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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中記》第278章
第二百七十章

 且說趙黼終於想起案件相關,正欲邀功,卻見雲鬟頭也不回而去。

 趙黼莫名:“也不謝一聲就跑了?”才欲追過去,猛然間心中轉念,竟也想起一件事來。

 那卻是他從靜王府吃的半醉後……回到江夏王府後發生的了。

 生生地咽了口唾沫,趙黼凝視著雲鬟的背影,此刻雖看不清她的臉色,卻也心有靈犀地知道,她必然是也想起來了,正因為想起來……所以才這樣極快地離了他。

 他對那些什麼奇案漫不經心,記憶模糊,然而對他所做的這件事,卻竟極為清晰,甚至太過清晰了些。

 趙黼深深地呼了口氣,心竟怦怦地跳了起來,凝視那道雋秀身影轉過回廊,一時有些看癡了。

 趙黼一直覺著女子就該戴釵簪環,嬌嫋可人,然而見慣了崔雲鬟如此,卻忽地覺著,這般打扮也甚是適合她,清冷風流,端莊可喜。

 目光竄動,依稀可見那細細窄窄地腰身,就仿佛那個酒醉後的冬夜,他掐著那一把纖腰,在暖閣之中,迷亂不堪……

 一念至此,竟打了個寒噤,滋味甚是異樣。

 可雖然盯得死死地,此刻卻竟不敢追上去。

 趙黼呼一口氣,閉眸調息。

 半晌,方抬手在額上撫了撫,搖頭欲去的當兒,驀地又想起先前她痛斥齊主事那一幕。

 其實這綿裡藏針,雪中隱炭的性情,他是領教過的,且教訓十分慘烈。

 慘痛到他竟不敢再肆意隨性。

 因想到這一節,才把先前那熊熊烈火又盡數冰冷壓下。

 趙黼負手正走間,卻見前方來了一人,竟是柯憲,見了他,便避站旁側,躬身行禮,口稱“參見世子”。

 趙黼“嗯”了聲,瞄了他一眼,眼中透出淡淡笑意,便仍往外去。

 翻身上馬,身後隨從們都一一跟上。

 兩刻鐘後,正越過朱雀街,因到了鬧市之中,便聽得人聲鼎沸,其中仿佛有人說道:“怪哉,這什麼《錦瑟》,好端端地詩,怎麼就暗藏殺機了?只怕有人胡傳的。”

 趙黼瞥了幾眼,見是酒樓裡,有幾個閒人聚在一起,高談闊論。

 又有人道:“據說已經是死了人了,到不可以等閒視之。”

 趙黼不以為意,縱馬而過,便見前頭有一頂轎子搖搖而來。

 那些酒樓裡的人也看見了,依稀有個說道:“這個不是郭司空府的轎子?聽說司空大人染病多日,今日如何出門了?”

 正在此刻,風掀起轎簾子,百忙中趙黼回頭看了眼,卻見轎子裡果然坐著一位老者,許是轎中光線陰暗,見他臉色不佳,透著些鐵灰之色,只是神情倒是十分淡然,氣質亦佳。

 趙黼心想:“怪了,先前我才想起,前世四叔曾跟我提起有個什麼司空司徒的,立刻就遇上這個……難道就是我口中的正主兒?”

 只是他對這些案事興趣缺乏,便仍是頭也不回地自去了。

 只因趙黼在京內有幾個職位——這一次江夏大捷,按照前世,自是封王。

 然而今生因晏王好端端地自在,皇帝為了嘉獎愛孫,便安排了幾個要職給他。

 因此他有時候在兵部,有時在大內,還要每日都去鎮撫司。

 這一日,趙黼估摸著兵部並無什麼情況,宮內也懶怠去,便仍是前往鎮撫司,還沒進內廳,就聽見廳中有人道:“世子到底去哪裡了,你再不肯跟我說,我就不理你了。”

 趙黼聽了這聲,腳步一停,左右逡巡,便欲往另一處去。

 誰知裡頭又有人道:“世子忙著呢,你勿要只去打擾他,豈不知他的脾氣也有些厲害?惹急了他,你也討不了好果子吃,就好端端地在這兒豈不是好?”

 趙黼方笑道:“這渾小子。”當下果然不進廳內,悄然無聲地從廊下拐過,往後面屋內而去。

 原來這廳內對坐說話的,一個是張可繁,一個卻是蔣勳。

 此刻的張可繁,依舊身著男裝,蔣勳卻因升了職,如今在鎮**之中為右軍統領,封揚威將軍,著從四品的的軍服。

 前頭蔣勳進京後,掛念著他的“小兄弟張繁”,然而四處找尋,都說並沒有這個人,因此蔣勳心中很不自在,又有些難過,生怕張繁出了事。

 連季陶然都看了出來他有些不對。

 對張可繁而言,她自然知道蔣勳凱旋而歸,倒也想趁機出府跟他相見,然而張振是深知內情的,便一再暗中告誡她不許胡作非為,不然就把昔日之事跟父母披露出來。

 因此張可繁才勉強按捺,未曾貿然行事。

 其實張振阻止可繁跟蔣勳相見,也因敬慕趙黼是個不世出的人物,很想妹子也能同此等之人相配罷了。

 幸而張可繁也對趙黼很是掛心,得知他“受傷在外尋訪名醫醫治”後,更加慌張不安,等趙黼回來後,便立刻往世子府探望。

 誰知趙黼自是個無心冷絕的,只不過晏王趙莊因見過張可繁,卻甚是喜歡她的活潑性情,因此有時候趙黼不理會,趙莊便會同小姑娘說上一會子話,免得她面上不好看。

 趙黼因見張可繁傻呆呆地,卻有一股執念,因此很想禍水東引,便想起蔣勳來。

 待張可繁廝纏之時,他便每每提起蔣勳,說他如何有計謀,驍勇善戰,又如何記掛著她等話……張可繁聽得搖搖擺擺,雖然目下並無男女之情,卻也對蔣勳十足記掛了。

 終於一日,張可繁藉口去世子府,卻偷偷地換了衣裳,尋到蔣勳。

 兩人相見,自有一番感人情形,蔣勳抱著哭了一會兒,道:“繁弟,我如何到處都找不到你?還以為你出事了,你竟去了哪裡?”

 張可繁見他這般深情,也有些感動,便胡扯說道:“我、我因先前被分到了京郊地方……他們都不知情,所以你找不到我,這一次才得閒回來。蔣大哥,你別來無恙?”

 兩人便相對坐了,訴說別情,張可繁問起作戰的情形,蔣勳也都一一同她講述明白,聽得可繁眉飛色舞,兩個人倒是十分投契。

 自此之後,張可繁眼見張振不在府內,便會偷偷跑出來跟蔣勳相會玩耍。

 這幾日,因風聞趙黼厚待一名“小吏”的故事,張可繁便越發坐不住了,因又來尋蔣勳打探詳細。

 可蔣勳知道趙黼的脾氣,有關他的事兒,又哪裡敢多言,便只支吾。

 張可繁纏問了許久,見勞而無功,便站起身道:“哼,你不用瞞我,我聽說那個人是進了刑部為官,你又不肯說世子去了哪裡,我猜定然是去找他了,我倒要看看,那是個什麼人物。”

 張可繁說著,邁步往外邊走。蔣勳忙攔住她:“繁弟!你不要輕舉妄動。”

 不料張可繁乃是詐他,見他如此,便笑道:“原來果然是去了刑部。”當下竟拉扯住蔣勳道:“我們索性一塊兒去看看,到底是什麼樣難得的人物,會讓世子對他這樣青眼。”

 蔣勳本欲勸阻,卻反而被張可繁拽著,不由分說地出門而去。

 趙黼在內堂,只聽底下人說這位“張小爺”跟蔣勳終於離開鎮撫司了,趙黼自覺終於清淨,哪裡還去問他們到底浪到哪裡去了。

 且說那兩個惹事精來到了刑部,刑部門上自然不認得張繁,可卻認得蔣勳。

 蔣勳小的時候,就常常跟清輝季陶然等一塊兒來刑部找尋白樘,先前自江夏口回京後,蔣勳也是第一時間就來拜會白樘,故而上下都認得,也對他十分熱絡。

 今日見蔣勳來到,還以為又是來尋白四爺的,自然便放他入內了。

 張可繁跟著他,一路賊溜溜、骨碌碌地四處打量,道:“張大哥,你總是瞞著我不肯告訴,莫非你先前見過這個人?”

 蔣勳道:“我並沒有見過。”

 這卻是實話,當初蔣勳雖也去過會稽,卻始終不曾跟雲鬟照面,後來趙黼私下所為的那些事,蔣勳也一概不知……是以雖然“謝鳳”的名字如雷貫耳,卻竟未曾照面過。

 張可繁有些不信,回頭望著他,聳了聳鼻子道:“人家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跟世子常了,只怕也跟他一樣學壞了。”

 蔣勳見她神情甚是可愛,不由有些臉紅,便道:“世子並不壞,何況……我跟著他只有學好罷了。”

 蔣勳說著,又躊躇道:“我既然來了,倒要去拜會一下白叔叔。”

 張可繁哼了聲:“陪我看過那人再去。”

 因打聽了謝鳳在大公房,便拉著他前往,誰知卻見房中雖有幾個人,但看著面目平常氣質庸俗,並沒有什麼叫人眼前一亮的。

 正在端詳,那書吏小陳因看見蔣勳,忙過來行禮道:“蔣爺如何得閒來此?”

 蔣勳還未開口,可繁問道:“那個叫謝鳳的人呢?”

 小陳詫異看她一眼,道:“謝推府麼?方才去見侍郎大人了,尚未回來。”

 蔣勳才說道:“我也正想去見白侍郎呢。先告辭了。”

 當下才又同可繁離開公房,欲去拜會白樘。

 不料可繁因知道白樘的名頭,生怕躲不過白樘的雙眼,弄巧成拙。正想找個藉口避開,忽聽蔣勳“啊”了聲,竟站住腳。

 可繁問道:“怎麼了?”跟著抬頭看去,陡然間,卻覺著眼前的風景迥然不同起來。

 本是極寡淡的廊下,因正靜靜走過一個身著七品官服之人,便顯得景致如畫,栩栩生動起來。

 那人眉若墨畫,雙眸秋水,明亮微寒,雖無顧盼之姿,這般寧靜恬淡之態,卻竟十分動人。

 ——世上竟有這般好看的男子?

 張可繁只覺心怦怦亂跳,不由睜大雙眼,只顧死盯著看。

 雖然此刻尚且不認得雲鬟,心中卻已經認定:這個人必然就是謝鳳!

 可繁目瞪口呆,便拉扯蔣勳道:“他……他是不是就是那個……”

 一抬頭的功夫,卻見蔣勳正目不轉睛地看著雲鬟,眼神裡仿佛有些困惑之意。

 可繁本正為雲鬟之姿容所驚豔,誰知見蔣勳目瞪口呆似的仿佛看傻了,她心中便有些不自在,因用力拉了蔣勳一把:“蔣大哥!”

 蔣勳方回神,低頭看了她一眼,卻來不及回答,複抬頭看向雲鬟。

 可繁見狀,不可置信,心底卻生出一絲氣惱來。

 這會兒雲鬟因也看見了他們兩人,目光掠過蔣勳之時,眼底略有一絲波瀾,卻一閃即逝,仍是淡淡地走過來,向著蔣勳拱手做了個揖,便欲經過。

 不料可繁喝道:“站住!你就是謝鳳?”

 雲鬟止步,回頭看向可繁。

 蔣勳忙道:“繁弟不可無禮。……這位,想必就是謝推府了?“

 雲鬟複作揖道:“正是下官。”

 可繁聽她聲音溫和,雖然不高,卻甚是動聽,又看蔣勳仍是盯著她,便撅著嘴皺著眉,白了雲鬟一眼,又甩手喃喃道:“可惡。”

 雲鬟聽她聲音大有嬌態,又看是這般小兒女的舉止,目光一動,將可繁上下掃了一眼,便已經知道她是個女孩兒了。

 想雲鬟男裝這許多年,畢竟身體跟男子不同,因想要扮得相似,也自有一番功夫,平日裡裹胸纏腰等都也罷了,衣裳也穿的比別人更厚些,靴子更要曉晴林奶娘等特製的高些,加上她素日行事謹慎,等閒並不多話,是以竟無人發現端地。

 然而可繁只是任性胡鬧,自然並沒這許多顧忌,仗著她年紀小些,身形未曾十足變化,但這幅女孩兒的姿態跟聲氣兒,卻自會叫有心人一目了然。

 雲鬟看看兩人,便不動聲色問道:“蔣大人可有事?”

 蔣勳道:“並沒有。請自便。”

 雲鬟淡然而過。身後可繁道:“站住……”卻又被蔣勳攔住。

 可繁兀自道:“我還沒問他跟世子是何關係呢?哼,先前你為什麼只管盯著他瞧?”

 雲鬟挑了挑眉,回頭看時,卻見蔣勳正低著頭,似乎在哄那女孩子。

 不覺一笑。

 先前雖然得了趙黼的話,雲鬟因他語焉不詳,不知該不該跟白樘說明,思忖反復,才終究下了決心。

 離開蔣勳等後,很快來至白樘公房之外,卻見離門首稍遠,站著兩名不認得的侍從,以及一員伺候白樘的書吏,都鴉雀無聲地肅立。

 那書吏迎著道:“謝推府有事?且要等等,侍郎大人會客呢。”

 雲鬟止步:“不知是誰?”

 那書吏悄聲道:“是郭司空。”

 雲鬟問道:“你說誰?”

 書吏道:“是如今的郭撫郭大司空。”

 與此同時,就在白樘的房中,兩人落座,白樘問道:“郭司空今日親來刑部,可是有事?”

 郭撫笑了兩聲,道:“的確是有事。老朽……是來出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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