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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中記》第116章
第一百零八章

 正在這時,就聽外頭有人顫聲道:“真的是你殺了秀珠?”

 曹墨猛然回身,卻見是夏禦史站在刑部大堂門口,被兩個公差攔住,無法靠前。

 白樘一抬手,那兩人才撤開。

 曹墨無言以對,夏禦史走到他跟前兒,眼中仿佛要滴血一般,啞聲道:“你……我敬你為人,才肯把妹子許配給你,你卻……打殺了她?還騙我說……她跟人有私?”

 曹墨轉開頭去,皺眉道:“是她太不識趣了,若不是她做鬧出來,也不會至此。”此刻他仍不覺自己有錯,反更懷恨。

 夏禦史聞聽此言,如呆如癡,仿佛想笑,卻又笑不出來,嘴角牽動,難以自製。

 他死死地盯著曹墨:“你殺了我妹子,還讓我疑心她的品行不端,你殺了她……甚至她死了這半年……我還恨著她、以她為恥……”

 曹墨不語,只看向別處。

 夏禦史眼中淚珠滾滾,盯著他看了會兒,忽地猛撲上前,雙手死死地掐住曹墨的脖子,目眥俱裂,叫道:“你是不是畜生!你是不是!是不是!”

 曹墨躲閃不及,也並未想到如此,只覺得夏禦史手如鐵鉗般,掐的他喘不過氣來,刹那間,眼珠子跟舌頭都要彈出來似的,只是拼命掙扎踢打,卻無濟於事。

 兩邊數個公差忙上前,死命拖拽,才勉強把狀若瘋虎的夏禦史拉開,而曹墨已經露出眼白,手足癱軟,幾乎當場斃命。

 主簿寫了供詞,讓曹墨畫押。白樘看過無礙,叫人摘去他冠帶脫去袍服,押入大牢。

 一直到曹墨去了,夏禦史才緩過來,他朝上看看,向著白樘行了個禮,道:“多謝白侍郎。”

 白樘只一點頭,並無多餘言語。

 夏禦史轉身出外,失魂落魄,出刑部大堂之時,幾乎被門檻絆倒。

 勉強站住,一抬頭,就見門邊兒站著兩人,正是夏夫人跟夏秀妍兩個,——方才裡頭在審,她們兩個聞訊趕來,便也一直在外頭聽著。

 夏禦史站在原地,直直地看著母親跟妹子,淚珠從通紅的眼中跌落出來,半晌,方快步上前,跪地哭道:“母親!”

 夏夫人抱著他的頭,揚首含悲,卻忍著淚,顫聲道:“不必哭了,如今……好歹真相大白,秀珠……也終於不必再背負那不堪汙名了,這已經、夠了。”

 夏禦史擁住母親雙腿,放聲大哭。

 不出兩日,此案已經滿城皆知,那些知道內情的人,才明白原來夏秀珠竟是被親夫冤枉害死的,不由皆都唏噓。

 曹墨跟一干犯案人等,自有刑部定罪不提。

 而在鳳儀書院內,夏秀妍一連十數日不曾露面,那些曾戲弄過她的女學生們,想到昔日所作所為,各自都十分慚愧。

 這一日早上,沈妙英因看著那座上仍空空地,便道:“真想不到,世間竟有這樣兇狠之人,渾然不念結髮之恩,竟是何等的禽獸心腸!真真可憐了秀妍的姐姐。”

 雲鬟垂首不答,沈妙英又道:“不幸中的萬幸是多虧了白侍郎英明,不然的話,豈不是死也不能瞑目,竟要冤屈一輩子的。”

 沈舒窈看她一眼,忽地咳嗽了聲。

 此刻,室內的學生們紛紛往外看去,沈妙英跟雲鬟也都轉頭,卻見竟是夏秀妍從門口走了進來。

 室內室外齊齊寂然,有在夏秀妍跟前兒的學生,忙給她讓開路,大氣兒不敢出一聲。

 秀妍面色倒也平靜,自己走到位子上,慢慢坐了。

 如此,不覺將到晌午,學生們各自散去。

 雲鬟依舊落在後面,正要收拾出門,卻見夏秀妍走了過來,沈舒窈跟沈妙英本是要等她一塊兒的,見狀便在門口相侯。

 雲鬟止步,不知如何,夏秀妍先屈膝行了禮,複雙手鄭重遞過一樣東西來,說道:“這是母親命我送給姐姐的。”

 雲鬟道:“這是什麼?為何送我……”心念一動,便停了口。

 夏秀妍望著她,道:“母親說:深謝姐姐,還說……夏家欠了姐姐大恩,夏家人會記住的,以後姐姐若有差遣,便拿此物為據,夏家會全力以赴。”說話間,眼睛已經紅了,卻仍向著雲鬟笑笑,又行了禮,方轉身出門去了。

 雲鬟目送她離開,打開那小小盒子,發現裡頭放著的,原來是一枚紫檀木的刻像,長長方方,如同腰牌一樣,已有些年頭似的,中間是極精緻的麒麟形。

 夏家並不算是名門望族,夏禦史跟曹墨也是平級,然而曹墨之所以要籠絡夏禦史的理由,追根究底,卻是因為夏夫人的緣故。

 夏夫人品性賢良慈柔,年輕的時候,曾是宮內女官,還是一手帶大了靜王的人,時至今日,靜王見了她,都要稱一聲“乳母”。

 雲鬟自知道夏秀妍方才那一句的允諾,實則非同小可。

 蹙眉看著此物,微微出神之際,雲鬟忽地又想起,那日在宣平侯府門口跟夏夫人遙遙一望。

 當時那貴婦眼中是掩藏不住的隱忍的悲傷,雲鬟只以為是因為自個兒婉拒了她,故而她有些傷心。

 可是現在……手指撫過那麒麟形:或許在夏夫人去找自己之時,她就已經猜到了夏秀珠不在人世了,但是身為人母,仍要拼一口氣,不管如何,也要替女孩兒討回公道。

 眼底微有些潮意,將腰牌好生收起來,雲鬟往外而行。

 沈妙英跟沈舒窈兩個在廊下,正放慢步子等候,見她走來,便才說:“如何這樣慢?方才夏秀妍跟你說什麼呢?”

 雲鬟搖了搖頭:“沒什麼。”

 沈妙英打量她一會兒:“那也罷了。”便挽著她的手往外去。

 三人徐步經過廊下之時,便見有幾個女孩子站在庭院花樹底下,不知誰說句什麼,便齊齊笑了起來。

 沈妙英不解,因略微留神,便聽其中一個說道:“聽說王妃是極高貴可親的,只是我並沒福分親眼見著。”

 另一個說道:“倘若王妃果然設宴相請,姐姐自然就見著了,又何必著急呢!”

 又有人道:“聽說已經請了幾家的太太奶奶並姑娘們……誰能去誰不能去,還不一定呢。”

 忽然一人放低了聲兒道:“你們說,晏王妃這回如何親自回京來了?且又相請這許多女眷們,是不是因為世子殿下是那個年紀了,所以才……”

 眾女孩兒說不下去,又羞又樂,均笑起來。

 沈妙英心念轉動,便嘖了聲。

 雲鬟因心思不在這些上頭,也並未在意。不料沈妙英回頭問她道:“妹妹,你家裡收到請帖了不曾?”

 雲鬟問道:“什麼請帖?”

 沈妙英正要說:“是晏王妃……”便聽得一聲咳嗽,原來是沈舒窈在前頭,輕聲道:“偏你多話,肚子裡藏不住丁點兒事。”

 沈妙英瞅了她一會兒,忽地笑道:“這有什麼可忌諱的?是姐姐你多心罷了。”

 沈舒窈帶笑垂眸:“原來是我多心了?”

 雲鬟略覺古怪,因才問:“你們在說什麼,如何我不懂?”

 沈妙英見她果然不知情,便道:“你方才沒聽見那些人在議論紛紛麼?是晏王妃回京來,要設宴相請各家女眷呢,他們便猜測是因晏王世子年紀不小了,王妃此番特意回京……來挑世子妃的!”

 雲鬟微怔,繼而淡淡道:“原來如此。”

 沈妙英歪頭問道:“我家裡已經收到請帖了,故而我問你,你們府裡收了不曾?”

 沈舒窈聽她果然仍問出來,因搖著扇子一笑,就看雲鬟。

 雲鬟道:“不曾收著。”

 沈妙英愣了愣,沈舒窈遂歎道:“你總怪我說你……這幸而是雲鬟妹妹,她不是個多心嫉妒的,才不以為意,倘若是那別的什麼人,人家沒收著請帖,你收著了,偏又巴巴地來說……她們未必不會以為,你是在有意炫耀呢。”

 沈妙英聽了這句,起初仿佛匪夷所思,細思卻覺有些道理,便苦笑道:“哪裡竟有這許多想法,我不過好奇問問罷了,就又炫耀、又嫉妒起來了?簡直千古奇冤。”

 雲鬟道:“這並沒什麼,我也知道姐姐的性情,不過心直口快罷了。”

 沈妙英方笑說:“還是妹妹懂我,若是別的人,我也懶得多嘴呢。”沈舒窈含笑搖頭。

 說話間便出了書院,三人分別。

 雲鬟自上了車,只因沈妙英方才那一番話,不免又想到不該想的一些事,忙竭力壓下。

 可難免心頭煩亂,舉手亂動了會子,無意中碰到袖子中的紫檀木腰牌,才緩緩回過神來。

 忽然想起:夏夫人既然命秀妍道謝,自然是知道了她從中使力了,可她卻是如何知道的?

 那一日雲鬟親臨城外,憑著記憶中所知那種種,仔細比對,終於確認了先前土坡坍塌的具體之處,果然找到了夏秀珠跟曹白的屍身。

 正是因為找見的及時,此刻的屍體仵作尚能檢驗,否則過了三年,屍身面目全非,無法確認本來身份,自也無法定案。

 當時巽風隨護,連在場的刑部公差都認不出她。

 夏夫人因何竟會謝她?自然不會是因白樘洩露的緣故。

 畢竟白樘那人,一諾千金,又同她擊掌盟誓,雲鬟紋絲也不懷疑此點。

 然而關於曹府此案,雲鬟不知的是,她所做的,其實遠不僅是指點找到屍身而已。

 前世,雲鬟並未進鳳儀。在那些女孩子們的捉弄下,夏秀妍的荷包便好端端地失蹤了,夏秀妍找不見荷包,哭了一場,從此倒也罷了。

 她並沒有機會聽見那些流言蜚語,也並沒有回到府中苦鬧質問,荷包丟了,自然不曾因為搶救而傷了手。

 若不是夏秀妍大鬧,若不是她重傷,夏夫人就不會因此觸動心事,失了隱忍,大哭一場後,在宣平侯府求於雲鬟。

 而另一方面,若非夏秀妍重傷,夏夫人痛哭失聲,夏禦史也不會因為這雙重刺激,觸動心事,而暗中去見白樘,請求白樘“主持公道”。

 可是對白樘而言,他其實早就盯上了曹墨跟宗正府的馬啟胥。

 自從由儀書院林稟正之事後,白樘一直都格外在意此種案情,先前只因方荏身份非同一般,林稟正自知公正無望,才做出那些事來。

 然而“八議入律”,等閒又怎能被掀動?連皇帝也不能首肯。

 而自白樘提議將“禁止蓄養孌寵”入律之後,不多久,正有人向都察院檢舉說:宗正府馬啟胥私買良家子,虐待致死。

 馬啟胥惶恐之下,便賄賂曹墨,想要把此事壓下。

 殊不知這一切,白樘早就一清二楚,他之所以並未動手,只是在等一個合適時機而已。

 對於夏秀珠跟曹白的無故失蹤,白樘也暗中命人調查。只不過一來因曹墨行事隱秘,二來,卻是忌憚夏禦史。

 夏禦史對他這個妹婿十分信任,又因此事涉及兩家聲譽,“家醜不可外揚”,他便執意不肯再查下去。

 那天,夏禦史取來找白樘,竟一改往日態度,求白樘徹查此案。

 夏禦史也不再在乎此事是否張揚出去,可是要此案入刑部的唯一要求,就是一定要先找到夏秀珠——不論生死: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所以當白樘無意從季陶然的口中聽出端倪後,便不惜親自登門,同雲鬟私談。

 也之所以如此,當刑部的人青天白日裡去監察院傳喚曹墨的那一刻,夏禦史就知道了:白樘必然是找到了致命的證據。

 若不是夏秀珠的荷包失而復得,若不是她傷了手,若不是夏夫人疼惜女兒,悲從中來……

 若這一切沒有發生,這件案子就會如曹墨所願,就如此偃旗息鼓了,三年後東郊那兩具屍體,也不過只是無名屍身,流落義莊而已。

 白樘自可以將他定罪,然而定罪的理由卻並不是“殺人”,而只是“瀆職”而已。

 所以白樘只是在等一個最佳時機,能“雷霆一擊”,讓曹墨永不翻身的那一刻。

 當崔雲鬟在東郊點出埋屍之地的那刻,他等待的那時刻終於降臨了。

 可一切的翻天覆地,僅僅是因為那個尋常日子,在鳳儀書院內,崔雲鬟多說了一句話:我不會揭破此事,只要你們把東西還給她。

 這日,季陶然來至侯府,跟雲鬟相見了,不免說起曹墨之事,因低聲問道:“妹妹,你同我說,是不是你幫著白叔叔,才找到死者屍身的?”

 雲鬟問道:“胡說什麼?跟我有什麼干係,你哪裡聽來的話。”

 季陶然摸了摸頭,道:“自然不是從別人口中聽說的。”

 雲鬟心頭一動,悄然相看,季陶然對上她黑白清明的眸子,笑道:“是清輝這樣說,我因疑惑,才來問你。”

 雲鬟見果然如此,因問:“小白公子為何這樣說呢?”

 季陶然眼珠轉動,道:“只因上回你吩咐我留心夏家這事,我去跟小白商議,誰知正好兒遇見白叔叔,他就同我說話,我本沒想說夏家的事,不知怎麼的、竟就說了……再後來,稀裡糊塗的,就把你也說出去了。”

 雲鬟啼笑皆非,心中卻知道,以白樘的為人,手段,要看破季陶然這種少年的心事,以及要從他口中套話,自然是再簡單不過。

 季陶然怕她惱,便陪笑道:“然而白叔叔也不是壞人,自然是無妨呢……小白聽我說了此事,便說事有蹊蹺,還說白叔叔忽然找到失蹤的屍體,必然事出有因,多半有外力相助之類,我問他何為外力,他就說了你的名兒。”

 雲鬟點頭歎息,季陶然湊近了些,問道:“好妹妹,果然真的是你幫的忙麼?”

 雲鬟哪裡肯承認,便笑著搖頭。

 季陶然不敢一味追問,就只好又說別的,因不覺說到趙黼,季陶然就笑說:“兩年多不見,世子越發出落了,又高了那許多呢。”

 雲鬟不理,恍若沒聽見的。季陶然又道:“是了,你必然也知道了?這次他並不是一個人回來的,還有晏王妃也一塊兒,妹妹可見過王妃?我是並未見過,聽人家說,王妃生得極美,性子也很好……”

 雲鬟聽見“晏王妃”三個字,才若有所動,就說:“是啊,若是世子的性子像王妃多些,那就是天下太平了。”

 季陶然自己聒噪了半日,不曾聽雲鬟說什麼,如今聽她說了這一句,不由“嗤”地笑了起來,點頭道:“我可想像不出,世子若是像王妃的脾氣,那該是怎麼樣的……不過說來也怪,我也是見過晏王殿下的,殿下也是個和善斯文之人,怎麼偏世子就是那樣了呢?”

 雲鬟本也想笑,轉念之間,卻又笑不出來了。

 季陶然又同雲鬟說起晏王妃設宴之事,原來這幾日,外頭的人也都在猜測此事:幾乎都認定了是晏王妃借宴請之故,實則是挑選世子妃呢,竟不知會花落誰家。

 季陶然也亂猜了會子,又說:“世子是那樣的脾氣,倒不知選個什麼樣兒的世子妃可以壓著他呢……照我的意思,選個能‘河東獅吼’的才好。”

 雲鬟想起前日沈妙英跟沈舒窈對話,尤其是沈舒窈,斯人一舉一動,盡在眼前,不由一笑:“橫豎跟咱們不相干,只隨他們去就是了。”

 季陶然見她雲淡風輕,渾然不以為意,他卻越發心花怒放。

 原來季陶然方才在羅氏房中,早暗中打聽,知道晏王妃不曾來侯府下帖,故而他滿心喜歡,此刻只當是個有趣的八卦來說笑。

 季陶然坐了半晌,才心滿意足地去了。

 就在季陶然去後不多久,羅氏身邊兒的大丫頭碧玉親自來到,笑吟吟地對雲鬟道:“先前晏王妃派人來下了請帖,請奶奶跟姑娘兩日後過府飲宴呢。”

 雲鬟不由側目:“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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