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是她這個妾室良心太好才是,皇上納她進宮,真是撿到寶了,她的腰側、胳膊,手腕,腳腕,肩膀前胸後背就沒有一處不留下瘀痕的!人前人後自己還想著替他周全名聲,虧得她懂事替他隱瞞,若是被人知道皇上私下裡是這種暴虐行徑,那麼愛惜名聲的一個國君,看他的清譽要如何保全。
想想繡玥也覺得自己真是很賢慧,在外人面前,她作為受害者,還一味為皇上遮掩。皇上想著要將一柄鑲寶石的玉如意賞給她,那也是很應該的。
「外人」這兩個字就這樣不期劃過心上,她一怔,自己執著了這麼多年的人,流了這麼多眼淚的人,現在竟然可以輕飄飄地用這個詞來形容了嗎?
是相見不如懷念,還是進宮以後的日子已將她的心填滿,填平了舊日那些夢魘一般的傷疤?她以為一輩子都不會放下的人,真正地面對,原來可以是這樣心平氣和地交談。
劉毓軒默默看她說話的臉色,他就知道她是在撒謊。可是繡玥已不像從前小時候那樣,會跟他毫無保留地傾訴心事,她現在心裡想什麼,也不會跟自己說。
反而瞧他的時候,也沒有從前的熱情了。他以前總是怪她不夠成熟,但她真正如此冷漠淡然處之的時候,他又覺得無端落寞。
他垂下眼瞼,目光觸及繡玥手上的那個食盒,一時有些恍惚。
那時他常去善府做客,無論如何勸說,姨母都要給他備上好大一個禮盒帶回劉府,繡玥那時才六歲,稚聲稚氣的小臉,非要替他將禮盒氣喘呼呼地舉到門口再交給他,然後扒在門邊,眼巴巴地目送他離去。
其實他知道,每次被姨母知道了小繡玥靠近自己,都要打的她手板子,罰她不許吃飯,可下回再來善府,她即便被罰成什麼樣,還是非要堅持。
那時那個經常跟在他身後的小身影,見到他總有說不完的話,如今清清麗麗地在眼前,話變少了,還嫁做了人婦。
……還有,她過得並不好。
「姨母她,她上門找了額娘很多次。」
不知是不是不習慣於兩人久久的無言,亦或是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一出口,下意識說的竟是這句話。
繡玥轉過頭,靜靜瞧他。她大約猜得到下一句他要說的是什麼。
「秀瑤的事我已托了妹妹向皇上說情,她應該就快復位份了。」
果然如此。繡玥附和著點點頭,「那恭喜她了,你們是血緣至親,你這樣向著她也應該呀。」這樣的事,她早就麻木了。
「她不會跟你搶的,她跟我說,她得了寵,下半生都要在宮中好好照顧你這個妹妹。」
繡玥又只得認同地又點點頭:「這很符合她的風格。」
她還能說什麼呢,兩個立場完全不一致的人,餘下的就只有無意義的爭辯而已。
聽到她這麼說,劉毓軒寡淡的臉上終於湧起了點笑容,「繡玥,你長大了,懂得明事理了。」
「是啊。」繡玥跟著一笑,「我現在也覺得,從前自己有多麼幼稚。」
她轉頭看看他,他的笑容依舊是乾淨的,不夾雜著俗世一點塵埃。
繡玥低下頭,腦中浮現出神武門出現的那輛馬車。
她斂下目光,思忖著道,「我剛瞧見,你府上的馬車過來,那個車夫對你很細心周到,做個腳力屈才了罷?你不打算回去跟你阿瑪說說,升他做個管事。」
劉毓軒聽了輕輕搖頭,不在意地道:「劉府的事我很少過問,他從前似乎是在阿瑪軍中效力,後來平息白蓮教叛亂中受了傷,就留在劉府謀個差事。做馬車夫是屈才了,我也不知道阿瑪怎麼想的。」
繡玥「哦」了一聲,還好,還好。從見到那輛馬車出現在神武門開始,她心裡就忐忑,想要開口問,卻怕問出的答案是她最怕聽見的。
只要知道,與他無關就好。
一路幫他將食盒送到侍衛休息的廡房,繡玥要避嫌,離著幾米遠的地方,她便將東西放在地上,同他告辭。
劉毓軒想要送她,被她婉言謝絕了。
踩著厚厚的積雪回到延禧宮的時候,已是傍晚時分。
繡玥進了西偏殿解下披風,抖落殘留的雪,瞧見寶燕將門關上,對她道:「小祿子有消息嗎?」
「小姐,真有你的,」寶燕笑著湊近壓低聲音:「我回了延禧宮便吩咐小祿子去了神武門,他還真有兩下子,暗中盯著劉府那個車夫,發現他果真一直在宮門扣徘徊不去,天色一暗,小祿子說,那車夫便在一處極其隱晦之地搬開了牆角一塊城磚,喏,放了一張紙條進去。」
說著,寶燕交給繡玥一張嶄新的紙,「這張是照著原樣謄抄的,小祿子帶回的那個紙條我驗過了,紙上的墨並沒有動什麼手腳,驗過之後我便讓他趕緊放回去了。以免被發現。」
「做得好。」繡玥贊許地點點頭,要的就是這個!她展開那張新謄抄的紙,上面只有一行字,寫著:『冬日呈上』四個字,落款是正月初八。
正月初八
寶燕眼睛一亮,轉頭瞧著她道:「小姐,難道……這就是他們傳遞的暗號?姚勝打算下一次運送贓物出宮的日子,是正月初八?」
那不也就是十日後?
「小姐小姐!」寶燕顯得異常興奮,「你簡直神了!謀劃了這麼多天,竟然真的成了!簡嬪她們佈防的這樣嚴密,這樣都能成事,想想,我都覺得好不可思議!」
「這就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凡事只要做了,再精心籌畫的佈局,也沒有不透風的牆。」
繡玥歎一聲,「其實也沒什麼,打從一開始,線索就只有一條,就是那幾個出來指認的太監,而咱們的目的也只有一個,就是要在他們下一次偷運出宮的時候,抓個人贓俱獲。」
「到時候,一切自然真相大白。」
「可是小姐,你就那麼篤定,他們還會運贓物出宮?」
繡玥低眸將紙條細細收起來,瞧著寶燕笑而不語。
如今鄂秋已經成了替罪羊,蓋棺定論,皇上再不會下旨盤查,他們手裡的贓物在這麼短的時間肯定還沒出乾淨,一旦放鬆警惕,就會再次伸手,這就是貪婪的本性。
如今萬事俱備,只差東風。
繡玥心裡也有點小雀躍,這一路過來,真的很不易,差一點,都不能達成所願。
她坐到羅漢床上,支著下巴出神想著過往種種,忽然變了臉色,將手中的紙條又迅速展開,擰起眉細看。
「小姐,怎麼了又?」
寶燕見她臉色不對勁,湊過來瞧她,又瞧瞧紙條:「難道有什麼不對?這上面不寫著麼,正月初八,傳遞的應該就是這個日子,不是嗎。」
繡玥閉上眼,搖搖頭,「原本該是這樣。只是這件事從頭到尾,簡嬪她們一直做得滴水不漏,她們幕後的高人心計極深,這張紙條雖然得來不易,但上面的日期這樣明顯,賣這樣一個破綻,絕不像她們的一貫作風。」
一定有什麼,是她沒想到的。
她將紙條重新鋪在炕桌上,反復看了又看,這張紙條,原本只有日期就好,卻為何會有『冬日呈上』四個看似無關緊要的字?
只是一般人看了,第一時間定然會被落款的一行日期所吸引,也就不大會留注意力在那四個字上了。
她將心思深深地沉下去,若第二行日期只是個幌子,那麼……
那麼真正的日期就只能是第一行字傳遞的資訊!
繡玥的後背竄起了一陣涼意,若她稍有不慎,將正月初八當做人贓並獲的日子,到時貿貿然請了聖駕前去,不單單是欺君,更還要落個誣陷他人的罪名!
好毒的一條計!好陰沉的心思!
簡嬪和姚勝偷運贓物出宮,即便遮遮掩掩得這樣隱蔽,卻還要千防萬防,以防萬一真的有人搜集到最後這條至關重要的關鍵資訊。到那時,指證之人不單不能傷掉她們分毫!反而還會自投羅網,讓她們知道在宮中誰有異心,不費吹灰之力地排除異己!
好恐怖的對手,竟有這樣七竅玲瓏的心機。
「小姐,小姐?」
寶燕不明就裡,只看到繡玥臉色如白紙一般褪乾淨了血色,她瞧瞧那桌上的紙條,就這麼幾個字而已,她家小姐究竟看出了什麼玄機?
許久,繡玥坐在位子上,瞧著那紙上寥寥的幾個字冷哼了一聲。「寶燕,你看清這張紙條裡有什麼了嗎。」
有什麼?寶燕搖搖頭,「我都驗過了,什麼都沒有。」
「怎會?」繡玥又一笑,「那紙條裡,可夾著淬了毒的尖刀呢,一個瞧不清楚,就容易劃傷了自己。」
「小姐!你到底想說什麼呀!」寶燕是個急性子:「你快直接說了罷,可莫叫我猜啦。」
「得了,」繡玥此刻後背的冷汗還未完全消散,她從羅漢床上站起身,留給房中的寶燕一個背影:「你再好好看看,那紙條上寫著他們接頭的日期,是正月初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