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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中記》第402章
第394章

 趙黼看信的當兒,蔣勳在旁,啜了幾口香茶,果然滋味上佳,便自又倒了一杯。

 那茶色碧綠,有些雨後新竹的氣息。

 心底浮現許多舊日影子,蔣勳晃了晃杯子,忽地又想起阿鬱那似曾相識的臉。

 若非見過“謝鳳”,蔣勳定也以為崔雲鬟已經死在了那滔滔長河之中,只不知道,若是趙黼也這樣以為的話,再見到跟崔雲鬟長相如此酷似的人,他會如何相待?

 雖然嘴上說著“贗品”,但是以他那種獨斷絕然的性情,卻一反常態地並未將人誅滅或者驅走,雖有王妃的原因在內,但也已是極破格的了。

 蔣勳自也說不清,倘若有朝一日,出現一個跟張可繁面貌酷似性情相似的女子,他會如何自處,或許,不至於再如先前一般心動了,但是……退而求其次的話,當然也未嘗不可。

 因又浮出心事來,蔣勳無意久留,將茶吃了,正要告辭,卻見趙黼的臉色凝重,不似先前一般歡天喜地了。

 蔣勳不由問道:“出什麼事了?”

 趙黼把信箋慢慢收起來,道:“你再想不到的。”

 蔣勳道:“是不是朝堂上有了變故?”若是私事,趙黼此刻早就該“喜怒形於色”了。

 趙黼問道:“你如何一猜就猜到了?”

 蔣勳笑了笑,道:“我近來在軍中,常常聽他們私下裡議論紛紛,說起京內的許多事,有的說,太子殿下跟咱們王爺不合,若是登基,只怕對雲州不妥……以前有幾次跟遼人衝突,太子都主張息事寧人、什麼不動干戈,是以讓大傢伙兒很是頹喪,有人便說若是王爺當太子就好了。”

 趙黼想笑,又有些笑不出來,半晌才歎息道:“叫你們這班人說嘴,如今好,果然廢太子了。”

 蔣勳幾乎一口茶噴了出來:“說什麼?當真?那、那王爺……”

 趙黼見他竟滿面的驚喜交加,他卻哭笑不得,道:“你高興什麼,現如今還未曾另立儲君呢,再者說,縱然立儲,也未必就輪得到我父王。”

 蔣勳雙眸微亮,道:“這倒是未必。先前王爺一直不回雲州,底下人就都議論紛紛了,如今果然廢太子……”

 蔣勳畢竟跟趙黼熟絡了,聽聞此事,一則是興奮異常,二則,不由笑道:“六爺,將來恐怕要改換稱呼,叫您一聲皇太孫了。”

 相比較蔣勳的高興,趙黼卻顯得有些憂心。道:“你懂什麼,父王如今一個人在京內,如今又偏捲入這種兇險之事,太子,恒王……若是逼急了,誰知道會做出什麼來。當初我離京的時候,最怕的就是出這種事端,偏偏無法避免。”

 趙黼長歎一聲之餘,忽然心中一動:“杜雲鶴的意思,是皇爺爺壓著不許透信給我,那便是說皇爺爺有意調我離開京中,難道他預先料到會有此事,故而才調離我?可是……為什麼要調我離開?”

 任憑趙黼聰明機變,卻也想不通究竟。

 蔣勳高興中,忽然想起京內眾人來,才忙回神問道:“清輝,四爺他們……張將軍等可無礙麼?”

 趙黼道:“無事,且以白樘的為人,那種性情,怎會波及到他?不過張將軍是誰?我怎不知。”

 蔣勳當然知道他有意揶揄,便道:“世子,不要玩笑,我指的自然是驃騎將軍。”

 趙黼啐道:“呸,你直接問張家有沒有被波及就行了,放心罷了,若是連張瑞寧也動了起來,太子哪裡就這麼容易被廢掉?”

 張瑞寧身為驃騎大將軍,統管兵馬,若他隨同太子謀事,只怕京城也翻了個個兒。

 蔣勳這才松了口氣,趙黼道:“瞧你這般慫樣,只顧背後擔心人,哼。我勸你且不要再惦記,張可繁年紀也不小了,只怕很快就要婚配,你既然決定撒手,以後她嫁為人婦,你更是巴望不得,張家是好是壞,最好你也儘早兒撇開。”

 蔣勳本要一笑了之,卻竟笑不出來,眼底嘴角滿滿地苦澀。

 趙黼看在眼裡,反有些不忍,便道:“好了,你別不自在,我玩笑的罷了……你要真扔不下那妮子,等我回京,給你想個法子,好歹得了她就是,又不是公主,有何難為?就算真是公主,也仍舊容易。”

 蔣勳知道他這人,雖看著玩笑,但卻真能做出來,便忙道:“世子,不要如此說。”

 趙黼道:“你到底怎麼樣?”

 蔣勳道:“如今尚且能跟她好聚好散,那般強扭的手段,我做不來,若是翻做仇人,又怎麼說。”

 蔣勳本是自心的話,趙黼聽著,卻覺著耳朵裡塞了許多刺兒梨,他伸手掏了掏,喃喃道:“這說的是誰呢。”

 因遼人的使者次日便要抵達雲州,趙黼早請人去通知齊州、幽州的駐地,請兩地的駐軍長官跟知府前來。

 次日清晨,卻是個難得的晴天,眾部官長齊聚在雲州,說起遼人來意之事。

 有說是以議和之名,暗懷不軌的,有說既然已經來過一回,這一次,竟也見了些誠意,且不妨聽聽他們說些什麼。

 因又聽聞趙黼擒拿了睿親王,眾人大加讚賞,道:“世子英武,竟連睿親王都能拿得住,那可是遼國皇帝面前第一紅人,怪不得遼人害怕,他日若是踏平遼都,擒住他們的皇帝,也是易如反掌,如今他們來議和,也算是聰明之舉了。”

 邊境三州,雖然地處僻遠,但卻不乏一些消息靈通之士,雲鬟的信雖也是世子府的人八百里加緊送回來的,可是京內廢太子這般如同地動似的大事,當然也瞞不過這些人。

 此刻儲君雖然並未立,但畢竟晏王人在京中,倒也是不可小覷的,因此眾人此番前來,比先前相見趙黼的時候,越發多三分恭敬了。

 一派讚揚聲中,卻聽齊州監軍王煥之道:“倘若遼人真是為了議和而來,我等可會做主?仍是要傳信回京等聖上的旨意,且若真的要議,昔日的帳目,邊界如何限定,將來是否朝貢互往等條目,也要一一商議,如何進行,我們且要有個準備才好。”

 這王煥之正是當初,褚天文後的繼任之人。

 趙黼正不耐煩聽那些讚頌聲音,聞聽這般清流,便問道:“你有何建議?”

 王煥之道:“世子不如儘快上奏,請聖上派一位能主事的皇親前來坐鎮,若真的能商定有利於我大舜的議和條文,也算是功在社稷百姓了。”

 趙黼咂了咂嘴,尚未說話,便聽楚知府道:“何必捨近求遠,世子不就是皇親麼?先前在京內又身擔要職,可見聖上甚是信寵,一切由世子做主,必然妥當。”

 王煥之挑了挑眉,不再出聲。

 趙黼笑道:“妥當可是未必,照我看來,就算這幫遼人想議和,以他們向來的行事風格,也未必會退讓許多,這能不能和的成,還是未知,若以我的脾氣,不能叫我高興的,乾脆就不必議,只打就是了。”

 眾人原本還有些興高采烈,聽到最後一句,便都啞口無聲。

 只王煥之道:“不錯,當初挑起戰事的是遼人,此番他們主動提議議和,自要一切由我方做主,比如黑水兩州的賠償,以及邊界重新界定之類,一定要言明,不然的話,就算倉促答應了他們議和,在遼人看來,大舜仍是好欺負跟糊弄的,他們捲土重來,自然指日可待。”

 趙黼笑看了他一眼,覺著此人倒是有些見地,說的話有些很中他的心意。

 眾人商議妥當,外頭小校來報:“遼人派了前鋒來了,要求面見世子。”

 那前鋒使者被帶到,進內掃了一眼,便向著中間趙黼行禮道:“啟稟大舜晏王世子趙黼殿下,奉我大遼神勇無敵國主,通聖皇帝之命,我國使者前來遞送國書,表達與大舜議和交好之意,車駕已經在城外三十裡,先鋒官特來通報。”

 三日之後,入夜。

 趙黼回到王府,便即刻有王妃身邊兒的宮女前來請他前往。

 來至王妃跟前兒,卻見王妃的眼圈兒略有些微紅。趙黼不由一驚,這幾日他為了遼人來議和之事,多半都只在軍司廳內行事,昨夜更是一夜未歸,自不知發生何事。

 忙上前跪地道:“母妃是怎麼了?”

 王妃正拿帕子拭淚,便道:“你還問我怎麼了,你說,京城內的事,你知是不知?”

 先前趙黼接到世子府跟靜王的信,雖知道父王有事,但自忖有人照應,不至於如何,故而並未就跟王妃提起,生恐王妃心焦,畢竟彼此相隔千里,縱然擔憂,只是徒增牽念,未免傷身。

 直到得了雲鬟的信,知道平安無事,卻也罷了,若是再跟王妃說起,自不免提起廢太子的話,只恐又另生枝節,因此趙黼仍是未提。

 見王妃說起,竟不知她問的是晏王的事,還是廢太子的事,忖度王妃神色,道:“母妃可是為父王的事憂慮麼?那件事已經解決了,不是大事,如何竟落淚?”

 王妃啐道:“什麼不是大事,我聽得心都要跳出來了,到了你的口中,竟無事人一般。得虧這次有驚無險,若是真的有個什麼,你倒是要如何告知我?”

 趙黼笑道:“父王吉人自有天相,又有貴人相助,必定逢凶化吉,母妃何必憂慮呢。”

 晏王妃見他嬉皮笑臉,點頭歎道:“你只當母妃是內宅婦人,故而什麼事也不跟我說,你父王的事瞞著我,廢太子這般大事,竟也瞞著……”

 趙黼皺皺眉,轉頭四看,卻見阿郁站在王妃身後,仍是淡靜之態。

 晏王妃嗔怪道:“你看個什麼?你不說給我知道,也不許別人說了不成?”

 趙黼冷看了阿鬱一眼,笑道:“哪裡話,只是不知哪個嘴快的,這麼著急想討好母妃。”

 晏王妃道:“是今日楚知府夫人來,跟我說起來的。你就不必亂猜了。”

 趙黼卻漏了這節,咳嗽了聲道:“這楚夫人的消息倒也靈通的很。”

 晏王妃回頭看了眼,阿郁即刻會意,垂首行禮,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晏王妃才握著趙黼的手,低低說道:“你實話跟我說,你父王……這次會不會……”

 趙黼斂了笑,輕聲道:“母妃,最好別這樣巴望。多少事端,都是從這一點兒巴望而起。”

 晏王妃道:“你這孩子,不是巴望,只是做足準備罷了,如何楚夫人還跟我說,皇帝已經命人往雲州這邊兒來,聽聞是帶了旨意的……”

 從晏王妃房中出來,趙黼回到書房內,出了會兒神,便又從抽屜裡把雲鬟的信拿出來。

 他逐字逐句重看了一遍,雲鬟這信中,滿紙竟都是講述京內的事,只在最後才多出一句,道:“……不知王妃是否安泰,祈望平安康健。另,邊境苦寒,遼人性惡,還請世子務必珍重自恤。”

 落款,卻是“謝鳳”兩字。

 趙黼的目光在這一行上來來回回,逡巡了十數次,竟每個字都能背出來一般。

 又看她的落筆,那一個“鳳”,飄逸俊秀,行雲流水,那般翩然之態,竟讓他眼前也漸漸浮現雲鬟的影子,仿佛便在這玲瓏的筆劃之間,穿梭而行,低眉垂首,向他念出這一番看似平淡,實則暗寄深意的話。

 趙黼長長地籲了口氣,將信紙舉起來貼在胸口,讓她的手跡同他的心貼的更近些,似乎也能聽見她的心跳跟溫文叮嚀之聲。

 一時之間,黯然消魂,忍不住又小心翼翼地在信箋上親了口,見字如面似的,喃喃道:“你放心,我會儘快料理好此間的事,回京跟你相會。”

 說到“相會”二字,更是意動神馳,正要再親一口,卻忽地察覺有些異樣,抬頭之時,卻見門口站著一個人,正不知要進要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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