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屋裡的氣氛一時有點緊張。
李氏從旁看著繡玥的臉色,有些吞吐道:「他們兩個也是命苦,一直在辛者庫裡受罪,曾經內務府安排過他們進後宮,可各宮走一圈,哪功的娘娘都不要,皆被嫌棄了出來,這回內務府又將他們塞進了延禧宮,玥常在,恕/嬪妾多一句嘴,依咱們眼下的境況,自己要活著尚且捉襟見肘,更何況要多養兩個無用之人......遜嬪娘娘自從落魄,也是將身邊伺候的宮女太監大多遣走了......」
李氏說的沒錯,若不是淳嬪娘娘雪中送炭送了個翡翠過來,多一個撿回來的柔杏的負擔她已倍感吃力,更何況還要再養兩個人,只怕要入不敷出了......
不待繡玥說話,寶燕便斬釘截鐵道:「不用小姐操心,回頭我便回了內務府,把人給退回去!」
「不是的,不是的!」小宮女聽到這話,嚇得連連抬起頭搖手,「奴婢什麼都能做的,奴婢是浣衣局出來的,可以給主子您洗衣裳,求求主子,千萬別把奴才趕出去。奴婢給您磕頭了!」
那小太監卻還是低著頭,一聲不吭伏在地上,一副聽之任之的模樣。
繡玥瞧他一眼,倒還是個有心氣的。她轉過目光,對那小宮女道:「你的手是怎麼了?」那兩隻手上觸目驚心的凍瘡,若非天長日久的過度浣洗衣物,絕不會壞到如此地步。
「奴婢,奴婢,」小宮女下意識將手藏了藏,她不諳世事,主子問話隻敢如實回答:「奴婢家裡本是包衣奴才,進了宮,因各宮娘娘嫌奴婢不夠機靈,就被分到了浣衣局每日給主子洗衣裳。洗了一個冬天兩隻手生了凍瘡,他們就隻讓奴婢去洗奴才們的衣裳,後來手上有幾處破爛了,便是奴才們的衣裳都不願給奴婢洗了,昨日內務府的管事過來,說是宮裡有恩典,打發奴婢出來延禧宮伺候新主子。」
「求主子,」小宮女哭道:「奴婢不想再被送回浣衣局了,再去那裡洗衣裳,只怕奴婢的手就要全爛了,求主子留下奴婢,奴婢給您當牛做馬,奴婢的手只要歇上幾日,只要主子容奴婢幾日,就會痊癒的,到時候主子有什麼粗活奴婢都能照做。」
哪有那麼容易啊。繡玥看她那手,有幾處已經潰爛了,只怕費力醫治都要花上好大的功夫。若不是不中用了,那些人怎麼會這樣好心把她從辛者庫打發出來?這孩子,還感恩戴德的,實在是天真的很。
只怕她出了這延禧宮,也就離死不遠了。
繡玥沉默了一會兒,忽而開口問道:「你叫鐘靈兒,是哪個鐘,哪個靈?」
小宮女見繡玥面色和善,才敢稍稍放心些,怯生生的回話:「回主子,奴婢過了年就十三了,鐘靈兒是奴婢父親給起的,父親似乎說,是書上寫的「鐘靈毓秀」的美意。具體奴婢也不大懂它的意思。」
果然是那幾個字。鐘靈毓秀四個字戳進繡玥的耳中,她心裡想到那個人,不舒服得很。
「鐘靈毓秀,歸根結底是在『靈』和『秀』上,『鐘』字不過是平白的操勞,不要也罷,以後你在延禧宮中跟著我……」她想起最先帶回來的是柔杏,「就叫木槿吧,還是姓鐘,詩經上說,『有女同車,顏如舜華』說的就是女子美如木槿這樣的花朵呢。」
「是,是!」小宮女大喜過望,聽繡玥這話,分明就是答應了留她,不會再被趕回辛者庫了!她又磕了幾個頭,歡歡喜喜收下了主子賜的名字,「奴婢木槿,謝常在恩典。今後一定謹慎伺候常在。」
寶燕在一旁不大高興地哼了一聲,調侃著:「想不到單是鐘靈兩個字,有些人竟已這般敏感。」
繡玥不理她,再看那小太監,他進來時便一副冷漠無波的樣子,沒有一點活氣,對誰也愛答不理。
「那你呢,看來你是瞧不上延禧宮,也不想留下。若是有好的去處,我也不願耽擱了你,會試著跟內務府的公公回一句,讓你回去。」
小太監聽到的一瞬間,分明面露了幾分慘澹之色。看得出來,繡玥方才說打發他回去,他心底並不願意。本以為小宮女留下了,他也是留下了的罷。不曾想到他這裡,卻是這樣的話。
即便如此,小祿子卻也沒有出聲哀求,目光垂在地上,冷清道:「奴才本是被仍進辛者庫裡自生自滅的,不過是等死罷了,在哪都一樣。」
李官女子從旁小聲提醒了一句:「玥常在,您進宮才四個月,有些事兒不知道,奴婢從前是宮女出身,這個小祿子公公從前一直是伺候二阿哥的,不過有一次陪著二阿哥的時候,給二阿哥爬上樹撿東西摔了下來,摔壞了那條腿,就被嫌棄打發了出去,不再叫伺候二阿哥。當奴才的身子不靈活便不中用了,後來內務府就把他打發到了辛者庫裡。」
二阿哥?那可是當今皇上的嫡長子,謕貴妃的大阿哥生下來不久就歿了,二阿哥綿寧可是真正意義上的長子。
二阿哥身份何其尊貴,生母是皇上原配皇后,成婚之後還特賜住在宮裡,聽聞立為太子的密旨就藏在正大光明扁後。小祿子從前跟著身份如此貴重的主子,只差一步登天,卻不想落魄到今天如此地步。
她忍不住去瞧了瞧小祿子,年紀輕輕的經歷如此大起大落,一般人只怕要變得如何偏激,卻沒見他有半分憤世嫉俗的模樣,可見,該是個醇厚之人。
反倒是那二阿哥……小祿子畢竟是為了他才摔壞了腿,他竟然轉身棄之如敝,如此涼薄,絲毫不念半點情分,當真是狠心無情。
當今皇上一向以仁厚著稱,怎會有這樣一個阿哥來繼承大統......
她從思緒中回復過來,問小祿子:「你這腿瘸了多少年了?」
小祿子想了好大半天,才回道:「大約……三四年了。」
「依你看,他的腿還治得好麼?」
繡玥這句話自然是問向寶燕的,寶燕轉過臉,「小姐抬舉,以奴婢看,自然是治不好的。」
繡玥被一句話堵回來,又熱絡著商量道:「你看小祿子左不過才二十歲,他以後的日子還那麼長,怎麼能忍心叫他就這樣毀了一生,鬱鬱而終呢。」
小祿子跪在地上,一直面色如死灰,想來是經歷了長久的絕望,人也絕望到麻木了。他聽到繡玥的話,不禁整個人哆嗦了一下,兩隻撐在地面上的手握了握緊,抬起頭,有些激動道:「奴才……奴才這腿已經壞了多年,倘若,真能治好……」
繡玥沒看他,只看向寶燕,「順便著,給木槿也治治手,木槿的手好了,又多一個人給你幹活呢,木槿你可要記得,這手治好了,多孝敬著你寶燕姑姑。」
寶燕氣極了,礙於李氏還在屋內,她只得咬著牙壓著聲音對繡玥:「小姐,你是當咱們帶進宮的那點藥草用得還不夠快是不是,真到小姐保命應急的時候,恐怕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是是是。」繡玥笑眯眯道:「我身子向來很好,估計也用不上藥材,再說了過了這個冬天,只怕也發毛了,好生浪費呢。」
寶燕從十三歲被繡玥的母親楊氏收留進楊府,就一直跟在小繡玥身邊,她太過瞭解鈕祜祿繡玥是什麼樣的性子。
別看她整日對人有商有量,對什麼得失的事情也都不會過分計較,人家說她什麼難聽的話,她也很少放在心上,從來都是得過且過;有求於你的時候索性就一副低聲下氣的討好樣子,大多數人往往就會被繡玥這樣的表像矇騙過去,覺得她這個人唯唯諾諾,很好揉捏,但其實繡玥一旦認定的事,從來就沒有轉圜的餘地,實則固執倔強的很。
寶燕心底知道大局已定,她無謂再多說什麼,只好對著地上跪著的兩個身影掃了一眼:「跟我來吧,先帶你們到耳房安置。」
她帶著兩個宮人離開,柔杏識趣地跟在後頭,只留下李官女子和繡玥還在房中,李氏還有點沒緩過神,繡玥轉頭對她笑道:「姐姐見笑了,千萬別介意。」
李官女子忙笑笑,「既然常在已經有了安排,奴婢便也告退了。」她屈身行了一禮,目光不經意掠過桌子上,寶燕熬得一鍋熱氣騰騰的鮮肉濃湯,還有兩個白瓷盤被扣住,顯然是怕菜放得太久變涼。
李氏神情微微不自然,腳步些許凝滯,尷尬對繡玥笑了笑道:「玥常在身邊的寶燕真是有一雙巧手,還這樣能幹,內務府分給咱們延禧宮的食材每日都是些青菜豆腐,偶有肉食和稍微新鮮些的青菜,也都是先由著遜嬪娘娘的宮女挑了去小廚房做菜,嬪妾瞧著蘭貴人雖然奉承著瑩嬪娘娘,膳食卻依舊寒酸的很,想不到玥常在這裡的菜色,做得格外好些。」
繡玥順著李氏的說辭點點頭,一時沒反應過來,跟著說了一句:「這也是應該的,遜嬪娘娘本來身子就被折騰,有些好的食材娘娘她先用也應該。」
她說完,看看李官女子的表情,心下才恍然大悟,忙不迭的笑道:「李姐姐早膳用過了嗎?一大早就為著我的事忙活到現在,如果不嫌棄,待我洗漱過,就在我這一起順便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