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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中記》第437章
第429章

 白樘說罷,嚴大淼不以為然道:“這可奇了,不知尚書指的是什麼?”

 話音未落,忽地如想到什麼般,臉色微變,目光閃爍。

 白樘打量他的表情變化,道:“先生大概也知道我指的是什麼了?”

 季陶然再也按捺不住,複道:“先生,你快告訴尚書,你是清白的!”

 嚴大淼垂著眼皮,置若罔聞,一聲不響。

 季陶然急得叫道:“先生!”

 當初未曾出仕,跟清輝還在學堂的時候,就跟嚴大淼相識,兩人皆對其甚是傾慕。

 清輝更是動了想要成為驗官的心思,只礙于那宗毛病……最後反是季陶然陰差陽錯入了此行。

 但自打他做了驗官後,便也多虧了嚴大淼提點,又將畢生心血著作傳授給他,竟是受益匪淺,是以季陶然心目之中,嚴先生又是前輩高人,又是良師益友,令人敬重欽慕,五體投地。

 此刻見白樘步步緊逼,竟再無可忍。

 殊不知,白樘見嚴大淼無聲,他的心中卻也並非皆是快意,卻也格外沉重。

 白樘沉聲道:“我想不明白,郭司空之事……或許情有可解,然而刺殺睿親王?先生也算是三朝元老,總該知道此中干係有多大……怎麼竟能做出如此糊塗事?”

 嚴大淼聞聽,眼神略顯古怪。

 季陶然已經叫道:“不,我不信!尚書到底有什麼憑證!”

 白樘默默道:“那玉寶鐲。”

 季陶然一愣,睿親王這案子,他算是從頭跟到尾,也是其中出力極多之人,這驛館中玉寶鐲丟失之事,卻偏並不知情。

 只因先前睿親王傷才好,並未聲張此事,只雲鬟跟白清輝赴宴的時候,才給蕭擼曝露出來。

 白樘雖則耳聞,卻也是在雲鬟提醒之下,才知道此中干係甚大。

 季陶然道:“那是什麼東西?又跟此案有何干係?”

 白樘卻只望著嚴大淼,卻見他聽了這三個字,卻反平靜下來,緩緩起身。

 白樘道:“嚴先生。”

 嚴大淼伶仃而立,一笑道:“老朽萬萬想不到……竟會敗在這一件物事之上。”

 季陶然倒退一步,雙眸圓睜:“先生,你說什麼?”

 嚴大淼看一眼白樘,卻又目光複雜地看向季陶然,道:“抱歉,或許……讓你失望了。”

 季陶然雙眸瞬間通紅,死死地盯著嚴大淼,口中那青皮核桃,幾乎梗在喉間似的,噎的他幾乎要窒息了。

 嚴大淼負手走開幾步,仰頭看著眼前的槐樹,眼中各種雜色退卻,最後只剩下一片澄澈,槐樹的倒影在雙眸之中搖搖晃晃,宛若回憶的倒影。

 嚴大淼道:“不錯,尚書說的很對,郭司空最後一個心願,的確是我替他完成的。”

 季陶然用力搖頭,抬手在額角按下。

 此刻,季陶然忽想起那日——白樘叫他去靈前盯著,他揣手而立,看吳玉進門,上前燒紙……而就在那火起、眾人忙亂的時候,有一道人影,從旁邊兒偏廳緩步消失。

 當時季陶然只隱約看了一眼,並沒認真在意是誰,然而此刻細細想來……

 滿心冰寒。

 白樘道:“雖然先生跟郭司空交情甚篤,然而,先生畢生都效力朝廷,該最知道知法犯法的意思,又經手過多少作奸犯科的惡行,為何在最後,竟也涉身其中?”

 嚴大淼輕輕地笑了兩聲,道:“正因為見了太多,才最終忍無可忍。雖然尚書是個能幹之人,經手的案件,多半都會水落石出,可是……有更多的案子,畢竟如石沉大海,終生無解,而有的被害之人,何其無辜,卻偏慘死人前,再也不可複生。”

 原本精明看透所有世情的眼中,也透出幾分不可說的微紅,嚴大淼道:“我跟郭司空交好,殊不知,郭毅,也是我親眼看著長大的,雖不是他的父親,卻宛如至親。那個孩子,可知天真正直的叫人心疼?然而那種結果,並不是他該得的!”

 在場眾人,皆都寂然無聲,白樘,巽風,季陶然,齊齊看著嚴大淼。

 嚴大淼頓了頓,才道:“這個案子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是郭司空所為了,但我知道他的心情,甚至感同深受。偏偏陶然在我的書冊記載中找到了那帝王蝶的相關……後來,雖然他殺除了那幾個畜生,然而我心裡,總有些過不去,而郭毅……一想到那個孩子落得那個下場,可知我心中也是殺機滾滾?”

 郭司空被軟禁刑部,嚴大淼曾也去探望過,因他是刑部元老,自然無人阻止,更加無人懷疑。

 兩人相見,私底下,嚴大淼流露了助力之意,郭司空亦心知肚明。

 畢竟兩人多年知交,不必言語,一個眼神便各自明瞭。

 嚴大淼道:“所以最後那一句……我替他完成了。雖然人死不能複生,只是好歹……且要讓作惡之徒知道,行惡事,必然要自食惡果。”最後一句話,沉重肅穆,兀自帶恨。

 嚴大淼吐露了這些,季陶然已經知道種種都被白樘說中了,仿佛大勢已去,他後退了幾步,抬手扶額。

 白樘道:“那麼,睿親王一案呢?先生又作何解釋?”

 嚴大淼啞然,半晌忽然回頭,望著白樘道:“倘若我說,那馬車之中的火藥跟我無關,尚書會不會相信?”

 白樘微怔,待要探究這句真假,嚴大淼卻又意味深長笑了笑,道:“誠如尚書所言,我畢生經手過數不勝數的案子,目睹過形形□□的屍首在眼前……再慘烈的情形也都見識過,雖然並非過目不忘,可是那些東西於我眼前心底,揮之不退,我竟不知,為何這世間,會有那許多禽獸不如的凶徒,又為何明明無辜者,會落得那樣慘烈的下場?黑白混淆,天道不公,何其不公,我不能不見,卻也不能再忍。”

 白樘皺眉無言,嚴大淼道:“我所欲者,只不過想要恢復天道之平衡,讓黑白分明,奸佞邪惡者,必讓其下場淒慘萬分,這才足以警戒震懾惡徒,維護良善。”

 白樘聽著這一番話,不知為何,竟隱隱地似有些言外之意,便道:“但我們為刑官,豈不正是替天行道?”

 嚴大淼斷然道:“這不夠!比如郭毅被害一案,你可能夠判罰那六人死刑麼?”

 不等白樘回答,嚴大淼道:“不,你不能。不僅是因為他們皆都是高門子弟,更因為律法上並無這則規條!就算是郭司空去刑部喊冤,就算你主張正義,最大的可能,也不過是將這幾個人關罰數月,然後叫各自領回家懲戒而已,這足夠麼?於我而言,不夠。”

 白樘沉默,片刻道:“先生的意思我懂了。可是,若是身為刑官卻不能遵守刑律,竟要破出界限、毫無約束地任意行事,這本身而言,就已經是逾矩了。”

 嚴大淼想了想,道:“或許你說的是對的,然而……‘道’不同,不相為謀。”

 嚴大淼說到這裡,便看向季陶然:“你知道,我原本看好的人,是白公子。他天賦異稟,只可惜有那宗忌諱。只是我想不到,你竟能有這樣出色,想來我生平最後所做的至對的一件事,便是把畢生所學傳授給了你。”

 方才將他兩人的談話從頭聽到尾,季陶然心情已不足以用一個“複雜”來形容,只顧定定地看著嚴大淼。

 嚴大淼對上他的眼神,道:“我知道你現在未必明白我的選擇,而我……也希望,若干年後,你的心思意志,仍是牢固堅定,就如你此刻這般,並不會改變、並不會如我現在一樣……”

 季陶然道:“先生。”心頭竟十足難過,幾乎墜下淚來。

 嚴大淼看著白樘,微笑道:“大概尚書已經等的不耐煩了,是時候該把那件東西交給你了。”

 說著便邁步往屋內走去,白樘起身:“先生。”

 嚴大淼並不回頭,只道:“尚書若怕我趁機逃走,可跟著我來。”

 白樘皺眉,卻並未出聲,卻見嚴大淼複又邁步往前,慢慢地進了裡屋。

 白樘盯著門口,心中卻甚是不踏實,便也隨著往門口而去。

 誰知才進門,便嗅到一股奇異的氣息,白樘一震,忙舉手捂住口鼻,撩開裡屋簾子,閃身入內。

 卻白嚴大淼沿著炕邊兒,正緩緩滑在地上。

 白樘竟失聲叫道:“先生!”撲上前去,試圖將他扶住。

 嚴大淼竭力推了他一把:“不要靠近……”噴出一口鮮血。

 這刹那,外間巽風、季陶然以及那小童都飛跑了進來,季陶然大叫一聲,也欲上前,卻被巽風拉住。

 嚴大淼目光轉動,最後只看向季陶然,艱難地點了點頭,便合了雙眼。

 正皆戰慄無言,忽地巽風道:“四爺!”

 白樘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卻見桌上端端正正地放著一枚嵌寶帶玉的寬大手鐲,雖看出有些古舊,但色澤卻越發深沉詭麗,黃金澄澄華貴,大海珠圓潤雪白,祖母綠幽幽閃爍,紅寶石宛如滴血,交相輝映,引得人無法移開目光。

 太子府。

 一名府內的醫官一邊兒上藥,一邊說道:“不知是什麼人這樣倡狂,敢對杜爺下手,莫非是不知道杜爺乃太子府的人麼?”

 手臂上一道頗深的傷痕,血把上半身子都染了,費了些氣力才止住血,便又包紮。

 杜雲鶴卻仍是那副半是陰沉的模樣,有氣無力似地道:“誰知道呢。”

 那醫官歎道:“幸好是杜爺福大,若這一刀再往上些,只怕後果不堪設想。”

 杜雲鶴“嗯”了聲,不置可否。

 正這會兒,見門口人影一晃。

 卻是趙黼急急趕了回來,上前看一眼傷處,問道:“到底是怎麼?”

 杜雲鶴道:“殿下不必著急,我尚且死不了。”

 趙黼瞪了他一眼,正醫官將傷處包好了,知道他們有話,便悄然而退。

 杜雲鶴說道:“也不知是哪裡跑出來的三個人,都蒙著面,身手不俗,我一時又沒什麼防備,便吃了虧了。”

 趙黼道:“你是去哪裡,如何也沒有帶幾個侍衛防身?”

 杜雲鶴道:“是我疏忽錯估了。只當雲州是天高皇帝遠,沒想到天子腳下,更加兇險。我本來、是想去見一個舊友……”

 趙黼道:“是什麼舊友?怎麼聽說你出事,卻是在刑部左近?”

 杜雲鶴道:“是,他是住在那不遠處,世子不知……若干年了,我去了才知道他已經搬走了。不料竟給人趁虛而入。”

 趙黼看著他,卻覺著杜雲鶴有些閃爍其詞,因屋內無人,便道:“當初你在京中混的不如意,就是跟丞相有些干係,後來鄜州的時候又走了花啟宗,更加被沈相不喜,如今回京,會不會也成了誰的眼中釘,所以才想對你下手?”

 杜雲鶴對上他的眼神,道:“殿下是說……今日那蒙面人,是沈相爺的手下?”

 趙黼道:“別問我,你是親歷者,難道猜不到?”

 杜雲鶴一笑:“當時只顧忙著逃命罷了,如今尚且驚魂未定,又怎能猜得准,不過……如我這種身份卑微之人,原本相爺該不放在眼裡才是。”

 趙黼嘖了聲:“你畢竟是太子府的人,興許真的招了人恨,只記得以後再外出,要多帶些侍衛親隨之類的。免生意外。”

 杜雲鶴薄薄地眼皮垂著,梭著自己手臂上的傷,忽然道:“殿下……”

 趙黼轉頭,杜雲鶴卻又靜默不語。趙黼道:“怎不言語,是不是想到什麼了?”

 杜雲鶴抬眼看向他,目光竟有些涼涼地,不過以前他慣常便是這幅冷冷漠漠、陰陰沉沉的表情,倒也罷了。

 正靜等,卻聽杜雲鶴道:“殿下,你的如月珮呢?”

 趙黼道:“怎麼問起那個,我怕丟了,放在我臥房匣子裡。”

 杜雲鶴“哦”了聲,道:“這次可別丟了。”

 趙黼道:“無緣無故說起這個做什麼?”

 杜雲鶴道:“忽然想起許久不曾見到此物了,怕又落在什麼別的人手裡。”

 趙黼道:“你自己的傷還擔心不過來呢,倒是去操心那死物?”

 正這會兒,卻聽外頭道:“太子駕到。”

 兩人都忙起身,果然見趙莊從外進來,道:“怎麼我聽人說,杜管事負傷了?是怎麼回事?”

 杜雲鶴道:“殿下不必著急,不過是小傷罷了,我本來沒叫人張揚,怕傳出去不妥,殿下也要約束眾人,不可信口亂傳為好。”

 趙黼道:“吃了虧,難道還要藏起來?我早命人四處捉拿凶嫌了。”

 趙莊上前,看了看他臂上之傷:“說的是,光天化日之下如此倡狂,不可饒恕。”

 又問詳細,略說幾句後,便叫杜雲鶴歇息,父子兩人出門。

 趙莊問趙黼道:“你覺著此事,是誰人所為?”

 趙黼道:“父王覺著呢?”

 趙莊道:“若說是沖著我來的,怎麼對杜管事下手?”

 趙黼道:“我也覺著此事有些蹊蹺,總不會是想殺雞給猴看的?”

 趙莊原本無心太子位,便知道參與其中,必然消停不了,如今果然頭一件兒事出了,甚是不安,便叮囑了趙黼幾句,無非是叫以後出入多加留意。

 誰知趙黼因說了一句“殺雞給猴看”,眼皮竟也順著跳了兩下,好歹等趙莊說完,便道:“父王說的我都記下了,鎮撫司還有事,我且先去。”

 趙莊見他腳不點地出門,兀自笑道:“黼兒越發知事,原本不耐煩這些京內的應酬,如今倒也上心起來,可見水到渠成。”

 趙黼將出府之時,忽然想到一件事,便又飛快折回自己房中,於床頭掏摸了一樣東西出來,拿著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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