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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中記》第483章
第473章

 趙黼仿佛做了一個夢。

 ——是在雲州的時候,那一場跟花啟宗的生死交戰,他傷勢過重,九死一生,人在黃泉路上無主遊蕩。

 忽地見太子趙莊跟太子妃兩人,攜手而立,含笑盈盈地望著他。

 趙黼一喜,不顧身子倦怠,跌跌撞撞跑到跟前兒,含淚叫道:“父王,母妃!”

 心中悲喜交加,趙黼有些著急,又無端委屈,道:“我方才做了個噩夢……”

 趙莊笑了笑,舉手摸在他的頭上:“多大的人了,怎麼還做什麼噩夢?”

 趙黼不由閉上眼睛,享受此刻父王的撫慰。

 卻也聽太子妃笑道:“殿下,你瞧黼兒,人人都說他頂天立地無所不能似的,可在咱們跟前,卻還像是小孩子一般呢。”

 趙黼眼睛有些濕潤,拉住兩人道:“黼兒在父王母妃跟前兒,自然永遠都是小孩子。”

 太子妃掩口笑道:“這張油嘴,多早晚兒也改不了!”

 趙莊也笑道:“在外頭就是個煞神似的,在爹娘跟前兒,也只是個開心果。”

 趙黼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想到自己方才那一夢,雖然兀自心有餘悸,但到底是夢而已,便松了口氣:“你們都沒事,太好了。”

 他伸手將兩人一併抱緊,道:“我會永遠都跟父王母妃在一塊兒!”

 只聽太子妃笑道:“渾小子,又跟母妃說些好聽的。你不跟父王母妃一塊兒,又要去哪兒呢?”

 趙黼道:“黼兒哪裡也不去!只要跟著父王母妃一塊兒就好。”

 趙莊忽然說道:“黼兒,你難道忘了父王的話了?”

 趙黼一愣,繼而道:“我並沒有忘。”他生恐趙莊責怪自己,便抬頭看向趙莊:“父王的話,黼兒一直都記著。”

 趙莊點了點頭,舉手撫過他的臉頰,道:“這就好,黼兒從來都不會讓父王失望的。所以現在,黼兒不能走……黼兒要好好地……”

 趙黼忽然害怕起來:“父王!你、你說什麼?”

 趙莊眼中透出不舍之意,卻微笑道:“黼兒別怕,父王跟母妃會一直都在,不管黼兒去哪裡,父王母妃都會陪著黼兒……”

 趙黼死死地抓著兩人:“不,父王……”

 手探出去,卻握了一個空。

 或許並不是空,而是漫天無邊的雨水,從指尖滑落,就如同漫天無邊的恐懼,伴隨黑暗降落,將他籠罩在其中,無法逃脫。

 嘩啦啦……雨聲湧了上來,慢慢地從模糊轉而清晰。

 趙黼覺著頭上濕濕涼涼地,周身冷極。

 他試圖睜開雙眼,可是身子卻如一根輕羽一般,渾然無力。

 這濕淋淋冰冷的秋雨,慢慢地把他的神智也喚了回來。

 趙黼低吼了聲,試圖掙扎。

 身子卻陡然被人抱住,那人力氣不大,可是卻拼命全力地擁著他。

 恍惚中,趙黼只當是敵人,才要反擊,卻忽地嗅到一股極為熟悉的味道。

 那身子向他貼近,而他的臉頰不知靠在哪裡,有些微暖。

 馨香恬靜的氣息漸漸包圍過來,將他原先那股發自心底骨子裡的寒涼給緩緩地驅散了。

 腦中複又昏昏沉沉起來,竟不知身邊的是何人,因何會這般溫柔似地抱著自己,但卻本能地甚是依賴,極不想她離開。

 只是手腳卻毫無力氣,竟不能動一動,無法反抱住她。

 不知過了多久,趙黼聽見有人在耳畔喃喃地喚了數聲,竟說道:“六哥,你撐著些兒。”

 趙黼無法回答,那人又道:“我知道你心裡難受,對不住,我竟沒能幫得上……”她似乎低低嗚咽了兩聲,話語模糊。

 趙黼心頭茫然,然而聽得她這般哭泣,卻本能地覺著心裡也隨著難過起來,竟想安撫她,叫她不要傷心。

 幸而她並沒有真的就哭起來,只過了片刻,才又說道:“我也不知道這樣做,到底對不對……也許、也許是十惡不赦,也許會禍國殃民……但是、但是我也顧不得了……只要你能好好的……六哥……”

 她哽咽著,有什麼東西一滴滴地打落在臉上。

 趙黼起初以為是雨水,然而卻又並不似雨水那樣冰冷。

 他想問她為什麼哭,說的話又是什麼意思,卻偏偏無法張口,更加不能睜開眼睛看一眼。

 那“雨水”落了片刻,卻又停住,她道:“或許,你甚至聽不到我這番話,但是我只要你知道,縱然天涯海角,我……的心,是在六哥身上……”

 趙黼聽了這句話,不知為什麼,心頭熨帖之極,又覺著唇上溫溫熱熱,似乎有什麼貼了過來,細細柔柔地……

 又過了片刻,耳畔略覺著癢癢,那個聲音鑽入耳中,低低道:“那天在太平河畔你問我,心裡有沒有你……我當時並未回答,可是……如今只要你記著,雲鬟……心裡是有趙黼的,是有你的。現在、以後……都不會忘……”

 心忽然莫名地疼了起來,趙黼悶哼了聲,覺著自己仿佛被困在無形的繭中。

 他想醒來,想看看身邊的人,想讓她不要哭,更想……

 卻在這個時候,便聽得有人冷冷地說道:“你既然並非對他無情,為什麼竟不肯跟我一塊兒回大遼?”

 趙黼心頭一震,眼皮底下,眼珠微微轉動。

 那繭上似有一點白光,他正欲竭力掙扎醒來,身上某處穴道忽地被人一點。

 毫無預兆地,神智複又昏昏沉沉,趙黼耳畔最後所聽見的,仿佛是誰人的一聲略淒厲的驚呼。

 雨急溪漲,雲迷樹低,簷外鈴動,夜鳥恣啼。

 薛君生從後躍起,將雲鬟抱住,兩個人滾落地上,又順著斜坡一路往下。

 因夜雨如潑,草滑泥亂,下滑之勢竟無法刹住,薛君生只顧死死地抱著人,生怕一個不留神,便丟了不見,甚至連分開手抓住草石等緩一緩都不成。

 此刻,頭頂路上,那馬車滾滾,於雷聲閃電之中,風馳電掣般早就去的無影無蹤了。

 已經是後半夜,雨並沒有稍微停住的勢頭,又如放肆的手,推著兩人下滑。

 底下的長河滔滔,在雨水中發出咆哮之聲。

 薛君生陡然發現,膽戰心驚,當下顧不得,拼盡所有氣力摟住雲鬟,一邊兒舉手去身下亂抓。

 饒是如此,卻已經晚了,身不由己地墜落,雙雙滾入水中!

 冰涼的河水在刹那間將兩人吞沒。

 而在墜入河中的最後一刻,君生所能做的,便是用盡全身最後的力氣,將身邊的人死死抱緊。

 似墜入無邊深淵、瀕死似的,君生心道:“怎麼會……如此?”

 先前君生自謝府而出,因發覺異樣,心中甚是不踏實。

 回到府中,略微沉吟,便叫取了斗笠蓑衣。

 也不帶隨從,君生自騎了一匹馬兒,悄然地又往謝府回來。

 果然,遠遠地便發現原先守在謝府門口的那些侍衛,竟都沒了蹤影。

 君生吃了一驚,來至門口,翻身下馬看時,卻見有幾人死在門邊上!

 他顧不得,才要敲門,手一碰門扇,門卻自開了,原來竟沒關。

 君生徑直奔入內宅,先去書房內探了一眼,卻並不見雲鬟的蹤跡。

 複去臥房,正曉晴在原地來回踱步,見他陡然闖入,驚道:“薛先生,您怎麼來了?”

 薛君生道:“她呢?”

 曉晴睜圓雙眼道:“不是在書房麼?我先前過去,還不叫我打擾。讓我自睡呢,我……”她還沒說完,便仿佛察覺了不妥:“怎麼了?”

 君生定睛看了她片刻,卻又鎮定下來,便道:“沒、你不必擔心,先前她跟我說,有一件事兒待辦,大約是出去了。我也大概猜到她去了哪裡,這就去。”

 曉晴心怦然亂跳,忙一把拉住:“我怎麼不知?”

 君生安撫道:“是緊急的事兒,你放心。我隨著去看看就是了。”

 曉晴滿心不安,但是又不敢阻止君生,只急急地說:“先前皇太孫殿下出了事,我看我們主子無事人似的,可卻如何瞞得過我的眼,明明她也心慌的不成,先前看書,那書還是倒著的呢,不管她去做什麼,先生,求你多護著她。”

 薛君生一笑:“放心。”把這丫頭的手一按,君生轉身之時,面上的笑卻陡然盡無。

 君生本就是個七竅玲瓏的人,原本不知雲鬟的下落,可是,從她跟自己索要的那件東西……到今夜所發生的那件事,君生即刻便猜到了。

 但是卻有些難以置信,畢竟,那是一件兒殺頭的事。

 本來竊那東西給她,就知道是擔著殺頭般的罪。

 可是,卻萬萬想不到,竟真的這麼快便要面對、如此殘酷的局面。

 君生出了謝府之後,雨越發大了,街頭之上,幾無人跡,連巡城的士兵都少了。

 駐馬停了片刻,終於下定決心一般,君生打馬,竟往皇城的方向而去。

 然而,馬兒才上玄武大道,就見到一輛馬車,飛也似地從眼前路上疾馳而過,絕路奔逃一般。

 君生怔了怔,心陡然也跳亂,不及多想,急追上去。

 馬車竟直奔城門,不多時來至近前,這會兒因入夜,城門早就關了,守城士兵見有人靠近,紛紛亮兵器攔住。

 車內的人跳出來,將手中的權杖舉起,——卻是御賜靜王爺的手令。

 雖有王爺敕令,畢竟車馬出城,非同小可,士兵們一時不敢放行,便又去請示,又要細查車中的究竟是何人。

 正此刻,忽地又有數匹馬兒從巷落中沖了出來,竟一言不發,便行狙殺!

 守城兵毫無防備,措手不及,奔襲而來的那些神秘人中,又有數道人影上前,便搶著去開那城門。

 漸漸地,城門口聚集的人越來越多,有城上聞訊本來的將士,也有城內湧出來的殺手,雙方交手,現場紛亂一片,雨水伴著血花四散!

 喊殺聲不絕於耳,城門終於被打開了,在刀光劍影中,馬車徑直沖著城門處,一沖而出。

 薛君生本駐馬在旁相看,便也一揮馬鞭,從雙方人馬中也隨著直沖出去!

 其實君生也不知自己為何要這般做,大約是一種直覺,讓他覺著、他想要追隨的,便在這車內。

 尤其是看見那人先前亮了靜王的權杖——他如何會不認得?那是他答應了雲鬟的請求,親自去靜王府“偷”了來的。

 因此竟不顧一切,緊緊地追了出城!

 很快地事實證明,他的這般直覺,是准之又准的。

 冰涼的河水毫無預兆地將他淹沒,幸而君生是在江南長大,也頗有些水性。

 只不過懷中還抱著一個人,且又要忙著護住她,這便為難的很了。

 何況原本緩和的河水,因雨水之故暴漲,就算好端端地一個人,要打起十萬分精神才能安然無事。

 只能竭力屏息,幾度浮沉,君生緊緊地抱著雲鬟,起初尚且往岸邊試著掙了掙,但一來抵不過那奔騰的河流,二來渾身的力氣也消失的更快,幾乎連人都抱不住了。

 當即放棄掙扎,只是隨波逐流,心中卻是一團絕望。

 他似預感到會殞身在這河裡……其實倘若他鬆手,憑著他之能,也還可以回到岸上,但是,心中竟生出一股決然,就算是死,也要跟她在一起。

 一念生,那股絕望之意陡然消散,心頭竟歡喜起來。

 生不能得償所願,或許死得成全,倒也不失為一件幸事。

 正在此刻,懷中的人忽地動了一動。

 黑暗之中,君生不由睜大雙眸,卻因雨狂風亂,河水咆哮,自然無法看清。

 雲鬟果然是動了。

 冰涼的河水讓她清醒過來,甚至將身上的痛都暫時忘了。

 兩個人在水中,隨著流水往下,一邊兒儘量地穩住身形,如此不知漂浮了多久,終於在河水拐彎處,去勢終於被堆積在拐彎的樹枝擋住了。

 君生一手握著雲鬟,一邊兒抓著樹枝,往岸邊艱難靠了過去。

 因夜雨未停,且又天黑,竟不知被河水帶來何處。

 雲鬟只來得及同他一塊兒掙著上岸,便再也無法支撐,早又暈厥過去。

 君生抱緊她,原地喘息片刻,試了試鼻息,又將自己的衣裳撕開,摸索著將她身上暫且裹住。

 他勉強辨了辨周遭方向,便將人抱起,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而去。

 大雨如注,似乎有意欺負人一般。

 君生不敢怠慢,任憑心跳如擂眼冒金星,卻仍是咬牙挺著,如此又走了半個多時辰,雨方才慢慢停了。

 天色漸漸地露出了些許魚肚白,似是黎明將至。

 君生左右又看,卻見周遭草木蔥蘢,竟不像是個有人家的模樣。

 他心頭一涼,忙低頭又看懷中人,卻見雲鬟緊閉雙眸,臉色如雪。

 因此刻天光乍現,他也能看得清楚,於她的胸前,一團醒目的血花綻放。隨著濕透了的衣裳往周遭殷染開來,看著觸目驚心。

 君生的腿竟一軟,忙又跪地,抬手試了試雲鬟的鼻息,待察覺還有一線微弱之時,他心頭微微一松,卻忍不住鼻酸眼澀。

 忙又將人抱住,往前仍去。

 如此將到天全然放明,君生終於看見有一線炊煙,嫋嫋在林間升起,刹那,就仿佛看見生機般,也不顧身疲力竭,君生踉蹌加快步子,趕往那處。

 這林中原來是一戶農家,兩口兒都有些上了年紀,便在此地開墾田地,種菜為生。

 因昨夜雨大,一早起來查看菜地,不料卻見一個眉目清秀的年青人,抱著個血淋淋的“少年”走來,嚇了一跳。

 幸兩口皆是淳樸心善的農人,忙幫著君生進內。

 君生已經力盡,伏在雲鬟身邊兒,氣喘吁吁道:“我這位……她受了傷,敢問附近可有大夫?”

 老兒道:“距離此處最近的一位大夫,也在十裡開外,一時竟來不得。這位小哥兒是怎麼傷著的?”

 君生不顧別的,只道:“煩請幫忙。”渾身上下並無長物,只手上戴著的一個玉戒竟不曾隨水丟了,君生忙取下道:“好歹救命。”

 當即兩口分頭行事,婦人去取了些舊衣給君生兩個替換,那老兒則去請了大夫前來。

 雖是個鄉野醫者,倒也有些手段,見了雲鬟的傷,便道:“這是刀傷,又浸了水……”皺著眉,將傷處略微處置,敷了藥。

 又開了兩副草藥叫煎了服用,道:“熬過今夜不死,再叫我來。”

 那兩口不等吩咐,便送大夫,又忙煎藥。

 君生在內守著雲鬟,見她始終不醒,心頭沉重。

 他本想叫人進京報信,可是一想到昨夜所行的事,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僥倖那大夫有些手段,又雲鬟還未醒來,便只在此看顧。

 不料將黃昏的時候,這老兒慌裡慌張地進門道:“官道上好些公差,走來走去,原來是出了大事。”

 君生心頭一跳,那婦人便問:“出了何事?”

 老兒道:“我打聽得十裡村的人,說是昨夜,不知怎麼,太子竟得了急病……殯天了。所以今天滿城戒嚴呢。”說了這句,便紅了眼睛道:“太子是個好人,當初多虧了太子跟皇太孫,才跟遼人議和,如何偏偏好人不長命呢?”

 婦人也驚得色變,道:“你這消息可是真的?好端端地,怎會急病?”

 老兒道:“還有呢,因為見太子急病亡故,太子妃忠貞,竟自盡隨之而去了。”

 雖然是京內的事,似乎跟他們不相干,然畢竟是儲君出事,兩個人都甚是沮喪。

 那老婦人惶惶然地,便去菩薩面前兒燒香,碎碎念道:“先前皇太孫殿下被關押的時候,我就求過菩薩保佑,別叫殿下遭罪,沒想到現在又是這樣,卻是怎麼說的呢。求菩薩開眼,保佑我們大舜,保佑天下太平。”

 薛君生在旁聽著,心頭驚跳。

 正忖度中,便聽得身旁雲鬟低吟了一聲。

 君生忙轉過頭來,見雲鬟皺著眉頭,低低喃喃,似叫著什麼,君生側耳過來,卻聽得她悄然喚道:“六哥……”

 這一夜,果然如那大夫所說,雲鬟竟高熱起來,臉色通紅,呼吸時而急促,時而又若有似無。

 君生衣不解帶,目不轉睛,懸心吊膽地伺候了整夜。

 次日,那老兒又跑出去打聽消息,因此處距離京城足有二十裡遠,老兒又無腳力,回來之時,又是日影偏斜了。

 正雲鬟清醒了幾分,老婦人熬好了藥,君生便喂她一口一口地吃。

 雲鬟看了他半晌,眼中有些許疑惑之色,君生道:“你的傷不可大意,先吃了再說話。”

 雲鬟只得從命,待一碗藥吃罷。君生方道:“我知道你想問我的是什麼,然而我倒也要先問你,是誰對你下這樣狠手?”

 雲鬟垂眸,傷口雖疼,聽了君生這句,心頭卻也同時疼了一疼。

 雲鬟啞聲道:“這是哪裡?如何……如何不回京呢?”

 君生道:“京中的情形,還不知怎麼樣,你的傷又如此,不便移動。”

 雲鬟道:“你又為何會……”

 君生不等她問完,便道:“那夜我離開之時,便覺著有人盯著府中,是以折回。發現不妥後,又想到你叫我拿手令的事,便誤打誤撞追上了。”

 正說到此,聽得外頭腳步聲響,原來是那老兒回來,正對婦人道:“有些古怪,聽說不知怎地,京內的崔侯府被查抄了,連那個先前……很是有名的什麼刑部謝大人的府,也被查抄了,聽說是什麼通敵的罪名……”

 婦人道:“通敵是什麼?”

 老兒也不大明白,兩人面面相覷。

 內間,薛君生屏住呼吸,卻聽雲鬟道:“該來的、終究要來,先生,你能否送我回去?”

 薛君生道:“這會兒回去,何異於送死?”

 雲鬟道:“天可憐見,讓我留了這條命,可知正是要填了那裡的。”

 君生心頭一緊:“你……”

 雲鬟道:“方才老伯的話裡,並不曾提到暢音閣被牽連,只怕是靜王殿下有意照拂。先前聽你的話裡,大有思念江南之意,你不如趁此機會……”

 君生不等她說完,笑道:“你若回去,我能獨自離開麼?”

 雲鬟道:“你很不用這樣。先前貿然托你偷王爺的手令,已經是我的自私之舉……只是我實在沒別的法子,如今又何必再連累?”

 君生不由握住她的手,秀美的眼底流露些許溫和笑意,輕聲道:“我跟你從來沒有別的相干,如果你真的能連累我,可知我巴不得你多連累我些?”

 這夜黃昏,城門將關之時,便見一輛簡陋牛車從城外遙遙而來。

 士兵們不以為意打量著,見那牛車晃晃悠悠,穿過城門。

 因前日之事,城門口守衛森嚴,其中一名頭領見牛車上有數人,不由仔細盯看,誰知看了兩眼,忽地震驚,忙跳起來,手按刀柄沖上前喝道:“站住!”

 趕車之人嚇了一跳,忙滾落地上。車上其他兩人卻仍是鎮定如初。

 頃刻,其中一人略直起身子,淡定道:“請不必驚訝,我乃薛君生,這位便是刑部前主事謝鳳。速去通報罷。”

 那頭領驚疑交加,揮手叫人牢牢圍住,命人飛馬通傳。

 不多時,有一人飛馬先行趕到,滾鞍落馬——卻竟是張振。因他官階高,守城將官們紛紛行禮。

 此刻天色昏暗,張振卻一眼認出車上的人,忙上前,張了張口,卻又壓低了聲音湊近道:“你如何回來了?這會兒回來做什麼?”

 雖牛車緩慢,畢竟也有些顛簸,不免動了傷處。

 雲鬟已忍了半天,正合眸克制,聽張振的聲音,才睜開眼睛道:“我回來,自是領罪的。”

 張振人在半路得知消息,滿心焦急,但此刻眾目睽睽,縱然有暗中周旋之心,卻已經遲了。

 正不安之時,又聽得馬蹄聲急促,張振回頭一看,卻見來者竟是刑部的巽風等數人。

 張振歎了聲,順勢退後。

 馬兒未停,巽風便飛身掠到牛車之前。

 君生扶著,雲鬟欲起身,卻扯動傷處,疼得悶哼了聲,臉色越發不好。

 巽風問也不問,俯身過去,將她輕輕地抱起。

 君生在旁看著,默然下車,眼睜睜看著巽風等帶了雲鬟離去,竟仿佛天地之間又只剩下了他自己。

 正有些呆怔,便聽得車聲馬響,抬頭看時,卻是靜王府的車駕,有人在內道:“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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