他滿身是血,模樣十分猙獰,卻還不死心地狠狠怒視著她,叫囂著。
御前侍衛的刀,容不得欺近皇上五步之內。
繡玥聽不見姚勝再喊些什麼,耳邊都是自己心跳咚咚咚的聲音,她長長地深呼吸,周遭卻響起了更大的嘈雜聲,「皇上,皇上傷著了,快傳御醫呀!」
她怔怔地轉過頭,卻見顒琰被幾個太監圍著,他自顧翻開袖口,剛剛去推開她,那柄刀劃破了衣袖,龍袍被割破了,胳膊被劃到了一寸長的紅痕。
想不到這個狗奴才,身為太監在宮中行走,竟敢隨身私藏著匕首,如此,更加證實了其包藏的禍心。
簡直罪無可赦。
「皇上,龍體損傷非同小可,」小練子哭著道:「請皇上速速回宮,請太醫來診治!」稍有不慎,他們這群伺候的奴才統統都是難逃一死的罪過呀!
顒琰將衣裳翻回去,瞧也沒瞧上前湊近欲看他傷口的繡玥,令道:「回養心殿。」
一行人緊隨著聖駕離開,喧囂漸行漸遠。漆黑的夜晚,神武門前的空地上徒留繡玥一個身影,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娘娘,」忍釉從外面進來,神色焦急,「簡嬪娘娘又來了!娘娘,您要不要去皇后宮裡坐坐。等奴婢打發了簡嬪……」
謕妃盤腿在羅漢床上坐著,搖著團扇冷哼一聲:「本宮避著她,事情就能完麼?她天天來景仁宮跪著哭鬧,皇上眼下動了雷霆之怒,外頭風聲這麼緊,這把火早晚不是要燒到本宮頭上來?」
「放她進來。」
「可是……」忍釉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一跺腳出門去了。
不一會兒,就見簡嬪哭嚎著衝進來,撲通一聲跪到謕妃面前,聲嘶力竭道:「娘娘,娘娘救救臣妾呀!」
謕妃低下頭,嘴邊掛著笑,瞧了一會兒跪在自己身前的簡嬪,髮髻都散了,她將團扇放於手邊桌案上,傾下身,將簡嬪伸手扶起來。
「瞧瞧,怎麼弄得這樣狼狽。」謕妃依舊是笑靨如花,對簡嬪的語氣溫柔又和緩,「簡嬪,你是嬪位之首,這天又沒塌下來,瞧你把自己弄成了什麼樣,失了端莊,白白讓低位分的嬪妃看笑話了!」
「娘娘!臣妾頭頂的這片天,眼見著就要塌了呀!皇上他,皇上什麼都查清楚了,這回臣妾恐怕是在劫難逃了!」
「不會,」謕妃笑道:「怕什麼!不是還有本宮呢麼,本宮會保你,保你關佳氏一族的性命,你放心。」
謕妃如此輕飄飄的語氣說出這一番話,簡嬪懵然愣了一下。
她本以為如此棘手的事情,必得經過幾番磨難才能哭求得謕妃娘娘同意搭救,卻不曾想,她應得如此容易。
「娘娘……」
謕妃笑了一聲,「本宮答應會保你,你還擔心個什麼。明日本宮就會親自去養心殿和儲秀宮為你說情,這算什麼了不得的事兒,還有本宮擺不平的麼。」
「是,是……娘娘出面自然是萬無一失,臣妾當然放心,」簡嬪聽到謕妃這樣說,整個人才稍稍鬆了口氣,想想,她又瞧謕妃的臉色,試著開口求道:「可臣妾那個表哥姚勝……還關在慎刑司,他好歹為娘娘和臣妾鞍前馬後效力這些年,有他在內務府,娘娘您行事也方便些……」
「知道了,知道了。」謕妃一笑,「不過是個奴才,由本宮開口,皇上少不得給本宮幾分顏面,再說了,還有皇后呢。饒他一條狗命,也不難。」
「得了,你就放心回罷,本宮自會為你籌謀。好好拾掇自己,別再這一副鬼樣子出現在本宮面前,成什麼體統。」
「是……」
簡嬪如今全部的希冀都落在眼前之人的身上,謕妃說什麼,她自然是惟命是從,不敢稍加怠慢。
好在,娘娘已經應承了,明日親自為她求情,想必至少可以求得一線生機。
「忍釉,你親自送簡嬪出去。」
「是……」
忍釉送簡嬪出了門,片刻間回來便遣散了殿內的宮人,急著道:「娘娘,這事您怎麼能管呢?這時候,咱們自己摘還摘不乾淨呢,皇上動了怒,娘娘小心牽連到自己呀!」
謕妃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淡去,將桌邊的團扇揮到地上:「你記得,景仁宮對外一定要摘得乾乾淨淨!」
忍釉先是驚訝,隨後了然驚喜道:「娘娘?你的意思是——」
謕妃沉下臉:「姚勝那個狗奴才犯了滔天的大罪,皇上將他五馬分屍都不及,到這個時候,簡嬪那個蠢貨還想著怎麼去撈她那個表哥!她這樣的蠢材,本宮當初怎麼會留她在身邊的?啊?」
忍釉玩笑一聲:「娘娘您忘了,您當初不就是看上簡嬪娘娘的這一點麼。」
聽到這話,謕妃轉過目光看向她,隨後自顧笑歎一聲,「也是。」
忍釉跟著自家主子這些年,想想自己剛剛還真是多慮了,她放了心,才又道:「那娘娘,您說明日要去養心殿和儲秀宮的事兒,也是騙簡嬪娘娘了罷?」
「自然不是,」謕妃別有深意地瞥了她一眼,沉下目光:「本宮應下的事兒當然要去。不過不是求情,簡嬪眼下如同喪家之犬,一旦狗急跳牆,難免胡亂攀咬旁人。本宮這回去養心殿,一來撇清關係,二來,也讓她沒有機會再出來亂叫。」
忍釉的笑容完完全全回到臉上,她恭敬地一福身,敬服道:「娘娘英明。」
養心殿裡,皇后這邊卻是一臉的愁容。
她小心翻開袖口,瞧著皇上手臂上劃開的那一道刀痕,心疼道:「皇上,臣妾怎麼覺得這個傷痕過了幾日反而一點未見好呢。」
她歎了口氣:「太醫院的太醫們都這般的無能。」
皇上倒是不怎麼上心,他的目光都落在另一手執的書卷上,「小傷口而已,皇后不必太在意。」
皇后卻忍不住還是一直去瞧那個傷痕,秀常在在旁邊站著,她小心地看看皇上,又看看皇后,適時上前,故意瞧了一眼那傷,道:「娘娘,奴婢怎麼瞧著,皇上的傷口不但未消散,反而這劃痕的顏色,越來越重了呢。」
經她這一提醒,皇后也覺得怪異,她擰起眉頭,「是啊,本宮瞧著,這傷口漸漸好似呈深紫色。」
她抬起頭,「原本臣妾看到可是一條紅痕啊,皇上?」
「是麼。」顒琰的目光仍舊在書卷上,隨口應了一聲。這樣的小傷口,他身為帝王,總覺得皇后小題大做了些。
「不該啊。」秀常在道,「按理說,太醫院的太醫們精通醫術,給聖上細心診治了幾天,怎的這一道小小傷痕,不但沒有絲毫起色,這顏色反而越來越深呢。」
「娘娘,」秀常在瞧著皇后,一副為難的樣子,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麼?」
皇后心思何等玲瓏剔透,怎會瞧不出她有話要說,只要事關皇上之事,她也顧不得秀常在的扭捏,「有什麼話,你儘管講就是,本宮恕你無罪。」
「是。」秀常在福了福身,再起來時,顯得謹慎了些:「不瞞娘娘,嬪妾聽聞,皇上那一日,好似是因為如貴人在場,才意外受了傷……」
「娘,娘娘……嬪妾覺得,還是請欽天監來看看,更為妥當。」
「欽天監?」皇后的目光凝重了些,秀常在的弦外之音,她當然聽得出來。
秀常在瞧著皇上聽到『如貴人』三個字,目光也從書卷中轉向了她,時機剛剛好,她便重新屈下身:「回皇上,皇后娘娘,奴婢的妹妹她,她從前在善府時,就曾發生過這樣的事。
那時候她對奴婢的額娘有誤會,總是懷疑奴婢的額娘待她不好,後來一段時間,不知怎的,奴婢的額娘便生了一場病,請了好多大夫來都不濟事,最後從山上請下來一位得道的高人,才一語道破玄機。」
「那高人說,繡玥她原本就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又怨念太重,圍繞著額娘經久不散,這才導致額娘不能痊癒,即便這樣,阿瑪還是念著骨肉親情,不忍對她如何,直到後來奴婢也遭了毒害,這才狠心將繡玥關入了地牢中以靈符封住其戾氣。接著,額娘的病也開始慢慢全好了……」
秀常在說著哭泣起來,跪了下去:「皇上,奴婢萬死!都是奴婢看妹妹可憐,才想著將她安置進宮,想她在延禧宮中平安無虞過完一生也便罷了,奴婢真的沒想到她會招惹到皇上呀!」
「誰知妹妹的心氣會那樣高,從開始,她便打算一心攀附隆恩!若是傷及了龍體,奴婢死一萬次也難恕罪過呀!」
秀常在痛哭流涕,皇后皺著眉,去瞧上位坐著的皇帝,「皇上!您的龍體事關江山社稷,若照秀常在的說法,寧可信其有,如貴人她——」
「綺雪。」
顒琰先一步開口截住了她,他的眉心緩緩收攏,將手裡的書卷合上。「怪力亂神之說豈可盡信。」
「可是皇上!」皇后急切道:「事關皇上的龍體,臣妾就不能當做不知,這事決不能含糊過去,還請皇上允准,請欽天監來瞧一瞧罷。」
「皇上!」
皇后言辭懇切,顒琰抬眸瞧了她一眼,他也知道皇后對自己是一片真心實意,再者糾纏下去,情況怕是會越演越烈,不得已,他只好讓步道:「既然皇后堅持,那便請欽天監來養心殿看看罷。」
他說著,低頭隨意瞧了瞧自己翻起的袖口處。
那道傷痕,確實是比起初的顏色深了些。
鈕祜祿繡玥……他第一次驚訝於自己的內心,原來在她危難的時候,他的心可以先於自己的理智做出反應,想也沒想後果,便衝上前推開了她。
他悵然地歎息了一聲,若是她見能體會到自己這般的心情,領情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