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風雪肆虐，好久沒有下過那麼痛快的雪了。

　　白色的森林裡遠看有一個小小的藍點正在移動， 仔細一看， 那是一身著藍裙的少女， 約莫十五六歲的年紀。

　　少女沒有打傘， 厚重的雪花在她身週三寸時朝兩旁落去， 沒有一片降在她身上。

　　這樣冷的日子裡，她除了一緊身的藍裙和一件雪白的斗篷再沒有著別的衣物，可依舊面色紅潤，沒有絲毫的瑟縮之感。

　　這裡是孟澤， 一片一直沒有被開發的森林， 還保留著最古老原始的模樣。

　　少女沒有在厚厚的積雪上留下一絲足跡， 她朝著深處走去， 最後駐足在一塊平坦的地面上。

　　那裡落著四座墓碑。

　　左邊的兩座已是有了年歲，上面的字有些許模糊， 只能看清「墨雲」和「寧曼卿」的字樣。右邊兩座稍微新一些，整齊地同右邊對稱。

　　這四座墓的周圍長著一簇簇藍綠色的小花，哪怕是在大雪隆冬的日子裡， 也開得燦爛旺盛。

　　碧玉幽藍姬子花，遇土即開， 不分冬夏。

　　少女跪坐在墓碑之前，她摘下頭上的兜帽， 露出一張略有嬰兒肥的臉來。

　　正是緋柚。

　　右邊兩座墓的碑銘和左邊不同， 那是緋柚五百年前親手刻上的。

　　一共兩個名字——「樊少恒」、「蘇芊芊」。

　　從王位之爭到現在， 已是一千年的時光。這一千年裡， 九炤派的掌門去世、大長老回了自己江南故鄉。

　　牡丹丹成了新的掌門，大師兄當上了大長老，九炤派比從前要大了一些，因為緋柚把禦膳房的妖精都送到了九炤派學習。

　　至於樊少恒和蘇芊芊，他們還是像兩個說相聲似的每天不知道在幹什麼，從來不修煉晉升。

　　相聲，那是緋柚同蘇芊芊最後一次見面時見到的東西。

　　王位之爭後的一個月緋柚都沒能回九炤派見到他們。新王上位，要處理的事情實在太多，最糟糕的是因為緋柚上位，所以左砂的權力不知覺大了一截，現在他可以毫無顧忌地對著妖王上諫了。

　　緋柚每天一邊公務一邊聽著左砂的嘮叨，終於在一個月之後偷偷溜了出去。

　　她去了九炤派，給大家報了平安。

　　迎接她的是一頓豐盛的糖肉宴，烤乳豬旁邊擺著牡丹糖雕，緋柚抱著蜂蜜罐，蘇芊芊手裡端著酒罈，她喝的酩酊大醉，傻笑地拍緋柚肩膀，說話舌頭都捋不直了還要笑。

　　「我他媽就知道……我可是買了988的大禮包，你閉著眼睛都能打死緋暝秋。來，乾杯！」

　　緋柚舉起蜂蜜罐和她乾杯。

　　她還沒喝，就被趕來的左砂抓了回去。

　　在九炤派的日子總是特別歡快，像是世界都被染成了鮮亮的橘色，只是想起那三個字，就讓緋柚不自覺想要微笑。

　　距離王位之爭已是過了千年，這千年裡世事巨變。

　　三百年前，大師兄和牡丹丹相繼飛升，九炤派的掌門和大長老換了他們的孩子，是緋柚親眼看著長大的孩子。

　　可緋柚直到現在，也未能生下一子。

　　緋暝秋給自己服了藥。他厭惡幼崽，每當看見那些幼崽時，便不可抑制地想起自己的童年，那不是什麼好回憶。

　　他們終歸是邪妖，活在血腥危險的世界裡，每一天都有喪命的可能，他們負擔不起一份柔軟鮮活的生命。緋柚默認了哥哥的想法，不在孩子上多做打算。

　　樊少恒蘇芊芊這兩個從來不修煉的傢伙靠著緋柚的丹藥熬了幾百年，五百年前終於死了。

　　所謂的異子，根本沒有一點上進的意思。

　　「我沒想過成為強者。」樊少恒揪著自己的小麻花辮，「打敗大魔王成為傳說之中的勇士這種事情太累了，比起這個，我更想做個受人歡迎的廚子。」

　　他轉頭，對著緋柚咧開嘴，露出一排整齊的白牙，「你第一次吃我面時的樣子，讓我差點以為自己做的是回魂丹，感覺不能再棒！」

　　他就如自己所說的，一直都在九炤派的小飯館裡當個不知名的廚子，後來帶著蘇芊芊去了各地雲遊，說是要拯救更多的緋柚。

　　直到大師兄告訴緋柚，樊少恒和蘇芊芊死了，連屍體都不知道去了哪裡，只是寄給他一封書信，讓他幫忙轉達。

　　信上說，他們回家了。

　　回家，回到那個他們口中的異界。

　　這一千年裡，人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巨變。最後的一個封建王朝毀滅，在數十年的戰亂後，人類成立了民主政府，迎來和平而又發達的社會。

　　這個世界似乎和樊少恒蘇芊芊口中的家很像。

　　緋柚登基之後，立刻宣佈所有妖族退出人界。這本是為了保全族人的無奈選擇，人類是天神之子，他們可以肆意傷害妖獸，可是妖獸一旦殺害人類，就將得到無盡的懲罰。

　　她做好了族人被人類濫殺的犧牲準備，卻沒有想到，人類主動開始抵制虐殺動物。

　　他們頒佈了一套又一套的法律法規，制定了各種規章制度，成立了各式各樣的保護組織。

　　不管他們是發現動物的減少危及到了他們自身，還是真的謀求兩者的和平，至少，妖獸終於能有喘息之際了。

　　能做到這樣，緋柚已經十分滿足。

　　至於哥哥……

　　三百年前，緋暝秋迎來了前所未有的晉升，他的修為超越了「老祖宗」，至此，那張被老祖宗毀了的臉終於恢復了過來。

　　實力高漲的緋暝秋愈加野心勃勃，沒有一天放棄統領三界的夢想。

　　這其實很好辦，每次哥哥發作時，緋柚就把他揍一頓。

　　像是小時候柚子惹禍時緋暝秋揍她一樣，揍一頓能解決一切事情。

　　到底能控制哥哥到什麼時候，緋柚心裡沒有譜。

　　不過如果哪一天哥哥和妖界真的強大到能問鼎天上，那麼緋柚也不拒絕再一次向天上眾神發起挑戰。

　　她不喜歡神也不喜歡人類，只是不想哥哥和大家受傷而已。

　　「果然在這裡。」

　　嫵媚的聲音從後傳來，緋柚腰間一緊，背後覆上了一股濃鬱的香氣。

　　耳骨被人含進了嘴中，輕輕啃咬著，男子抱著懷裡的少女，呢喃著開口，「再不回去，就要遲了。」

　　緋柚了然，站起身，背後張開一雙黑色的羽翅。

　　她最後望了眼墓碑，算作道別。

　　翅膀打開，帶著少女衝天而上，在那一簇藍綠色的花叢上落下兩根黑亮的羽毛。

　　少女攜著男子飛上了高空，朝著他們今夜的目的地飛去。

　　今夜，是妖族百年一次的燈會，群妖彙聚，歌舞昇平。整個蒲蓮城內一片歡鬧喧囂，各色的燈籠漂浮於空中，融化了還未落地的雪花。

　　這不僅是百年一次的燈會，更是他們的妖王在位一千年的周年。

　　蒲蓮城被裝扮的燈火輝煌，熱鬧非凡。

　　正歡欣鼓舞之時，眾妖忽聞天空傳來一陣破空之聲。他們抬頭，赫然瞧見張開雙翼的少女矗立於夜空之上。

　　「陛下！」有妖認出了少女的身份，驚叫了出聲。

　　這聲音仿佛火星落入草堆，緊接著一聲聲陛下如浪潮一般響起。

　　眾妖跪於地上，卻沒有一個妖低頭稽首，反倒是個個仰著頭，興奮而又好奇地打量上方的少女。

　　夜空中的緋柚居高臨下地俯視城中的子民，倏而，她仰面尖嘯一聲，如鴻雁似的獙聲傳遍千里，穿透人心。

　　「陛下！」

　　「陛下！」

　　這一聲猶如開場的號角，惹得群妖沸騰，猛地在妖群裡炸開歡呼之聲。

　　這就是他們的妖王，這就是妖王號令天下的聲音！

　　砰——

　　夜幕之上，綻開了一朵朵巨大的煙花。少女身後的翅膀張合著，在她身後留下了一朵朵絢麗張揚的煙火。

　　這是百年的燈會，是妖族的盛宴。在這五天，任何生靈沒有廝殺，只有歡笑。

　　比起狼煙，這裡更需要煙花。

　　「你理想中的妖界是什麼樣子的？」

　　千年之前樊少恒的問題在此時得到答案。

　　「我理想的妖界，沒有黑暗的硝煙，只有璀璨的燈火。」

　　夜空的百丈之上，少女眼下的妖界一片燈火輝煌，像是一塊閃閃發亮的紅寶石。

　　這就是她喜歡的世界，美麗而又熱鬧，不沾血色，宛如畫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