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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妖》第3章
第三章

  外面的風雪已經停了,白森森的積雪開始融化,鉑金色的陽光鑽出烏雲,可這並沒有讓氣溫回暖,反倒更加寒冷。

  在遇到小雌獸之後,似乎發生了一些暝秋自己都沒察覺得轉變。

  獸族向來把自己睜開眼睛看見的第一個東西當做母親,所以第一眼看見了暝秋的小雌獸自然也把他認作了自己的母親,親親熱熱地貼了上去。

  暝秋雖然是一隻叛逆期裡的獙獸,但他深知面前的這團東西有多麼的貴重,必須好好伺候著。他吃了人家生母,只能還給她一個母親。

  於是雖然千萬般的不願意,他還是帶著剛剛睜眼的小獙獸一起上路了。

  小雌獸實在是太小了,毛沒長齊,翅膀不能扇動,走路也歪七歪八的,隔一丈就走不動了,臥在冰冷的雪地上,嗚嗚地朝「母親」發出求助的聲音。

  暝秋無法,他自己嘴裡還拖著人家母親的尾巴,只好走一段路就折回去用鼻子給小雌獸吹點熱氣,再叼著她的後頸往前挪。

  終於,在天黑之前,他們意外的發現一個洞穴。這似乎就是這隻小雌獸母親原來的洞穴,裡面有些她的味道,不知道為什麼她要在這樣的大雪天氣跑出去,最後還死在了雪地上。

  洞穴口小底大,中間的腰身被捏了捏,呈葫蘆狀。這個葫蘆洞成了小雌獸和她的「新母親」的住所。

  暝秋回憶了一下自己出生以來做的事情,對接下來的日子產生了莫大的恐懼。

  把母親的□□撕咬的鮮血淋漓、不顧母親的囑咐跑到長老家裡撒尿宣告主權然後被對方找上門來、挖穿父親辛苦建造的土壁讓全家在寒風裡受凍、咬傷了隔壁黃毛的翅膀……

  他回想起自己的經歷,對著睡在身邊的小傢伙露出了恐懼的目光。

  暝秋自己也還是個未成年的小獙獸,甚至還沒有被教導過如何捕獵,養活自己都是個很大問題,更別說帶上這麼個麻煩的幼崽。

  敏感的幼崽察覺出「母親」有想要拋棄自己的意思,於是變得小心翼翼。

  她開始仔細觀察「母親」的神態,在打獵回來後會親親熱熱地湊上去,為他舔去灰塵;在他撕咬獵物的時候絕不上前一步,退得遠遠的,表明自己並不會搶奪母親的食物,是一隻很好養活的小崽子;等到母親入睡的時候,她再挨到母親身旁,討好地去蹭母親毛茸茸的身體。

  這幾乎將一個幼崽諂媚討寵的技能全部使了出來。

  暝秋畢竟還是隻沒怎麼經歷過殘酷的叢林淘汰的小獙獸,他並不像成年動物那樣完全的冷血理智,沒過多久就接受對方作為自己的夥伴。

  本就生性活潑的未成年獙獸很容易和同樣活潑可愛的小雌獸玩到了一起,說是同伴有點不對等,說是女兒又有些誇張,暝秋便把她定義為自己親生妹妹那樣來對待。

  隔壁黃毛是有妹妹的,就是那隻眾星拱月的小雌獙。

  平時黃毛根本碰不到妹妹的半根毛,暝秋也不知道該怎麼對待這寶貴的雌獸,總之先按照自己覺得對的方式來好了,剩下的以後再說。

  還沒長好毛的小雌獸並不像一般的獙獸那樣背紅腹白,而是全身沾著黃濛濛的絨毛,連著尾巴蜷起來的時候就像坨柚子一樣。於是暝秋給她取了個名字,叫做柚子。

  為什麼不叫橘子,因為柚子比較大,暝秋希望自己的小妹妹能長得大一點、壯實一點。

  從獙獸睜眼到斷奶,這中間還有大半個月的時間。

  小柚子把他當做了母親,經常蹭到他肚子底下吸奶喝,她太小了,甚至還沒到能分清性別的年齡。

  暝秋當然沒有奶水給她喝。

  還在族裡時候,那隻唯一的小雌獸是所有獙獸寵愛的對象,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法力高強、化為人形的首領每天都能弄到鳥蛋給她吃。

  和趴在土堆前捉蟲果腹的幾個小雄獸不一樣,在暝秋眼裡,小雌獸就是用美味罕見的鳥蛋堆起來的。

  回想著族裡的小雌獸,再看看面前因為沒有奶喝而雙眼緊閉呼吸微弱的柚子。暝秋刨了刨地面,無可奈何歎息一聲,再度朝外面走去。

  鳥類冬天大部分不會產卵,哪怕暝秋是六個月就能飛到樹上、爬樹麻利的未來首領,他也沒辦法給小柚子在冬天找到鳥蛋來。

  趴在凍得和冰錐似的白色樹枝上,他低頭舔了舔自己僵硬的前肢。

  對於牙齒還粘著半層乳黃、沒有完全蛻變為成年野獸那青白的利齒的小傢伙來說,能撲殺到一隻麻雀就是很幸運的一天了。

  暝秋站在高高的樹枝上觀察了許久,終於在一群百來隻的黃雀覓食時撲住了末尾最後一隻年老體弱的黃雀。

  本能讓他想要咬斷那撲棱翅膀的黃黑小鳥,痛飲一頓熾熱的鳥血。但暝秋還記得自己的目的。

  他前肢按住鳥身,用力壓斷了幾根脆弱的鳥骨,隨後叼住鳥翅扇動翅膀,低低地朝自己的洞穴飛去。

  洞裡的小柚子身上的黃毛染上了一層灰黑,閉著眼睛站都站不起來了。

  在暴雪的那幾天,她什麼東西都沒吃過。暝秋嘗試過把她生母的屍體嚼爛喂給她,被小獙獸一下子就吐了出來。

  倒不是她知道這屍體是自己生母所以下不了口,倫理道德這種東西是人類社會特有的束縛。在獙獸看來,這簡直是不可理喻。

  用已死者的屍體來持續生者的壽命,是理所應當的事情,比起讓屍體腐爛,便宜蟲類,倒不如便宜自己的同族。

  被凍得僵硬血液流幹的屍體,確實不是什麼美味。就連暝秋自己都吃得很勉強,哪怕咽下去之後,也總是莫名的腹中絞痛,更別說還沒斷奶的柚子。

  在暴雪肆虐的日子裡,他只能舔舔小傢伙的毛,偶爾銜點雪塊捂化之後喂給她喝。

  今天終於獵到了活物的暝秋興奮異常,嘴裡的那隻黃雀身上熱乎乎的,不難想像,那鳥身裡面的血液也一定是熱乎乎的。

  他甫一飛回洞裡,立刻摁著黃雀的腦袋湊到有氣無力的柚子身邊,用呼著熱氣的小鼻子去頂小雌獸的臉。

  柚子察覺到「母親」回來了,勉強把眼皮掀了掀,發出嗚嗚的低鳴。

  她餓得頭暈眼花,四肢冰冷,甚至都感覺不到胃的存在,只要再這麼持續一天,可能就會成為一具餓殍。

  這時,有什麼熱熱的東西灑在了自己臉上。她眼睛還灰濛濛的一片沒看清,鼻子就已經聞到了鹹香的味道。

  「咕……」柚子下意識地舔了舔濺到嘴上的液體,熱熱的、濃醇的,和母乳不一樣,但是是吸引著她的。

  不需要暝秋指導,餓到極限爆發出求生欲的小獙獸自己扒著面前的黃雀,軟綿綿地吮吸對方身上的鮮血。

  暝秋趴在一旁看著她進食,直到那小小的雀身上最後一滴鮮血流幹,他才叼起那乾癟的黃黑鳥,大口大口地吞咽起來。

  這可以算是一個好兆頭,被迫提前斷奶的小獙獸不得已接受了別的食物。

  和大部分被捧在手心裡的小雌獙不同,在這樣的環境下,柚子不得不被「母親」從小用鮮血澆灌,以至於為後來的一切鋪墊了基礎。

  ……

  未成年的小型肉食者的冬天注定不會太好過。

  並不是每次出門都會有收穫的,相反,遇上危險把自己弄得鮮血淋漓倒是件容易的事情。

  距離上次進食又過去了兩三天,暝秋又一次無功而返。

  他的前肢剛不久被一隻突然竄出來的餓狼咬傷了。如果不是他忽然展開一對翅膀把沒有見過獙獸的老狼嚇了一跳的話,很可能就無法回來了。

  沒有食物。

  天氣寒冷。

  暝秋歎了口氣,收斂翅膀落到了洞裡。

  小柚子嗅到他的氣味,可她已經餓到沒有力氣出來迎接了。

  她小小的一團縮在洞底,尾巴攏在身側,勉強保溫。全身哆嗦著,眼裡失去了光彩。

  暝秋走到她的身邊,舔了舔她僵硬的翅膀,然後把自己的雙翅打開,籠罩住又餓又冷的小傢伙。

  柚子朝「母親」靠近了一點,喉嚨裡嗚嚕嗚嚕地發出嗚咽。

  她餓了,餓到受不了了。

  小小的一團蠕動著,軟趴趴得沒有力氣。

  暝秋看著看著,忽然舔了舔唇。

  好像很嫩的樣子……

  這個想法剛剛冒出來就把他嚇了一跳。這可不是什麼肉塊,這是珍貴的小雌獸,還是他親自餵養了那麼久的小柚子。

  不可以吃,再餓也不可以吃!

  像是逼迫自己捨棄這種可怕的念頭似的,暝秋對著自己已經不再滲血的前肢狠狠一咬,那被老狼咬破的傷口再次流出血來。

  他舔了舔柚子的眼皮,把她喚醒。小柚子餓得迷迷糊糊,只覺得嘴邊有什麼鹹腥的東西,鼻子一嗅,立刻舔吸了起來。

  同族的味道不是太好,但是終於有了進食的小東西好歹撐了過來。

  暝秋的傷口被她舔了一遍又一遍,他嘶嘶抽氣,只覺得頭暈眼花,小傢伙的牙齒碰在傷口上鑽心的疼。

  這種做法真是太愚蠢了。

  柚子不是他的孩子,不,就算是他的孩子,雄性獙獸對孩子沒有什麼感情,餓到極點了也會毫不猶豫地吃掉。

  這個世界上,能活下去就是唯一的天理,在這之前,一切都要給天理讓步。

  暝秋的做法顯然違背了天理,這是不對的。

  或許是因為獙獸向來是種心高氣傲和自己過不去的動物。他打定了主意要把小柚子養大,就一定要做到。

  沒有什麼大不了的,離開了父母族群,他一隻獸也能好好活下去,不止是自己好好活下去,他還有本事把妹妹也養大。

  暝秋是半歲就能飛上柚子樹的神獙,是長老們預言的下任首領。

  他什麼都能做到!養活一隻喝奶的小獙,簡直易如反掌!

  這麼想著,暈黑襲來。隨著血液的流失,暝秋昏昏沉沉地閉上了眼睛。

  再次醒來,耳邊傳來幼獸難過的低鳴。暝秋掀了掀沉重的眼皮,只覺得有什麼東西在努力頂開自己的嘴。他順勢張開,然後有什麼硬硬的東西被塞了進來。

  奇怪卻又熟悉的觸感把暝秋完全弄醒了。

  他吐出嘴裡的東西一看,原來是只死掉的蟈蟈。

  旁邊的小雌獙偏著頭看他,見他吐出來之後,焦急地呦呦亂叫,在暝秋面前來回轉圈,催促他把這蟲子吃下去。

  獙獸的食譜裡確實是有蟲子這一項,對於餓了許久還受傷失血的暝秋來說,面前的蟈蟈的確有著無與倫比的吸引力。

  但是在進食之前,他得弄清楚一件事。

  暝秋朝洞外走去,低頭四處聞嗅著。柚子不知道他在幹什麼,叼起地上的蟈蟈跟上去,咿唔咿唔低鳴著往他嘴邊送。

  「吃呀,娘親吃呀。」

  她自己沒吃過也沒見過這種蟲子,但是本能告訴她,這東西可以吃,而且能讓母親變得有精神起來。

  暝秋沒有理她,一直走到洞外。

  忽然,他憤怒地轉身,衝著洞口叼著蟲子的小獙獸大吼了一聲。

  柚子從沒見過這麼可怕的母親,呆愣著,牙齒一鬆,蟈蟈吧嗒就掉了下去。

  「我說過不許出洞的。」暝秋一雙黑到發紫的眼睛裡露出凶光,他每次捕獵,都來回警告柚子不許出去。可是現在外面的雪地上居然有了柚子的味道,顯然小雌獸是趁自己睡著的時候偷偷跑出去了。

  柚子被凶了一頓,委屈地用頭去蹭母親的脖子。

  她察覺出母親的氣息微弱,和自己被餓昏時候的樣子很像。隨後她看見白白的雪地外面有個綠色的東西在跳,本能告訴她那是可以吃的食物。

  想著離洞口也不遠,應該沒有什麼問題,於是小雌獸想都不想地朝外面走去。

  只是在洞口而已,母親還在洞裡,不會有事的。

  她舔了舔唇,和那隻蟈蟈鬥智鬥勇好幾個回合,最後狠狠一躍,整隻獸壓在蟈蟈上,把毛都凍濕了,終於得到了食物。

  她並不是有意和母親對著幹的壞孩子,只是想給母親找吃的而已。

  柚子委屈極了,嗚嗚地蹭著母親的脖子,要母親舔毛。

  暝秋並不領情,他差點被嚇得魂飛魄散。

  小柚子的毛黃絨絨的,在亮白的雪地上別提多顯眼了。別說是天上飛著的猛禽,就是地上的走獸都能遠遠望見。

  她又沒有自保的爪牙,渾身連骨頭都脆軟發香,要是被發現,肯定會被整個吞下去。

  這麼想著,他生氣地在柚子屁股上咬了幾根毛下來。

  小柚子安慰沒有討到,反倒被咬了一口。她嗷嗚叫著,痛得躥到洞底,把自己縮成球,可憐巴巴地哆嗦著,用尾巴蓋住頭,露出一對圓溜溜的眼睛驚恐地看著暝秋。

  暝秋咬完之後頓時心軟了。

  他無奈地歎息一聲。畢竟還小,柚子什麼都不懂。

  看著驚慌失措的小獸,他慢慢走到她身邊,用尖尖的嘴吻把她蓋頭的尾巴頂開,溫柔地舔了舔小傢伙的頭頂,當著她的面把那死蟈蟈吞了下去。

  小柚子睜著眼睛看著,一開始還委屈又害怕。等母親舔到自己腰側的毛的時候,她就舒服地仰躺在地上,把柔軟的小肚子露出來,讓暝秋幫她舔。眯著眼睛發出舒服地咕嚕聲。

  畢竟還小。

  暝秋無可奈何地歎氣,真是一點都不記他的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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