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寶燕想了想,道:「那咱們就選第一個太監下手罷,惜命的人,最容易妥協,嚇一嚇他,他便招了。」
繡玥坐在燈下,沉默了一會兒,她忽然轉頭朝向寶燕,「你想過麼,一個如此惜命的人,怎會得到姚勝的重用?在最危險最關鍵的環節派出來指認鄂秋?他若是當真如眾人眼中一般惜命,怎會隨意將自己置於如此危險境地?」
寶燕愣住。
「那,那小姐的意思是……」
房間內的燭火忽的跳躍了兩下,發出滋滋的聲音。
「這也都不好說。但我猜,惜命的人,一般做不成大事。這人多半是……障眼法。」
「好險!」寶燕呼了一口氣,「依著小姐說,姚勝多半是露個破綻在外面,當作第一道保護屏障,若此人有異樣,他第一時間便能察覺到有人要向他下手!怪不得,他前前後後如此放心大膽、安枕無憂!」
繡玥心裡卻想著,姚勝和簡嬪那般膚淺的人,多半是想不到如此心機之深的佈置,她們的背後,該另外還有一位高人才是。
現在,只好賭一把,她道:「寶燕,你按我說的時辰明日照約定請帛總管來用膳,將剩下那個太監的名字遞出去,按照原本說好的,透消息給總管。」
但願這個唯一能下手的太監,能助她們成事。簡嬪她們壞事做得太多,想來老天也不會幫她們的。
現在地利、人和皆已湊齊,就只差他們放鬆警惕,那個即將浮出水面的行事時辰了。
「放心吧小姐,」寶燕自信滿滿:「包在我身上。」
她說完,才發現繡玥一副無精打採的樣子,在燈下無聲地拄著臉發呆。
這事情不是都有了眉目,都有希望解決了麼?
「小姐,你還愁什麼呢?」
繡玥帶點苦澀的笑,她兩手拄著下巴,轉過來看向她,「沒什麼,不是要命的事,就是最近這幾天,我可能沒什麼精力在這事兒上面,你多盯緊著點罷。」
這寶燕倒是奇了怪了,還有什麼事兒,能讓她放下眼前這一堆亂如麻的事情去忙別的?
寶燕一個勁地盯著自己看,繡玥心裡發愁什麼、又不能跟她講。
今早皇上說了,這幾天聖心不悅,要她伴駕,明裡暗裡那意思,就是要把氣撒在她頭上。她能不愁麼。
皇上要體貼心疼後宮,怕傷了伴駕多年的愛妻美妾們的心,她沒事,她是新來的,她資歷最短;她的心是灌了鉛的,她不怕傷。
繡玥現在只能苦中作樂地自我安慰,好歹這後宮裡,也是有她存在的獨特價值了。她也不是白吃皇上這口飯的。
只是安慰歸安慰,真猜不透皇上究竟打算還要怎麼拿她出氣,心裡到底對於即將面對的未知之數隱隱有些憂慮。
繡玥在羅漢床上盤腿坐著,苦思冥想了半天,坐以待斃可不是她鈕祜祿繡玥的生存之道。
「今天是十八?」她陡地問了寶燕一句。
「是呀,小姐,」寶燕不知她為何會有此一問,「今天是臘月十八,還有十三天就過年了呢。」
繡玥點點頭:「那熄了燈睡吧。」
「記得,明日約帛堯來用膳,一定要是我叮囑你的那個時辰。」
說著,便下了地,直接向著寢殿內室走。
寶燕在原地愣著瞧瞧時辰,更加疑惑了,她家小姐今個白天在養心殿裡究竟跟皇上經歷了什麼?
回來後整個人這樣的古怪。
次日,延禧宮,前殿正殿。
遜嬪拖著病重的身子,由西嵐攙著還沒完全跪下去,便已大汗淋漓,頭頂的汗珠一顆接著一顆滾落。
她這樣子,顯已是病得很重了。
景徐身旁站著的小勇子「嘖」了一聲,蔑視著跪在腳底下的遜嬪,「遜嬪娘娘,說您胖,您看您還喘上了,謕妃娘娘心軟,不過好心讓您休息了兩天,這就您嘗著了甜頭,瞧瞧,瞧瞧,一味地開始裝病賣乖了。」
西嵐聞言跪著抬起頭,苦求道:「公公,求您了!我們娘娘的身子真是很不好了!從前都是傍晚時分才跪聽訓-誡的,現在各位公公晌午後就來,娘娘一跪就要跪到晚上,鐵打的身子也挨不住啊!請各位公公開開恩吧,再這樣下去,我們娘娘怕是、怕是真會沒命的!」
小勇子嗤了一聲,心想:可不就是為了送她上路,他們才費這個功夫來的麼。
「告訴你們,少跟咱家來這套!徐公公他心善,經不得你們擺出一副可憐樣子,瑩嬪娘娘今天親自打發咱家過來,就是不讓延禧宮的再蒙混過去!這訓-誡不但不能少,還得把前些日子病中停下的都補上!都給咱家跪好了!」
話如尖刀落下來,西嵐的身子止不住抖了一下,瑩嬪她這回是打定了主意存心要遜娘娘死啊!
折辱遜嬪娘娘這麼久,讓遜嬪娘娘苟延殘喘這麼久,終於看夠了笑話,打算要除掉娘娘了嗎?
一想到此,西嵐的眼淚一下子下來了,跪著瞧前方遜嬪的背影,顫聲喚了句:「娘娘。」
遜嬪垂頭喘著粗氣,「不礙的……」她不能死,她的女兒還沒長大成人呢,一定要熬到五公主出嫁,她才能安心撒手人寰。
小勇子嫌棄地撇著嘴:「這還演上了。」
他轉過臉,討好著朝景徐商量道,「徐公公,您看——」
景徐冷眼瞧著,這永和宮出來的,真都隨了她們主子的心狠。不過這事兒他們謕娘娘都不管了,他也沒那管閒事的意思。
景徐看向小勇子:「謕妃娘娘只是循例吩咐咱家過來看看,別的事兒,勇公公自己看著辦吧。」
小勇子連忙笑著殷勤道:「那就給徐公公搬把椅子來,今天這訓-誡,且一時半會兒不能完事呢,徐公公在景仁宮人紅差事多,回頭站上三五個時辰累壞了徐公公,別說謕妃娘娘要心疼,瑩嬪娘娘頭一個饒不了小的!」
三五個時辰!西嵐心口重重一錘,當太監的「站」上三五個時辰還要喊疼喊累,她們娘娘呢?身為嬪位卻要「跪」三五個時辰!這些人,他們還有天理嗎?
瞧小勇子那副嘴臉,他們今日是打定了主意不鬧出人命不甘休了!
西嵐閉上雙眼。
別說眼下她出不去,就算逃的出去,又能向誰求救?她這身份根本就見不到皇上,怕只怕她還沒見到皇上,在求見的途中就會被人推入井中滅口。
小勇子瞥了一眼她們那一臉認命的哀相,嗤笑一聲,慢悠悠地展開書卷,扯著尖尖的嗓子道:「遜嬪沈佳氏——婦德有虧,不能恪守宮規——」
連串的訓-誡聲來迴響在延禧宮的正殿內,撞在大殿紅漆的柱子上,如同一聲聲喪鐘。
「誰在聒噪?」
一個缺乏中氣、並不醇厚的男音幽幽從門口響起,打斷了正在興致勃勃訓-誡的小勇子。
尖尖的嗓音停下來,小勇子合上書卷,怒斥道:「混帳!誰敢打斷咱家的訓-誡!永和宮的差事都敢攔著,不要腦袋了?」
他可是瑩嬪娘娘宮裡的掌事太監,這事兒是經過謕妃娘娘暗中同意了的,皇后娘娘都不會過問的事兒,在延禧宮這麼個地界,誰膽敢說他聒噪?
循聲望去,景徐第一個從凳子上竄了下去,一路小跑著換了副嘴臉道:「帛……小帛爺,是您,您怎麼到這地方來了。」
帛堯的臉色冷冷的,「我去哪兒,要跟你報備。」
繡玥隨著帛堯出現在殿門口,寶燕請人的時機掌握得正好。她還沒見過堂堂景仁宮的掌事太監景徐,有一天會點頭哈腰的這樣一副嘴臉跟人說話,平常再頤指氣使不過的神情,此刻卻好聲好氣地陪著笑臉:「您說笑了,說笑了。」
小勇子呆愣著瞧見景徐迎上去,再去瞧門口站著的人,手上訓-誡的書卷幾乎掉落到了地上,好半天他才敢磕磕巴巴地上前,「小,小帛爺。」
這回可要完了!最不該碰上的讓他給碰上了!瑩嬪娘娘都要讓著的小祖宗,讓他給撞見了,別說帛堯的性子發起狠來饒不饒過他,就是瑩嬪娘娘知道了,也要扒他的皮呀!
他剛才說了什麼混帳話來著?他這張嘴呀!
小勇子腿一軟,人就栽倒跪了下去:「小帛爺,奴才該死,奴才可不是衝您,奴才不知道您要來這呀,小帛爺,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千萬別跟奴才一般見識呀!」
帛堯嫌他吵,「滾開。」
繡玥在後頭站著,瞧著眼前的場景簡直意外的很。
她請帛堯此時過來,就是想留他到傍晚的時候讓他親眼看一看遜嬪娘娘如何被折磨,請他想辦法救一救遜嬪娘娘。
繡玥本來還有些擔憂,事關景仁宮,他的身份怕是無能為力。
看眼下這樣子,哪裡還需要他去輾轉著想辦法,這些個人,怕他都怕得要死。
她狐假虎威地站在旁邊,給遜嬪投去一個讓她放心的眼神。
帛堯是衝著繡玥相邀前來的,為的是用膳,根本無心跟他們這些人糾纏。
他瞧向景徐:「怎麼回事兒?」
景徐遲疑了一下,道:「回小帛爺,這是瑩嬪娘娘的吩咐,謕妃娘娘也都知道的事兒,這遜嬪在後宮裡十分不安分,娘娘們要給她個教訓,故此為之。」
「是呀是呀,」小勇子跟著道:「也不是什麼過重的刑罰,不過就是讓遜嬪每日跪聽訓-誡而已。就這樣,人還不安分呢,瞧瞧,瞧那個做作樣子。」
遜嬪的死活,帛堯根本無心理會,他只是應了繡玥。他睨了一眼小勇子,轉而對景徐不耐煩道:「讓你們的人以後少來延禧宮,不然讓我撞見,就對他不客氣!」
聽這話,小勇子下意識看向景徐,這意思,不就是不讓他們來了?那這訓-誡,不是也就要停了嗎?
這哪成啊。
景徐可比他要機靈多了,訓-誡這事兒誰的話更管用,他分不清。可是招惹了帛堯,帛堯一旦生氣能把他活活打死,謕妃娘娘卻不敢多說什麼,這他可是明白得很!
當務之急,自然是先回宮請示自家娘娘的意思為上策。
想罷景徐嘿嘿笑起來,恭敬回了一句:「那景徐就先告退了。」
小勇子雖然拎不清,見景徐都走了,忙跟著打哈哈笑道:「小勇子也告退,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