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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中記》第114章
第一百零六章

 且說狹路相逢,趙黼正要作亂,忽聽馬車中傳出個女子的聲音,雖不曾見其人,聞其聲,卻透著溫柔高貴之意。

 趙黼忙勒住馬兒,回頭望著那馬車,笑答道:“並沒胡鬧,不過是看著個熟人,打個招呼罷了。”

 車中人道:“不管如何熟,別只是不拘無禮,要進京了,且好生規矩些才是。”雖是教訓的話,但因語氣婉轉,聲音悅耳,讓人聽著也覺十分受用。

 趙黼竟低頭,乖乖答道:“是,母親。”

 巽風原有些愣怔,聽他如此稱呼,才信了車駕內的竟是晏王王妃,當下不敢怠慢,忙也放慢馬速,向對方微微傾身道:“失禮了,不知竟是晏王妃,還請王妃恕罪。”

 隔著車簾,並不見人,只聽王妃仍溫聲道:“不必拘禮,黼兒生性頑劣,倘或有些得罪之處,還請勿怪。”

 巽風忙道:“萬不敢。”

 王妃又帶笑輕聲道:“既如此……好了,快趕路吧。”

 趙黼畢竟不敢忤逆,道:“是,母親。”口中如此答,卻向著巽風努了努嘴,又看一眼宣平侯府的馬車,雖心有不甘,到底不曾再行造次。

 當下才又揚鞭往前,眾侍衛簇擁著他,一隊人馬迅雷閃電似的滾滾而去,反把巽風等撇在身後了。

 巽風因見趙黼去了,便對雲鬟道:“先前聽聞世子在雲州帶兵,不想竟這樣快回來了,還陪著晏王妃同行,不知這回是否在京內常住。”

 才說一句,巽風忽地想起來:兩年前他因目睹趙黼挾雲鬟闖入方荏府中之後,曾跟雲鬟說起若不勝趙黼之擾,便同他說,他必儘量相助。

 而雲鬟曾答了句“他擾不了我多久了”,當時巽風還思量過到底何意,不料過了中秋,趙黼竟回轉了雲州……至今巽風都不知這究竟是巧合,亦或者……

 然而方才因又見了雲鬟竟十分精准地找到了那埋屍之地,讓巽風心中驚跳之餘,隱隱竟覺著雲鬟那一句話,並非無心,而是……也如今日一般,早就知曉。

 巽風說罷之後,車內雲鬟不語,巽風有些擔憂,便喚道:“鳳哥兒?”小心挑起車簾往內看去。

 卻見雲鬟斜臥車中,竟仿佛是個睡著的模樣,巽風默默看了片刻,便將簾子放下,不去擾她。

 可雲鬟雖臥著,卻並不曾就睡,只是睜著眼想事情。

 先前她在車內,起先聽見趙黼的聲音,也同樣十分意外,猛地又聽見晏王妃出聲,心中更是加倍詫異了。

 只幸虧晏王妃勸止了趙黼,那混世魔王才自去了,不然還不知如何。

 雲鬟雖松了口氣,但心中仍有疑雲隱隱:晏王妃……

 想到方才那把溫柔婉轉的聲音,不由輕輕一聲歎息。

 且說白樘回城之後,即刻帶人前往曹府,將府門封鎖,一概人等均不許出入。

 書吏按照冊子上所登名字,將相關之人拘到刑部,又于各房各舍內仔細搜查不提。

 又有刑部之人,帶簽往監察院而來,只尋曹墨。

 曹墨見了刑部來人,並不十分驚訝,反而帶笑問道:“不知何事?”

 刑部捕快道:“奉白大人命,請曹大人過刑部一敘。”

 周圍監察院眾同僚卻都驚訝不已,其中夏禦史也在內,本遠遠站著,聽到“白大人”三字,臉色陡然而變,有些僵直地走到跟前兒。

 曹墨目光環顧周遭,在夏禦史面上停了停,方又含笑道:“刑部跟監察院,同都是三法司的,無緣無故,又請我去做什麼?”

 那捕快面無表情道:“大人若有異議,只向白侍郎稟明就是了,我們只是奉命行事,請吧。”

 夏禦史站在旁側,雙手握拳,眼睛泛紅,死死地盯著曹墨。

 在刑部公差前往監察院之前,于在刑部之中,公差將把曹府帶來的一干人等拘到堂前,眾人齊跪於地。

 白樘打量手中卷冊,掃了一眼底下,問道:“誰是夏秀珠的貼身丫頭惠兒?”

 片刻,底下一個穿紅帶花兒的丫頭低垂著頭,顫聲道:“奴婢便是。”

 白樘道:“夏秀珠還有一個心腹丫頭叫晴兒的,何在?”

 惠兒道:“她、她在奶奶出事後、不……是奶奶……跟二爺走了後,因羞憤之故,投井自盡了。”

 白樘瞥她一眼:“她竟懂得羞憤,你倒是好端端的?”

 惠兒不敢同他目光對視,越發低頭:“奴婢、奴婢……不敢。”

 白樘冷淡看著:“我看你的打扮,如今不似是個丫頭的模樣。”

 惠兒停了停,方小聲道:“回大人,是我們爺,抬舉了奴婢……當了妾室。”

 白樘一聲冷笑:“同樣都是夏秀珠身邊兒的丫頭,一個投井而死,一個倒是成了妾室?”

 惠兒啞口無言,白樘又道:“先前京兆尹查理此事,也將你叫去問話了,你是怎麼供認的,再說一遍。”

 因見惠兒不言語,白樘便喝道:“本官問話,你還不速速回答?”

 惠兒一顫,忙才說道:“原本、是昔日我們奶奶在的時候,跟二爺……十分的好,常常叫我們給二爺暖了添冰,冷了送被的,還時不時叫底下熬些湯水給二爺,有時候大爺不回家,她還常跟二爺……吟詩作對,眉來眼去,天長地久,兩個人就、就……有了私情。”

 白樘掃著底下京兆尹送來的卷宗,惠兒所說的,竟跟上頭的一字不差,他也不說別的,只道:“然後呢?”

 惠兒喘了口氣,又道:“那天、那天因天晴,我就在院子裡看花兒,無意中見奶奶叫晴兒姐姐收拾了包袱,又鬼鬼祟祟地卷了些金銀珠寶,她們本是要瞞著我的,誰知我偷看見了,她們就叮囑我不許說出去,我因不敢張揚……後來、後來就聽說奶奶跟二爺都不見了。大爺回來後,發了脾氣,卻又……因要顧及夏家跟曹家的體面,便叫我們不許傳了出去。”

 白樘道:“也是奇了,夏秀珠跟曹白私奔,這晴兒既然是知道的,如何卻沒跟他們一塊兒去?反留下來送死?”

 惠兒呆了呆,方道:“因為、因為……”結結巴巴,竟然答不上來。

 此刻惠兒身後,曹府管家便接茬道:“回大人的話,因為他們怕人多了會行動不便,故而沒帶著晴兒。”

 惠兒見管家出聲,便才略松了口氣。

 不料白樘冷道:“本官問你了嗎?來人,打二十大板。”

 兩邊公差上前,把管家拖到旁邊,也不管他怎樣求饒,當堂劈里啪啦打了起來,刑部的棍棒哪裡是好受的,又因知道白樘的意思故意要立威,頓時那臀上已經紅了一片,滲出血來。

 眾人見狀,均都面如土色,有的人便瑟瑟發抖起來,頭縮低的更厲害了,生怕給白樘點到。

 管家慘呼之中,白樘冷看惠兒,因道:“你這無恥淫/賤的刁奴,你既然知道夏秀珠跟曹白兩個生了私情,你卻不把此事告知曹大人,且眼睜睜看他兩個私奔而去,可見你生性跟他們是一樣的人,不過是目無主人,欺上瞞下的貨色罷了,如今本官重審此事,你卻不能像是先前一樣撇清無事了。”

 惠兒大驚,白樘繼續說道:“這賤奴縱忍主母跟人偷情在前,是知情不報;在主母私奔後卻假充好人來告發,是以奴訟主,如今兩罪並罰,不能輕饒,來人!先給她上拶刑。”

 惠兒不知如何,卻見兩個公差拿了一副拶指上來,不由分說便將她十指套上,惠兒低頭瞧得功夫兒,那兩人將拶指左右一拉,俗話說十指連心,惠兒頓時慘叫一聲,此刻才知厲害。

 惠兒痛不欲生,大叫饒命,正那曹管家也在慘呼不絕,一時滿堂鬼哭狼嚎,眾皆悚然。

 白樘不為所動,只冷看堂下跪著的其他眾人,見那幾個奴僕越發面無人色了。

 等一輪拶指過了,惠兒臉色雪白,滿面冷汗,曹管家也打完了板子,疼得渾身發抖,死去活來,再不敢多嘴了。

 滿堂鴉雀無聲,白樘方道:“你們大概不知道本官的手段,這還只是個開始罷了。不過你們大可放心,本官絕不會對無辜之人用刑。”

 惠兒只顧發抖,一聲不敢出。

 白樘又問道:“方才你說的那天,到底是哪一天?”

 惠兒眼睛亂眨,答道:“回大人,是、是十月九日。”

 白樘道:“你確定你方才所說是真?”

 惠兒道:“千真萬確的,奴婢沒、沒有說謊。”

 白樘點了點頭,又問其他眾人:“你們可也記得是這一日?惠兒所說的沒錯兒?”

 此刻已經有人不敢輕易回答,還是那曹管家先答應了聲,又轉頭看其他人,攛掇說:“是、正是今日,惠兒說的沒有錯兒,我們都也記得的。”

 曹府之人見管家如此,便也跟著點頭答應。

 白樘淡淡笑了幾聲,慢慢又道:“這就奇了,本官特意去欽天監查過記載,你們所說十月九日這天,從天沒亮之前就在下雨,你們卻又佐證惠兒見了天晴,又有閒心賞花兒?本官著實有些想不通。”

 惠兒呆若木雞,連她身後的眾奴婢也都驚呆了,一個個似被雷聲震壞了的河蟆,張口結舌,如呆如癡。

 白樘雙目如電,一一掃過底下之人,方厲聲道:“且惠兒方才對本官供認的,跟在京兆尹所供,竟一字不差……本官在刑部多年,這種小伎倆早就不放在眼裡,你們還當本官是那種會輕易被你們愚弄、黑白不分的官員,好大的膽子!”

 白樘看向惠兒:“到底是誰指使你背下這些供詞,欺瞞公堂,污蔑主母的?還不從實招來!”

 惠兒雙手劇痛,膽怯心虛,又聽白樘這樣說,更又急又怕,眼淚直落:“奴婢、奴婢……”

 白樘冷道:“本官生平最恨此等兩面三刀的刁奴,正好兒讓你嘗嘗刑部的厲害,你們一個個也不必忙,本官既然接手此案,少不得把你們挨個兒審過,本官倒要看看,是你們的心黑嘴硬幾分,還是刑部的刑罰更硬狠幾分。”

 公差們上前,把惠兒拉住,複又拶指,只聽得指骨發出令人森然的吱嘎之聲,幾乎要被拶斷了一樣,惠兒早受不得,拼命哭叫起來:“奴婢願意招認了,大人饒命!”

 白樘審過這些刁奴們,不多久,曹墨被帶來公堂,他倒也神情自若,朝上行禮過,便問道:“不知大人傳召下官,是為何事?”

 白樘神色淡然,道:“今日,本官在出城二十裡亂墳崗處,找到兩具屍首。”

 曹墨猛然抬頭:“屍首?不知……是什麼人?”

 白樘道:“正是夏秀珠跟曹白。”

 曹墨愕然,倒退一步,繼而面露悲戚之色,頓足搖首:“天啊天啊,這又是怎麼回事?他們兩個怎麼會……”

 白樘道:“曹禦史不必悲傷,看他們兩人打扮,倒像是被人搶劫而後殺人,不知你有何頭緒?”

 曹墨抬袖子拭淚,半晌道:“下官、下官並不知道……只知道他們兩個私逃了,想不到竟然會、是如此下場。”依稀有些嗚咽之意。

 白樘目光沉沉打量著他,絲毫不為曹墨的悲戚所動,那眼神之冷靜,卻如同最高明的獵手正凝視著走投無路的獵物——他雖然不發一語,曹墨偷眼對上這種眼神之時,卻莫名有如身在籠中之感,心底禁不住惶然無著,連哽咽也有些難以為繼。

 果然白樘又道:“拿上來給曹禦史認一認。”

 有兩名捕快上前,手中分別托了一個木盤,曹墨正莫名,猛然看見盤子中盛放之物,腦中轟然發聲,心亂如麻。

 在他左手的,託盤裡放著的,是一個沉重的黃銅燭臺,看著並沒什麼異樣。在他右手邊的,卻是明晃晃的一堆珠寶首飾,有玉鐲金簪,耳墜戒子之類,價值不菲。

 曹墨魂飛魄散,卻仍勉強道:“這、這是怎麼……”

 白樘仍是那種似數九寒天結冰似的笑意,聲音裡隱隱有刀鋒氣:“怎麼,曹禦史連自個兒家的東西都不認得了?”

 曹墨吞了口口水,方道:“這、這自然是認得的,只是……”

 白樘道:“只是曹禦史覺著,這些東西本來會永遠不會再出現在你跟前兒的,不知是也不是?”

 曹墨只覺身心一陣陣發冷,伶牙俐齒也都無用。

 白樘忽然道:“曹禦史,你可有話跟本官說?”這一句,卻忽然有些慈顏悅色起來。

 曹墨卻絲毫的暖意都感受不到,心神混亂之際,便支吾道:“下官,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白樘道:“你如何會不明白呢?先前京兆尹調查此案之時,禦史說夏秀珠跟曹白兩人卷了好些首飾珠寶而逃,每一件珠寶都記錄在案,先前本官比對過了,正是這些無誤,禦史總不會有異議罷?”

 曹墨搖頭,白樘又道:“至於這燭臺,卻是從禦史府內,丫頭晴兒‘投井自盡’的那口井裡撈出來的,說來巧的很,這燭臺底下的圓形,跟令弟曹白額頭上的致命傷痕是一致的,既然如此,這搶劫殺人的說法仿佛說不通了,倒像是府內殺人。”

 曹墨緊閉雙唇,眼神微滯。

 白樘道:“是了,還有這堆珠寶,也不是從夏秀珠跟曹白兩人身上所得,而是從貴府的兩名小廝房中搜出來的,禦史不覺得好笑麼?被夏秀珠跟曹白卷走了的珠寶,為何竟還在貴府中?”

 曹墨臉色泛白,矢口否認:“下官……竟全不知情,或許、或許是那兩個人……”他畢竟極為狡獪,心思閃念,見無法擺脫嫌疑,便要將此事推到底下人身上去。

 而白樘笑道:“禦史是不知呢,還是不肯供認?”

 一語方罷,笑意已經斂了。

 白樘舉手,把面前的一疊供詞拿起來,腕子一抖,往外擲下,刹那間,白紙黑字,飄飄揚揚,如雪片兒灑落在曹墨跟前兒。

 寂靜無聲中,只有心跳怦怦然,曹墨彎腰,將一張張供詞撿起來,他垂著頭,倉促看了會兒,只覺得眼前字跡飄舞模糊。

 手中攥著這許多供詞,曹墨澀聲問道:“白大人,這……這是何意?”仍要負隅頑抗。

 白樘不答,只雙目沉沉地望著他,曹墨對上這種眼神,忽覺得自己額頭必然寫著“窮途末路”四字。

 窒息之余,曹墨道:“這上面所寫的……竟是無稽之談,原本……夏秀珠跟曹白之事,下官還被蒙在鼓裡,還是底下人對我說明才知道的,起初尚且不信呢,是內子跟舍弟不見了之後……才無奈信了,如今這些刁奴為何又反誣告下官?下官著實不解。”

 白樘嘴角微挑,是一抹極重的嘲弄之色。

 曹墨低了低頭,把心一橫道:“求大人看在同朝為官的面上,明察此事!還下官、清白!”

 白樘聽到這裡,才極緩慢道:“清白?你也配。”聲音甚輕,但字字如針,刺得曹墨心驚肉跳。

 白樘卻並沒再理他,只吩咐道:“傳進來。”

 一聲令下,門外有個人小步走了進來,曹墨回頭一看,手中握著的供詞呼啦啦地又墜落地上,雙足也似釘在了這刑部的大堂上。

 當看見這人出現之時,曹墨才發現:實在天真,原來自己進了一張早就佈置好了的網。

 堂上的白樘,便是張網的人,從他邁步進刑部的那一刻,他已經一頭鑽進了一個死胡同,而他的一舉一動,在上坐著那人看來,不過是可笑的垂死掙扎罷了。

 冷汗頻頻而下,曹墨眼前,忽然出現了事發那夜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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