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把握?繡玥在心底暗暗吐苦水,說得容易。皇上九五之尊,一個伺候不好,瞧瞧玉貴人和她的婢女下場有多悲慘,連淳嬪都被牽連獲罪降位,她盼就盼著這幾天在養心殿,能平安交齊被罰抄的《女則》《女訓》十遍,別不小心觸到了皇上的逆鱗,她就萬幸了。
心底這麼想,面上可不敢這麼說,還是討好地跟皇上虛與委蛇著:「嬪妾粗鄙,所見所聞皆與皇上差距甚遠,嬪妾又不太會說話......還是少說話多藏拙,也免得惹皇上生氣。」
其實她平日閒下來的時候,也是很少說話,習慣了安靜地坐在窗邊,去看外面的白雲,看看紅花綠草,看著看著就是一兩個時辰,這些方面的性情她倒是和帛堯有些類似。每每這時候,寶燕就在房間裡來回忙碌自己的事兒,兩個人有時幾個時辰不說話,也是時光靜謐,歲月安好。
所以兩個人相處,繡玥私下並不習慣去不停刻意地找話來說,也不習慣高談闊論,急於炫耀自己對詩書樂理的精通和獨到見解。
更何況她現在壓根沒有多餘的閒情逸致來想這些事,兩害相權取其輕,榮華富貴都是身外物,當下還是先保住自己的手指頭要緊。
抄書要緊。
繡玥回了話,顒琰面上不滿地瞥了她一眼,心底卻驚異於她同自己產生的共鳴。其實他心底不大喜歡嬪妃在身旁聒噪,無外乎在他面前,就是獻媚邀寵,要嘛對他有所求,要嘛有所指,總之懷揣著各種心思,即便是皇后,面對他時也總有講不完的祖宗規矩,就因著如此,信貴人的孤傲冷情才顯得異常珍貴,也只有在承乾宮的時候,才能得一刻的安生。
西洋的鐘錶這時候滴滴噠噠響起來,鄂囉哩一準兒的躬身進來,打了個千兒對顒琰道:「皇上,這時候了,您是想要先用了晚膳,還是先午睡一會兒呀。」
顒琰因著前一晚的事兒折騰,早膳基本沒動筷子,他瞧了角落的影兒一眼,淡淡吩咐道:「先用晚膳吧。晚膳照舊在東暖閣,今個朕要在西稍間那兒的榻上午睡,你去備著。」
鄂囉哩一愣,他不著邊際掃了一眼角落裡那個奮筆疾書的人影,心裡登時清明的緊。東暖閣亮堂,冬日裡皇上用了晚膳便在冬暖閣歇了,怎還會特意去後寢殿的西稍間。
如今用膳之後卻要捨近求遠到西稍間去……那就只可能是為著一個事兒。
鄂囉哩心裡亮堂,「嗻。奴才領命,奴才這就去準備著,奴才這就去。」
顒琰從龍椅上起了身,瞧一眼埋在一堆書卷中的繡玥,他頓了頓,悶著聲音道:「你也隨著去用些晚膳罷。」
繡玥乍一聽見皇上的吩咐,忙從桌案上起身,行禮道:「嬪妾謝皇上隆恩!嬪妾......實在不配跟聖上同桌用膳,且嬪妾清早的時候吃的多了些,連給皇后請安都險些誤了時辰,一時還不覺得餓。」
反正這請安遲來的罪名都是皇上給她扣實了的,連罰都領了,何不拿出來作為托詞利用一番,更證實了她口無虛言。繡玥說完,心安理得地屈膝福身,「嬪妾恭送皇上。」
其實延禧宮偏遠,她不如宮裡的嬪妃們有轎攆可乘,一大早為了不耽誤給皇后娘娘請安,每每都是洗漱了便直奔著儲秀宮而去,請安散去後才回延禧宮補用早膳。
誰知今日遇著了如此變故,到現在她滴水都未進過,私下早已是饑腸轆轆。
但那些書若抄不完,皇上便要砍她的手指,相較起來只是餓肚子又算得了什麼,晚上她都已打定主意要熬一個通宵了。
顒琰沒料到她會不識抬舉,嬪妃們對他向來百般逢迎千般討好,即便是信貴人清高,也要對他恭謹侍奉,以防會失了聖心眷顧,如今有隨侍聖駕的機會,她竟藉口推辭,難道她就真的不拿自己的恩寵當一回事?
他自然是不知道繡玥心裡盤算的小九九,同手指頭比起來,旁的細微末節眼下都不值一提。
猝然拍案的聲音響起,繡玥驚得抬起頭,皇上瞧她的臉色不知為何已有些發怒了,她心口一緊,忙跪在地上道:「皇上息怒。」
她想不通,自己並沒有過於不妥的言行,皇上如何會突然生這麼大的氣呢。果然伴君如伴虎,這話說的不假啊。
顒琰氣了好一會兒,沉下心思,又睨著繡玥道:「你倒是想的挺美!你的身份配跟朕同桌用膳嗎?還不滾過來跟著伺候朕用膳!」
這廂繡玥便再沒有托詞了。她忍不住回頭瞧了瞧那些書稿,還差得很遠,可有什麼比砍掉手指頭更要緊的,是砍掉她的頭啊。
繡玥便老老實實跟在皇帝後面,隨著一同去了東暖閣。
暖閣裡,膳房太監早已擺好了膳桌,顒琰進去朝西落座,隨口吩咐一句,「傳膳吧。」
繡玥在一旁拘束站著,便看見太監們捧著紅色的漆盒排著隊走進來,將各種菜肴、湯羹、飯點乾淨俐落按著規定的位置擺好,當中各種點心,粥品、鹹菜單就擺了一小桌,中間一張桌子還有新鮮菜蔬和各式各樣的時新水果。
繡玥瞧著那些一疊疊五光十色的美味佳餚,香氣瞬間溢滿了整間屋子。
她被一陣陣香噴噴的味道衝擊著,眼前止不住一陣陣發黑,胃裡卻又翻騰又酸的厲害。偏偏那個傳膳太監在每道菜上擺個試毒牌,去瞧變沒變色,花了不少工夫,本以為完事了,卻見他又親自挨個的去嘗了一口,他每嘗一口,繡玥就恨不得自己替他給皇上試毒。
一一驗過之後,顒琰目光微微略過其中幾道菜品,便有侍膳太監立即將聖上剛剛目光停留過的那幾樣海參燴豬筋、掛爐走油鵝、三鮮丸子依次盛了些到碗裡。
顒琰便執起筷子,一語不發地用膳。
繡玥有四個多時辰水米未進了。
本來餓著就是折磨,如今讓她親眼瞧著人用膳,這折磨簡直慘絕人寰。
顒琰漠然進了些許膳食,才用目光瞥了她一眼,「光在那裡杵著,就是伺候朕用膳了麼?」
她聞言,忙小步上前,身子前傾些,老實恭敬聽著吩咐。
顒琰沒瞧她,側著臉,吩咐道:「你來布菜。」
「……是。」她應了一聲,帶著些赧然湊近顒琰小聲為難道:「只是嬪妾還未曾學過侍奉禦膳的規矩。」不知道該如何侍膳呀。
她這時候還微微躬著身子,略低頭,目光觸及到滿桌的美味佳餚,眼珠子幾乎快粘到菜裡去了。
瞧她那德行,顒琰臉上掛著點了然於心的嘲弄,「過了晌午還未用膳,到底還是餓的罷。」
他深知她在延禧宮平日裡一直吃的用的都是些什麼,當中不乏有他的縱容在裡面。餓了她大半晌,在這些令人垂涎欲滴的菜肴面前,就不信她把持得住。
繡玥下意識地點點頭。
她方才說不餓,那是為了抄書多擠出些時間,如今既然都是白白耗著時辰,能吃一點東西,左右也好過些啊。
縱使饑腸轆轆,到底她是女子,總不能厚顏開口去討要罷。就這樣委屈地站著,很像是搖尾乞憐的樣子,只是自己蒙然不覺,旁觀者清而已。
顒琰瞧她這副模樣,心底生了幾分愛憐,面上還板著臉色,伸手指了指侍膳太監。
侍膳太監微微一愣,也不敢冒死多言,忙應了一聲「嗻」,便匆匆低頭去取了個小凳,擺到繡玥身側。
繡玥瞧著身後那凳子愣住,猶疑著不敢落座,顒琰已重新拿起了銀筷,目不斜視,淡淡道:「坐罷。」
繡玥當即展露了個會心甜笑,滿心歡喜坐下了。而後才恍然想起來要謝恩,捧著新添的碗筷小聲補了一句:「謝皇上。」
侍膳太監在一邊瞧著卻有些為難,卻見皇帝掃了他一眼,「不必理她,她要吃什麼自己動筷就是了。」
「是。」侍膳太監才又殷勤地躬身盛了些鹵煮豆腐到主子碗裡。
這廂繡玥落了座,就如同養花一樣,她的性子非常務實,撿著右手邊上最容易吃的羊肉包子兩口咬下去,整個兒吞了,一張嘴塞得鼓鼓的。
那皇上的心情就跟天邊的雲彩似的,一會兒一個樣,她先混個半飽,萬一聖心有變,也不至於什麼都沒吃到,落個空歡喜。
顒琰瞧著她的吃相,皺眉瞥了她一眼。
有了個包子墊底,繡玥才舒了口氣,撫著胸口逐一將膳桌上的山珍海味看個遍,飽了眼福,才盤算著要先動哪一道菜。
在夢裡也沒有夢到過,面前會擺著如此盛大排場的珍饈美味,那些她見都沒見過的絢麗菜式恍若不真實地統統映入眼簾。
從她生下來,楊府便已經獲罪沒落了,最貧困潦倒的那幾年,額娘求了善慶將她暫寄養在善府,善府雖然什麼都有,可跟她沒一丁點關係,富察氏令她在善府連個丫鬟都不如。她不能上桌吃飯,吃的住的都是跟著奴才丫鬟們一起。
入宮之後進了延禧宮的境遇,就更加不用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